王哲 盧朝佑


【摘要】新自由主義時代背景下,為研究成人教育的發展變化,卡洛斯·阿爾伯托·托雷斯對成人教育政策規劃以及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模式進行了分類研究。托雷斯依據發展戰略與政治參與策略的不同,將成人教育政策規劃模式分為現代化人力資本模式、被壓迫者教育學——大眾教育模式、實用理想主義模式以及社團主義模式。根據在不同國家所做的實證調查研究,托雷斯將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模式分為福利國家模式、招聘或特許經營模式、強制現代化模式、革命性模式以及仍處于起步階段的大眾公共成人學習教育模式。通過研究托雷斯成人學習教育模式,試圖分析政策規劃與成人學習教育發展之間存在的關聯。
【關鍵詞】托雷斯;成人學習;成人教育
【中圖分類號】G72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8794(2020)05-0007-08
【收稿日期】2020-01-15
【作者簡介】王哲(1994—),女,濟南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成人教育;盧朝佑(1969—),男,江西贛州人,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教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教育基本理論、成人教育與終身教育。卡洛斯·阿爾伯托·托雷斯(Carlos Alberto Torres,有譯為托里斯)擔任世界比較教育學會會長、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是拉丁美洲、亞洲和非洲地區教育社會學、教育政策和比較教育領域最杰出和最多產的作家之一。他一直致力于比較教育政治經濟學、非正規教育政治社會學以及民主與多元文化公民的研究等,以西班牙語、葡萄牙語和英語撰寫了60多篇著作和250多篇學術文章,他的作品已被翻譯成韓語、漢語、意大利語、法語等13種語言。[1]2013年,托雷斯出版《成人教育政治社會學》(Political Sociology of Adult Education),在書中,托雷斯對成人教育在當代所面臨的發展危機進行闡述,對當前工具理性的政策制定傾向進行批判,從政治社會學的角度探究成人教育在新時期所能發揮的變革性作用。[2]
2013年10月26—27日,在北京舉行的“全球化背景下拉丁美洲教育發展研究國際研討會”上,托雷斯作了題為《拉美地區高等教育改革與全球化:高等教育與世界公民教育中“后新自由主義”之困》的主題報告。[3]2016年8月22日,有“比較教育學科奧運會”之稱的第十六屆世界比較教育大會在北京師范大學召開,這是世界比較教育學會聯合會(World Council of Comparative Education Societies,簡稱WCCES)成立40多年來第一次在中國舉辦這樣的大會。托雷斯根據大會“教育中的辯證法:比較的視角”的主題,作了相關的主題演講,闡述了全世界在入學機會、教育平等、教育公平、教育質量等方面所存在的難題,肯定比較教育學在解決這些問題中的比較優勢。[4]
2008年美國爆發金融危機,進而波及到世界上其他國家,導致失業率急劇上升,人們的生活水平也隨之下降。200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西貝倫召開第六屆國際成人教育大會之后,相繼頒發了三份《全球成人學習與教育報告》(Global Report on Adult Learning and Education)。[5]在報告中對成人教育的發展趨勢以及面臨的挑戰進行闡述,強調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成人學習教育的重要性,并呼吁世界各國重視成人教育的發展。成人教育發展的政策與經濟時代的變化具有密切聯系,制定符合時代發展潮流的成人教育政策,發揮成人教育的變革性作用,至關重要。在新自由主義時代背景下,托雷斯對不同國家成人教育的發展現狀進行實證調查,總結了成人教育政策規劃與成人學習教育的各種模式及其特點。本文對托雷斯所總結的成人學習教育模式進行研究,了解不同政治社會情況下,成人學習教育模式的發展狀況。
一、成人學習教育政策規劃模式
