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北



冬日的沈陽,寒冷中不乏暖意。沈陽市勞動力市場、沈陽魯園勞動力市場、房產超市等地,是零散務工人員比較集中的地方。他們三五成群地等待雇主的到來,附近的護欄旁停著破舊的單車或電瓶車,力工、木工、油漆工等工種,在一塊塊醒目的牌子里甚是惹眼。
這群城市淘金者有一個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專業名稱——城市零工。屬于他們的本應是勞務市場,但他們卻常常出現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握著票子心里才踏實
在路邊等活兒并不輕松,每天凌晨四五點鐘起床,隨便收拾收拾便趕緊到路口等待。馬路邊哪里都有風,只能經常活動,不然一會兒就會被凍僵。運氣好還能等到個把活兒,接連幾天不開張也是常有的事。
為了御寒,他們偶爾會在地上燒起廢木料烤火,有時也會圍在一起打牌、下棋。
“我們來這里就像上班一樣,每天一早來報到,有活兒就出去干,沒活兒就靠著,下午到點下班回家。”在房產超市令聞街路口等活兒的張師傅,干裝修已經十幾年,站在街頭攬零活兒是目前維持生計的主要手段。“我被騙過,干完活兒后工頭不見了,找承包方,他們說不負責這類事。做零工一般不簽合同,咱們文化水平低,也不懂法律,不知道找誰去,現在不當天結錢的活兒我根本不去。”
在這方面吃過虧的還有趙先生,做木工活兒的趙先生今年50歲,脖子上的白板寫著木工二字。他手里拿著兩串木頭做的珠串,一串短的掛在手腕上,一串長的拿在手里把玩,不時還會用小刷子刷兩下珠串。
趙先生做過生意,也在工地上干過,還當過保安,在街頭搖過爆米花。他說還是現在比較自在,“想做就去做,要是覺得價錢不合適就不去做”。但是,這個“自在”的工作,卻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創傷。那年冬天他去討要拖欠的工資,家中精神有問題的哥哥沒有人照看,一個人跑出門,被凍死在冰雪中。對此,他十分痛恨那些黑心老板,只要身邊的朋友被拖欠工資,他都盡最大努力幫助討要。
每天的工作不同,雇主的要求也五花八門,有時候到了現場才發現工作內容和事先談的不一樣。不過只要能賺錢,即使工具不全,活兒也要先應下來。雖然條件艱苦,收入不穩定,但只要能一天一結賬,握上實實在在的票子,心里就踏實。
誰是幸運兒
一輛轎車放慢車速準備駛入沈陽魯園勞動力市場,城市零工一擁而上,把還未停穩的轎車攔在了門外,里三圈外三圈團團圍住。他們七嘴八舌地詢問招工者的要求,并搶著推銷自己,經過簡短的討價還價,轎車揚長而去。每一次找到工作的幸運兒只是他們中的少數人,其他人只得悻悻散開。
51歲的馮師傅并沒有上前搶活兒,他雙手插在兜里說:“人家要廚師證,咱沒有啊!但是我做飯好吃,以前在企業食堂干過。”已經半年沒有找到合適工作,只干廚師沒市場,現在啥都得干,前兩天他接了一個打掃衛生的活兒,一天下來掙了80元錢。“現在招工單位都要年輕人,像我沒有廚師證,很不好找工作。”馮師傅感慨地說。
林先生看起來要比人群中其他人年輕許多,他是內蒙古人,今年31歲,16歲就離家出來闖蕩,從海南、廣州、廈門、四川一路干過來,本想穩定下來,無奈只有小學文化,只能打零工四處奔波。他也想過在58同城等網絡平臺找一些穩定點兒的事做,但聽說這些平臺中間商收的差價太高,所以就放棄了。
“我在街邊等的活兒,一分是一分,沒人扣你錢!在網上,我雖沒親身經歷,但聽說明明是6000元的工資,最后拿到手的只有3000元,平臺要掙中介費。像我們這樣干一天算一天,都是自己親自去看,看了之后才知道能不能干,網上就復雜了,麻煩太多。”
力工,老板找這類工種一般偏向于年輕人,付先生已經接近60歲了,右臉有一塊面積很大的傷痕,是他騎電動車去干活兒時摔的。他能攬到的活兒越來越少,如果被工地老板雇用,一天最多能賺200元,若是去個人住宅做打孔之類的活兒,一單也就30元。最差的時候,半個月才能有一次活兒。
