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碩陽 林崇德 孫漢銀
(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部,北京 100875)
創造力是產生新穎且有用的想法或產品的過程(Hennessey & Amabile, 2010)。研究者通常使用頓悟問題對創造過程進行研究(趙慶柏, 李松清,陳石, 周治金, 成良,2015)。
當前頓悟問題研究的焦點在于:頓悟類問題的難度來源有哪些。對于頓悟問題為什么難以解決存在著兩種理論解釋(Jones, 2003)。表征轉換理論認為,問題解決者的先前經驗導致問題解決者形成了不良的問題表征,要正確解決問題,個體需要進行表征轉換,以便進入正確的問題解決空間。因此,頓悟問題難在個體需要打破先前知識給個體表征問題施加的限制(Knoblich, Ohlsson,Haider, & Rhenius, 1999; Ohlsson, 1992)。而進程監控理論則認為在龐大的問題空間內恰當地運用不同啟發法才是頓悟問題解決的關鍵,因而頓悟問題難在個體在龐大的搜索空間內未能成功運用合適的啟發法窮盡問題空間(Macgregor, Ormerod, &Chronicle, 2001)。
爭論的核心在于頓悟的達成是否需要經歷某個特殊認知過程(Weisberg, 2015)。表征轉換理論的支持者認為頓悟涉及某個特殊的、與一般問題解決過程不同的認知過程;而進程監控理論的支持者則認為頓悟問題解決與一般問題解決沒有實 質區別,都可以通過分析式思維達成(Weisberg,2006)。由于頓悟瞬間的即時性、無意識性,研究者難以對頓悟過程進行直接研究,因而目前認知過程角度的相關研究只能對這兩個理論進行間接的檢驗(Ash, Cushen, & Wiley, 2009)。
Underwood(1975)提出,個體差異方面的證據可以用來對認知過程角度的理論建構進行關鍵性的檢驗。如果頓悟問題解決是一個與一般問題解決類似的過程,那么解決一般問題的能力應該能顯著預測解決頓悟問題的表現;如果頓悟問題解決確實包含某種特殊過程,那么該特殊過程應當涉及到某種特殊能力(Vogel & Awh, 2008)。相關研究得到的結論是混雜的,Deyoung,Flanders和Peterson(2008)通過回歸分析來探究輻合思維能力、發散思維能力和框架打破(breaking frame)能力對頓悟問題和非頓悟問題表現的預測能力,并發現這三種能力對于頓悟問題解決有獨立預測作用。也有研究者發現聯想流暢性對于發散思維創造性和輻合思維創造性都有預測作用,而智力和工作記憶等能力只能顯著預測輻合思維創造性(Lee & Therriault, 2013)。另一方面,Webb,Little,Cropper 和Roze(2017)則發現輻合思維對頓悟問題解決的貢獻大于發散思維。總的來說,這些研究試圖探究輻合思維、發散思維等構念與頓悟問題解決之間的關系,得到了一些有意義的結論。但由于輻合思維與發散思維本身是較為上位(抽象)的構念,在上述各個研究中對其的操作化測量并不完全一致,所得結論也難以相互比較,需要對相關問題進行更為細致的分析。
一種可行的分析方式是將頓悟問題依階段進行劃分,探索各階段中較為下位的認知能力所起的作用。研究者一般將經典頓悟問題解決劃分為在特定問題空間內進行搜索(非重構階段)和轉換問題空間(重構階段)兩個不同階段(?llinger,Fedor, Brodt, & Szathmáry, 2017),個體在特定問題空間進行搜索的能力依賴于智力、工作記憶能力等一般認知能力(Stadler, Becker, G?dker, Leutner, &Greiff, 2015)。Ash 和Wiley(2006)將頓悟問題分為初始搜索空間大的和初始搜索空間小的,發現個體工作記憶能力僅影響初始搜索空間大的問題解決率,不影響初始搜索空間小的問題的問題解決率。因而表明頓悟問題初始搜索是一個需要一般認知能力參與的過程,而重構階段是一個更特殊的、不能用一般能力所解釋的過程。一篇認知神經方面的綜述(Kounios & Beeman, 2014)則表明,以頓悟方式解決問題的個體與以分析方式解決問題的個體在頓悟問題的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的注意模式:在靜息狀態下,頓悟個體比分析個體有著更外部定向的注意;在準備階段,個體有著更內部聚焦的注意;在頓悟出現前的瞬間,有著突然爆發的內部聚焦。頓悟式個體在不同階段不同的注意模式也支持頓悟問題的不同階段可能需要不同的認知能力。Lv(2015)重點關注工作記憶和抑制功能在頓悟問題解決不同階段中的作用,發現工作記憶容量主要影響頓悟問題初始搜索期,抑制功能則主要影響重構期。Vladimirov,Chistopolskaya 和Korovkin(2015)則利用雙任務范式比較了頓悟問題和分析式問題需要的認知負荷,發現頓悟問題在任務后期相對分析式問題需要的注意較少。這些研究的結論相對一致,說明頓悟問題中非重構階段需要一般認知能力的支持,而重構階段受什么能力影響尚不明了。