不同時期、不同國家所制定的成人教育政策,所反映的是當時的社會現狀對于成人教育發展的要求。在很大程度上,成人教育為實現社會轉型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成人教育作為社會發展中的一部分,其政策規劃十分重要。托雷斯依據發展戰略(漸進主義與結構主義)與政治參與策略(積極的政治參與和有限的政治參與)的不同,把成人教育政策規劃的模式分為現代化人力資本模式、被壓迫者教育學—大眾教育模式、實用理想主義模式以及社團主義模式。[6]
(一)現代化人力資本模式
20世紀中葉,以舒爾茨為代表的經濟學家提出“人力資本理論”,更新了人們對于勞動力生產的看法。教育被認為是培養專業人才、提高經濟效益的重要途徑。現代化人力資本模式將人力資本理論作為主要依據,將成人教育與國家經濟發展緊密聯系起來。在這種模式中,成人教育不僅是提升勞動者受教育程度的方式,還是為市場培養合格勞動力的重要手段。經濟學家普遍認為,成人教育以不同的方式在促進經濟的發展。成人教育能夠提高受教育者的生產力,并提高與受教育者一起工作的人的生產力;它能夠促進有用知識的傳播,降低傳播有用知識的成本;它刺激了人們對于職業技能培訓的追求;它是選拔最有能力的個人并提高職業流動性的工具;它能夠激勵人們,為薪酬提高的目標而積極進行回應。[7]成人教育在現代化經濟發展過程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從前期減少文盲到后來的培養高科技人才、從以前單純的消費行為到現在的生產性行為、從以前的規模穩定到現在規模的不斷擴大。這些變化都在彰顯著人力資本理論對于成人教育發展的影響。在經濟與教育掛鉤的時代,個人成為追求財富的機器零件,不再關注自身素養的發展。在政治上,成人教育被認為是公民接觸民主文化并對公民身份產生認同的重要手段。但是,政府將成人教育作為宣傳其意識形態的主要工具,為政府合法化作辯護。除此之外,人力資本理論提倡,通過接受教育提升學歷能夠實現社會流動。但在現實中,優質的教育資源總是掌控在小部分人手中,想要實現向上的社會流動并沒有那么簡單。
為研究現代化人力資本模式在現實中的實際情況,托雷斯對加拿大阿爾伯塔省(Alberta)的成人教育發展進行了實證調查研究。加拿大阿爾伯塔省的創造就業機構,負責制定成人教育政策。在制定成人教育目標時,他們將其規定為兩個目標:其一是促進經濟的多樣化發展,其二是培養不斷獲取技能并有能力獲取技能的勞動力。[8]該省的成人教育培訓主要是為經濟發展而設計的,受教育者將其視為獲得就業技能的途徑。現代化的人力資本模式將成人教育當作社會經濟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重要變量,是一種單純的經濟消費模式,是創造需求的重要手段。但是這種模式過分注重成人教育的經濟功能,而忽略了成人教育作為一種教育類型所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
(二)被壓迫者教育學——大眾教育模式
教育作為社會結構的一部分,對于社會轉型與變革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保羅·弗萊雷(Paulo Freire)強調教育的解放作用,并將其與社會轉型聯系起來。相關的教育工作者認為教育是一種“文化行為”,是一種為賦權而覺醒意識的模式。在《被壓迫者教育學》(Pedagogy of the Oppressed)中,弗萊雷認為教育并不是“中立”的,并且提出新型的教育方式——“對話式”教學。在“對話”過程中,師生是一種平行關系,教師從學生的經驗出發,培養學生的批判意識。[9]被壓迫者教育學以“啟蒙覺醒”為目標,啟發民眾的政治意識與政治行為,成功地將教育與政治聯系在一起。這一理論指導了第三世界“掃盲活動”的進行,并取得了不菲的成績。弗萊雷因此而被認為是自赫爾巴特(Herbart)、杜威(Dewey)以來教育理論史“第三次革命”的開創者與實踐者,半個世紀以來最重要的教育家,并被1994年24屆世界教育大會授予“夸美紐斯獎章”。[10]
在弗萊雷教育思想的影響下,大眾教育的含義發生了變化。平等、對話、參與式學習成了大眾教育的關鍵詞。在拉丁美洲地區的國家如尼加拉瓜、巴西、坦桑尼亞、墨西哥等,為建成更加民主、自由的世界而展開了相關的“大眾教育運動”。大眾教育貼近人民群眾的需求,主要涉及社區教育與掃盲活動的實踐。由于成人教育與社區的需求相聯系,所以大眾教育與成人教育之間存在一定的交集。托雷斯在對拉美地區大眾教育運動進行研究的過程中發現,受到大眾教育實踐啟發的成人教育計劃,越發關注生存健康問題,試圖通過教育解決人們最關切的問題。除此之外,這些教育計劃十分重視個人先前的教育經驗,不僅注重培養人們的知識能力,還注重提高參與者的尊嚴感與自我價值感。大眾教育的項目所涉及的范圍十分廣泛。它們涉及土著人口的雙語教學,環境保護、更好地利用土地資源的項目,賦予貧窮人口權力的鄉村教育,與高等教育機構合作的大眾教育項目等。[11]