“我能吃苦,力氣也還夠,可就是沒活兒干!”付先生這幾年的年收入2萬到3萬元不等,家里主要的經濟壓力是10歲的孫子,他之所以努力賺錢,就是希望孫子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付先生的兒子在泡面工廠上班,兒媳嫌兒子太窮和他離婚了。付先生爭取到孫子的撫養權后,孩子的花銷全由他和老伴承擔。老伴在家里干農活兒、帶孫子,他則跑出來打零工,兩口子靠微薄的收入糊口。“一般掙多少錢花多少,沒錢就不花。糧食都是自己種的,吃按最低的標準吃,維持生活還是可以的。”
兼職零工
大概11月后,農活兒就忙完了,很多農民放下鋤頭,拿起建筑工具奔向城市。他們似乎并不在意日益轉寒的天氣,沈陽的氣溫和城市零工人數成反比。
這些城市零工大都是農村背景,有像趙先生那樣把家里的地轉包出去,自己出來四處闖蕩;有像付先生那樣,在農村做了30多年農活兒,把地交給家人,自己做起全職零工……大多數零工都是兼職零工,農忙時在農村做農活兒,農閑時便上城里來做零工,45歲的王先生就是這樣。
上午10點多,太陽很大,可風刮得卻比早上更厲害了,路上的行人都裹緊了衣服,生怕冷風灌到身體里。王先生卻穿的很單薄,只是一件薄薄的黑色棉服,看起來有年頭了,不是很干凈,落著刮大白時的灰塵。褲子也稍顯不合身,有些短,頭發剪成了板寸,白了一半多。他的家在沈北農村,只念了6年書,小學畢業就踏入社會。家里種著十幾畝地,人口多,種地收入不足以維持家庭生活,他便趁著農閑出來打零工貼補家用。
“這行賺得還不錯,夠過日子的花銷。”他有兩個孩子,大女兒18歲,去年剛考上大學,在撫順的一所學校念金融專業;老二12歲,剛上初中。他說出來打零工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孩子,老大上了大學,無論是生活費還是學費都得要錢,自己也想給孩子提供盡可能好的條件。
說到這王先生笑了,說:“為了孩子,爹媽干啥都可以。”
誠信行沈陽
朝陽人高成來沈陽十幾年了,最近他買了一輛面包車。初來沈陽時,靠著跟哥哥學的木工手藝,他在小白樓附近的勞務市場等活兒,因為活兒好,又為人誠信,他贏得了許多回頭客。原本是他雇主的沈陽人馬景華與他合伙開了一家裝修公司。
“現在的裝修活兒不好干,一年能有四五十單就很不錯了。這還是高成到齊家、58同城刊登裝修信息,到新樓盤物業找活兒,才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馬景華提起搭檔高成很是佩服。
“我能當上老板過去想都不敢想。現在的人追求品質,到街邊找散工的越來越少,即便是裝修公司的工人,也得時刻注意提高技術,裝修材料更新快,都得靠自己去鉆研。”春節前,他手上還有幾個尚未完工的活兒,都要在春節前交工驗收。
“現在,手上還有3個活兒,這3個活兒在小年前都得交鑰匙,得給客戶年前留點兒時間,收拾收拾屋子。我每天就往返這3處房子之間,監監工,打打下手。”在高成看來,現在裝修行業競爭太激烈,要干好必須加倍用心,一不留神可能就被淘汰。原以為能在小年前將3個裝修活兒干完,就帶著媳婦、孩子回朝陽老家過年。可現在,高成只能放棄,因為趕不完工。他讓媳婦把父母從老家接過來,準備在沈陽過團圓年。
路越走越窄
沈陽市勞動力市場大廳內溫暖如春,應聘者都集中在門口和招聘信息大屏幕前,在現場招聘的用人單位反而門可羅雀。一家招聘保安的公司工作人員說,前來應聘的人并不多,想招到一個合適的也不容易,這次看來很難招滿。
“保安工作不適合我,工資低,社保要靠自己承擔,再扣除吃飯錢,基本剩不下什么。”張師傅坐在招聘信息大屏幕前,他的單位4個月沒開支,他想趕快換一個新工作。“像我這個歲數不好找工作,現在最想快一點兒把錢拿到手,春節前先打打零工吧,再不行就批發點兒年貨到市場上賣,等節后再來看看。”
張師傅起身離開,另一名求職者眼睛盯著屏幕坐在他的位置上,期待心儀的崗位下一秒就出現。勞務市場里雖有免費的就業服務,提供的崗位也相對穩定,但是要技術證、賺錢不多還得試用。
在職場業態日益組織化、規范化的當下,城市零工的存在雖有一定的市場需求,但這點需求隨著規模化和更加專業化的用工標準,而被擠壓得愈發狹窄。我們不知道這個群體的未來如何發展,也不知道數年后能否在街邊再次看到他們。城市零工的最終走向,也許會像一名務工者面對鏡頭說的那樣:“多拍點兒吧,20年后,大街上就見不到我們這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