被壓迫者教育學——大眾教育的政策規劃模式,踐行了弗萊雷的教育理念,將教育視為社會變革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政策規劃模式在第三世界國家被廣泛采用。在20世紀60年代反對各種形式戰爭并積極為有色人種與婦女爭取權力的時代,大眾教育模式廣為人知,并填補了貧窮或邊緣社區所缺乏的政府項目。但是這一模式在實踐過程中,由于教育人員對弗萊雷教育思想的理解存在偏差,并不總能收到預期的教育效果。
(三)實用理想主義模式
托雷斯認為,實用理想主義作為一種國際成人教育政策規劃模式,不僅受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發布文件的影響,還受到杜威民主主義教育思想的啟發。1996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教育——財富蘊藏其中》(Learning:The Treasure Within)的報告中指出并確立終身學習的四大支柱,即學會認知、學會做事、學會合作和學會生存。[12]學會生存的前提是終身學習。但在聯合國發出報告之前,終身學習在杜威的教育思想中就已經有所體現。雖然杜威的教育思想主要針對基礎教育,但事實上他的“教育即生長”“學校即社會”思想對成人教育的影響也很大。終身教育是一個連續體,包括空間的連續性、時間的連續性。從空間上來看,它不僅存在于學校之中,還存在于工會、俱樂部、社區組織中,即終身教育倡導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家庭教育的整合。這一點可以與杜威的“學校即社會”的觀點相關聯。從時間上來看,伴隨人的一生,從搖籃到墳墓,教育無處不在。這一點與杜威的“教育即生長”的觀點相契合。[13]杜威認為,教育不應該局限于學校之中,而應該突破學校的圍墻,將學習與生活結合在一起。學習成為一種終身事業,終身教育將學校教育與終身學習連接起來。
終身學習成為一種國際文化政策,國際組織在其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隨著全球化進程的發展,知識在經濟發展中所發揮的作用越來越重要,知識型生產成為經濟發展的趨勢,變成經濟生產的第三種要素。這一變化對文化與教育發展的影響,一直受到國家組織的關注。作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的歐盟,在面臨經濟轉型的情況下,相繼發布了一系列支持政策。2000年開始實行的《里斯本戰略》(Declaration of Lisbon)是歐盟為了應對20世紀末的經濟危機所采取的重要戰略計劃。在里斯本戰略中,闡述了終身學習框架的建構,并頒布了《終身學習關鍵能力歐洲參考框架》(European Reference Framework for Key Competences in Lifelong Learning)和《歐洲終身學習資格框架》(European Lifelong Learning Qualification Framework)等政策。這些政策明確了知識經濟下,各類教育人才培養所需要達到的標準。種種政策的制定都為歐盟轉變為知識型經濟打下基礎。[14]在現代社會的發展中,教育與科技的發展程度決定了經濟的發展。歐盟通過制定相關的終身學習教育政策,以此培養所需要的各類人才,促進經濟的發展。實用理想主義政策規劃模式順應時代發展的潮流,將終身學習作為新的國際教育發展政策。終身學習的流行,促使知識經濟成為一種新的經濟發展形式。但這種模式過分相信現存資本主義制度的民主性以及經濟組織形式的科學性,而忽略了可能出現的文化話語霸權現象。
(四)社會工程模式(社團主義)
菲力普·施密特(Schmitter.P)首次將社團主義分為新社團主義和國家社團主義。新社團主義又被其他研究者稱為社會社團主義或自由社團主義,而國家社團主義有時又被其他研究者稱為威權社團主義。社會社團主義強調國家與社會合作之間的一致性,而國家社團主義強調國家對社會的主導。拉丁美洲的研究專家阿爾弗雷德·史蒂芬(Alfred Stephen)又將國家社團主義分為包容的社團主義和排他的社團主義。包容的社團主義是國家使用非強制手段將民間團體納入國家主導的組織中,而排他的社團主義使用的是強制的手段。[15]阿倫·考森(A.Cawson)從結構與過程的維度,將社團主義定義為“壟斷性的功能性利益團體就公共政策的輸出,與國家機構進行政治交換,而這些社團既扮演利益表達,也扮演政策執行的角色”。[16]托雷斯認為,社團主義下的成人教育被當成后工業社會中社會工程的原始運動,其中存在官僚理性,這將使所有社會區分和差異(特別是社會階級差異)消失或變得與社會實踐無關。[17]一個精英,無論其階級、專業、技術都能夠在社會建設中發揮作用。從政治角度,在不同的社團主義模式中,國家發揮的調控作用是不同的。國家通過授予官方特權的組織,以此限制政治過程中的公共參與,并在不同利益組織中充當調節者的角色。因此,成人教育一方面成為國家現代化過程中推波助瀾的工具,迫使人們進入現代化的進程;另一方面,將被剝奪權力的人口重新納入正規的政治體系中。
托雷斯在對墨西哥地區成人教育政策進行研究時,認為墨西哥的政治形式體現著包容社團主義的特征。但是在進行新自由主義經濟改革之前,墨西哥是國家社團主義的結構形式。20世紀初,墨西哥爆發了資產階級革命,革命后,社會動亂不安。不久,代表多階層利益的國民革命黨成立,新上任的政黨建立民主政體、保障農民的利益,很快得到了人民的擁護。在革命黨的領導下,社會組織與官方保持著緊密的聯系,所有代表不同利益的社會組織都需要得到官方的認可。在國家社團主義之下,社會組織一方面要聽從國家的指令進行活動;另一方面,又擁有小部分的權限維護本部門組織的利益。但是在經歷過新自由主義經濟改革后,由于墨西哥國內經濟發展受到沖擊,傳統的國家社團主義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無法繼續維持國內的政治社會秩序。[18]托雷斯在對墨西哥進行考察中,發現墨西哥的意識形態中既受到包容性社團主義,又受到自由主義的影響。在包容性社團主義的結構下,社會政策和制度的制定強調合作而不是競爭。社會組織并不完全受到政府的控制,而是擁有一定的自主權。在不同的社團主義類型下,社會組織所受到的控制程度、人民的參與程度是不同的。成人教育在社團主義政策制定模式中擁有雙重作用。在國家社團主義的模式下,成人教育可能成為政府庇護政策中的一部分;在包容性社團主義中,成人教育可能成為推進現代化過程中的關鍵因素。
二、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模式
托雷斯根據在各國所做的實證調查研究,將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模式分為福利國家模式、招聘或特許經營模式、強制現代化模式、革命性模式以及處于起步階段的大眾公共成人學習教育模式。[19]以發展目標、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方向、教師是否受過專業訓練等方面區分成人學習教育的不同發展模式。
(一)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模式的不同之處
1 福利國家模式
福利國家模式是由國家推動的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模式之一。在這個模式中,國家擔任著類似“恩人”的角色。貧窮、文盲以及成人學習教育上所出現的問題,被認為是暫時性的經濟問題,通過自上而下決定的福利政策即可以解決。教師是專業人員,但大多接受過兒童教育模式的培訓。[20]在國家的合法化受到質疑時,成人學習教育作為傳遞意識形態的重要方式,被視為補償政府合法化的工具。治療模型作為福利國家模式的主要模型,被認為是基于人類行為缺陷的模型。模型的運作主要依靠專家組織(成人教育政策制定者、教育者、管理者)對個人進行診斷治療,制定培養計劃。整體過程呈現出個人主義色彩,強調教育改革在技術層面所取得的成就,忽略在社會方面的影響。
1987—1991年,托雷斯研究了加拿大阿爾伯塔省的成人學習教育發展狀況,試圖分析阿爾伯塔省治療模式的特點,以及教師、決策者、管理者之間的關系。[21]該項研究表明,治療模式根據生產需要,組織被剝奪權力的個人。模式的運行要依賴于專家組織,這些專家進行診斷、分析、治療,具有排他性的權威。該模式強調教育系統的個性化教學,但是證據表明,傳統的教學方式依然占據主導地位。在學習過程中,批判性學習概念涉及很少,并且以學習者能否融入社會成為進入市場的勞動者,衡量學習者發展與否。教育計劃主要由管理人員進行操作,教師與學生幾乎不參與決策過程。但是日常的教學過程,管理人員并不參與,全程由教師掌控。阿爾伯塔省的教師流動性很低,教師反映在職培訓并沒有顯著地提高專業性。
2 招聘或特許經營模式
在招聘或特許經營模式中,核心話語是促進社會平等,主要是通過大量吸收學習者到成人學習項目中,將那些被剝奪政治權利的人們納入占主導地位的政治模式中,以免他們停留在社團主義參與渠道之外。這一過程主要依賴于政府機構的組織調動,而不是出于學習者的自我意愿。教育被認為是為國家提供服務的工具,保證所有的人民都能獲得國家的基本文化教育,并受到憲法保護。教師大都是志愿者,受過較低程度的培訓,流動性比較高。教學內容則是由政府統一制定,具有一定的強制性,滲透著政府的意識形態。
墨西哥的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模式即在社團主義框架下運行的招聘或特許經營模式。墨西哥的意識形態源自后革命政權的民族主義,形成了一種“包容性社團主義”形式的社會背景。包容性社團主義旨在將顯著的工人階級群體和邊緣勞動形式納入經濟和政治模式。[22]在墨西哥的成人學習教育方案中,國家為了實現政治合法化和社會融合的目的,在教育上推行掃盲運動。成年人進入學習教育模式的主要推動力是政府,而不是成人學習者本身。學習者被視為由于經濟發展不平等而被遺棄的一部分人。墨西哥的成人教育工作者大部分是招募的志愿者,只有7%的教師參與了招募活動,教師的專業化水平較低,流動性較大,而且在職培訓的提供是有限的。[23]墨西哥的政治體系高度集中,成人教育課程內容的編排由國家決定,并呈現出強制性。但是,墨西哥各地的實際發展狀況存在著差異,成人教育課程不能滿足特定地區人們的需求,導致教學質量低下。
3 強迫現代化模式
在強迫現代化模式中,成人教育的主要目的是促進成年人與國家所倡導的政治、經濟項目相融合,重點是通過發展農業技術,促進國家進入世界市場,增加資本積累。成人學習的教育內容主要由精英制定,在懷著對于政黨的忠誠以及民族主義情懷之下,制定者相信教學內容會給學習者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教師的專業化程度較低,報酬較低,流動性低。這種模式一般會受到職業女性以及年輕男性的抵制,因為他們想要通過成人學習教育項目離開農村地區,進入城市。這與強迫現代化模式的目的恰恰相反。
坦桑尼亞的成人教育發展模式就是典型的強迫現代化模式。作為一個不容忍公開異議的強制性國家,坦桑尼亞的成人教育目標主要是刺激咖啡或棉花等高產作物的出口。[24]在政策制定者的眼中,成人教育必須是鼓勵經濟作物生長、抑制自我消費的生產。成人教育政策的制定是自上而下的,制定者的實際意圖是將學習者留在土地,進行經濟作物的生產。而學習者認為,進入城市工作才是擺脫貧困的唯一方式。因此,決策者與學習者之間的差異,導致了成人學習教育執行過程中的壓力。國家積極地將成人學習者納入計劃中,而參加這些計劃并不是出于成人學習者自身的意愿,而是被迫加入。成人教育方面的教師專業化程度較低,流動率也很低。教師認為,成人教育除了能夠提高學習者自身能力以外,還是促進學習者加入社會主義以及自力更生的重要工具。坦桑尼亞的政策制定者堅信這些計劃將會幫助人們提高生活質量,并沒有站在成人學習者的角度思考,這些計劃是否真的對學習者有好處。
4 革命性模式
革命性模型與前幾個模型不同,是一種短暫的、過渡性模式。革命性模式的魅力在于它可能發展成任何一種模式,就是因為它的這種變革魅力,體現了教育發展的無限可能性。這種可能性無論是在國際組織,還是在社會運動中都曾經出現。例如,世界社會論壇(World Social Forum)中提到的“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保羅·弗萊雷的“自由文化行動”,既是烏托邦式的,也是烏托邦主義。[25]
1979—1990年,尼加拉瓜在桑迪諾斯塔(Sandinista)統治時期,展現了一個革命的社會,并試圖將教育作為實現根本性變革社會的手段。在舊政權索馬薩(Somoza)制度的領導下,國家走上一條不發達且依靠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道路。全國約一半人口是文盲,四分之三(約76%)的農村人口無法讀寫。[26]新政府上臺后,為改變依靠資本主義社會的現狀,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掃盲運動。教育政策的原則與新生政權所倡導的社會主義總體特征相一致:為社會邊緣人群提供受教育機會;革命的首要任務是消滅文盲;將教育與勞動結合,促進經濟發展;教育系統的轉型要與國家轉型相一致。[27]掃盲運動一開始得到了人民的關注與積極參與。文盲人數有所下降,婦女也認識到以往她們在公共生活中所處的低下地位。群眾組織也積極響應政府的政策,努力彌補大西洋與太平洋之間教育水平的差距。決策權也被下放到基層,社區通過自己的努力與政府積極合作,提供社區服務,形成了掃盲運動的革命模型。但是,由于革命政府教育基礎設施缺乏,教師專業性不足,加上反革命組織的攻擊,導致掃盲率沒有達到承諾,最后被其他政權所取代。
5 大眾公共成人學習教育模式
大眾公共成人學習教育模式還處于初步發展階段,這種模式強調國家機構與社會運動組織的合作,強調學習者的參與,將接受成人教育視為一種人權,認為國家應該為成人自身的發展提供相應的條件。同時,教師應該是具有專業素養并且接受過終身學習思想影響的人員,對于教學具有自己的見解。該模式所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在國家機構與社會運動組織合作的情況下,如何實現各個層面上的參與。社會契約論的基本觀點即人們放棄個人的部分自由,交由集體管理,以保證剩余權力的合法化。基于社會契約理論,大眾公共成人學習教育模式試圖重新分配政治與財政資源,以發展成人學習教育,并形成了新的社會契約理論觀點。新的社會契約理論在保證集體合法權力的同時,尋求新的政治參與模式和政治審議模式作為社會契約理論的基礎,將成人學習素養與知識社會更廣泛的目標聯系起來,這種結構試圖使文化和知識本身民主化。[28]由于大眾公共成人學習教育模式還處于起步階段,并沒有大范圍內的實踐案例。
(二)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模式的相同之處
通過實證調查成人學習教育發展模式,托雷斯比較了模式之間的異同點。由于革命模式屬于過渡模式且較為短暫,大眾公共成人學習教育模式還處于起步階段且缺乏實踐,因此,主要比較治療模式、招聘與特許經營模式、強制現代化模式這三種主流模式。
雖然國家的結構不同,實行的成人學習教育模式不同,但是在比較治療模式、招聘與特許經營模式、強制現代化模式中有些觀點卻驚人的相似。第一,存在自上而下的政策決定方式,是一種非參與性的結構,學習者參與決策以及表達自身需求的途徑很少。第二,存在技術官僚理性,在成人學習教育運行過程中遇到的問題都被當成可以通過技術解決的問題。第三,在這些模式中,掃盲培訓處于無關緊要的地位,與生產性工作與技能提升計劃相隔離,對于改善窮人的生活條件并沒有太多幫助。第四,成人教育被視為補償政府合法化與進行資本積累的工具,忽視了成人教育賦予低地位群體權力與解放實踐作用。第五,教師很少接受成人教育培訓,缺乏專門研究成人學習教育問題的專家,教師呈現高流動率與缺勤率,反過來導致教學質量低下。第六,這三種模式中的成人教育課程實行“雙軌制”,即技能提升課程(更加注重技能提升)與學術升級課程(更加強調基礎教育)。有證據表明,這種課程系統并不是消除現有的不公平,而是再生產與加強現有的不公平。[29]
三、成人教育政策規劃與成人學習模式之間的關聯不同的成人教育政策規劃模式與成人學習模式之間是存在著一定關聯的,但是兩者之間關聯程度的深淺,還需要考慮歷史、政治、社會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因素。這里只分析兩者可能存在的關聯性。以被壓迫者教育學—大眾教育的政策規劃模式與變革性學習模式為例,進行具體分析。
在社會關系再生產理論的語境下,教育制度既能幫助國家實現資本積累,又能夠維護政治制度合法化。這兩種角色功能的矛盾又會導致商業中的私人需求以及實現民主平等要求之間的差異。一方面,成人教育可能成為階級、性別、種族關系再生產的工具;另一方面,成人教育也可能是動員社會變革的武器。在被壓迫者教育學——大眾教育的政策規劃模式下,體現著成人學習教育進行社會變革方面的作用。以拉丁美洲的國家尼加拉瓜為例,從國家的特點、在世界體系中國家所占的地位、教育者以及決策者對于教育的看法、成人教育的對象等方面闡述政策規劃與學習模式之間的關聯。
與世界上其他發展中國家相比,拉丁美洲地區的文盲率總體水平最低。1970—1990年期間,該地區的文盲率從27%下降到15%。在此期間,絕對數量略有下降,從444萬減少到420萬。與其他地區相比,識字率的性別差異也沒有那么顯著:1990年,婦女的文盲率為16.2%,男性為13.0%。然而,這些數字掩蓋了各國區域內社會階層、地區、性別等因素之間的顯著差異。拉丁美洲地區文盲率最高的是農村地區的婦女,土著居民的文盲率也較高。而且政府在成人教育課程方面的預算較少,平均而言,在過去的三十年中,只有3%或更少的教育經費用于針對成年人的課程。[30]作為拉丁美洲國家的尼加拉瓜,在世界上屬于發展中國家,政治結構上呈現出一種依賴資本主義社會的特點。主要表現在國家無法充分調動教育資源促進教育發展,需要接受國際組織的援助,即便國家能夠提供普遍的教育,教育質量也無法滿足勞動市場的需求。為了擺脫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的依賴,走上更加獨立的道路,尼加拉瓜政府決心實現一個經濟增長、權利與財富再分配、公民廣泛參與的目標。為此建立相關的正規與非正規的大眾教育體系,將實行成人教育和消除文盲視為實現革命的優先任務。大眾教育的特點體現在教學與政治方面。在教學上體現了弗萊雷所提倡的參與式與平等主義的學習方法,在學習基礎知識的同時,發展人們對社會運作方式的批判意識。在政治上,大眾教育計劃的對象大都是社會底層以及處于社會邊緣地位的人群,鼓勵社會變革工作者的積極參與。[31]政策制定者認為,成人教育有助于實現社會的民主化,并幫助國家擺脫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的依賴。于是,反映在成人教育中,教學目標成為培養具有批判意識的個人,教學內容涉及保健知識、工人權利、土地改革與合作社、民防與國家的重要時事等方面,教學方法采納弗萊雷提倡的參與式教學。但是,由于物質限制、教師儲備不足、國內政治經濟形勢混亂等原因,教育改革的過程極其艱難。
在尼加拉瓜的案例中,大眾教育是國家發起的具有教育意義的政治項目。在其政治背景下,導致了國家采取大眾教育的政策規劃模式,試圖通過教育實現國家獨立,并相應形成了具有革命模式特點的學習模式。一定的政策規劃會產生相關的學習模式。具體的政策規劃模式會導致哪一種學習模式,還需要考慮具體國家的社會背景、政治結構等。成人教育政策制定對于成人教育的發展方向具有指導作用。為最大限度地發揮成人教育的作用,需要對國家教育的現狀作出必要的調查,結合時代發展潮流,制定符合本國國情的成人教育政策,并以此發展相應的學習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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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orres Adult Learning Education Model
WANG Zhe, LU Chao-you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092, China)
【Abstract】In the context of the new liberalism era, in order to study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 of adult education, Carlos Alberto Torres classifies the adult education policy planning and the development model of adult learning education. According to the different development strategies and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strategies, Torres divides the adult education policy planning model into a modernization-human capital model, a pedagogy of the oppressed popular education model, a pragmatism idealism model, and a social engineering model. According to empirical research conducted in various countries, Torres divides the development model of adult learning education into a welfare state model, a recruitment franchise model, a forced modernization model, a revolutionary model, and a popular public adult learning education model that is still in its infancy. Through the study of Torres adult learning education model, this paper attempts to analyz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licy-making and adult learning education development.
【Key words】Torres; adult learning; adult education
(編輯/喬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