上述研究潛在表明了頓悟問題解決過程中表征轉換與進程監控各起著一定的作用(?llinger et al., 2017; ?llinger, Jones, & Knoblich, 2014),其中在非重構期起作用的進程監控階段主要受智力、工作記憶能力等一般認知能力影響。接下來需要回答的問題就是在重構期起作用的表征轉換理論受什么認知能力影響。
根據Ohlsson(1992)對表征轉換理論的闡釋,頓悟問題中的僵局是由于個體沒有能夠從長時記憶中提取出正確的相關算子才導致的。而長時記憶的提取過程是一個激活擴散過程,頓悟問題激起的初始表征難以激活擴散到正確算子所涉及的知識,因此頓悟問題才難以解決。而表征轉換則是通過約束松弛等機制讓個體對于問題情境和解決標準進行重新知覺,從而產生與先前表征足夠不同的新表征—這些新表征可以激活擴散到記憶中先前潛在的部分,使得個體提取到正確算子。本文認為,表征轉換理論所說的基于對問題的知覺在長時記憶中以激活擴散進行算子提取過程,與聯想過程中對某種刺激進行加工進而提取出相關事項的過程在認知層面上具有同構性。也就是說,重構階段/表征轉換過程依賴于個體的聯想能力(參見圖1)。

圖 1 頓悟問題中不同階段的理論解釋及相應能力
為闡述上述模型的合理性,本文將分別從概念結構的角度和相關理論的角度論證聯想能力在創造性問題解決過程中(尤其是重構階段)的作用。
作為心理學術語,聯想(association)指的是由于某些經驗產生的概念、事物或心理狀態之間的心理聯結(Klein, 2011)。在實際應用中,不同的聯想測驗有著不同的關注重點:部分聯想測驗更關注聯想所產生內容的性質,部分聯想測驗則更關注聯想過程本身。
早期的聯想研究更為關注個體所產生的聯想內容,相應的聯想能力測驗關注的內容也是針對某些刺激個體所產生的聯想內容是什么。如羅夏墨跡測驗關注個體對某些模棱兩可的墨跡圖產生的聯想內容,主體統覺測驗則關注個體對于特定圖畫產生的故事性聯想內容(王建平, 2013)。測驗的理論基于精神分析,聯想內容被用作人格評估時的輔助證據,該測驗得分并無好壞之分。
另一種廣泛使用的,強調聯想內容的測驗是內隱聯想測驗(Greenwald, McGhee, & Schwartz,1998)。內隱聯想測驗(IAT)被用來測量個體對兩個概念關于某個特定屬性的內隱認知,關注的重點是被試對于某個概念在某個維度上的內隱態度,因此也被認為是一種聯想能力測驗,該測驗得分無好壞之分。
以上兩種聯想能力測驗,得分均無好壞之分,因此不能基于這兩種測驗的結果來檢驗聯想內容與創造性之間的關系。但這并不意味著聯想內容與創造性就沒有關系。大量關于創造的軼事(Ohlsson, 2011)和經驗證據(Merten & Fischer,1999)表明,高創造性個體可能更能產生讓人覺得不尋常與新奇的聯想(創造新聯系)。Mednick(1962)認為,創造是讓有聯系的元素之間形成新聯結以滿足特定需要的思維過程。形成聯結的元素之間越遙遠,思維過程就顯得越有創造性,高創造性個體是更能形成較遠距離聯想的個體。基于上述思想,Mednick 和Mednick(1967)開發了遠距離聯想測驗(RAT),并用其作為創造力個體差異的測量工具。
RAT 測驗關注個體產生的聯想內容是否足夠不常見。根據遠距離聯想理論,由于題面的三個詞之間關聯是遙遠的,能在規定時間內解出越多題的個體創造性越高。Mednick(1962)認為RAT 測驗測量的是個體的綜合創造性,并號召研究者使用RAT 測驗來鑒別高創造力個體,但后來的研究者發現RAT 測驗的得分往往不能預測真實世界中個體的創造行為,如一篇綜述(Ochse &van Lill, 1990)指出:RAT 測驗雖然能夠預測言語流暢性測驗的分數,但對其預測一般創造能力的證據支持并不充足。
然而,現在的研究者往往認為可能并不存在著某種一般形式的創造力,不同形式的創造性問題背后可能有著各自獨特的認知過程(Lubart,2001)。RAT 問題,因其包含一個頓悟過程,往往被當做頓悟問題或封閉性/聚合性創造性問題的經典研究材料(貢喆, 劉昌, 沈汪兵, 2016; Lee,Huggins, & Therriault, 2014)。此外,由于RAT 測驗操作、計分等方面比較便利,一些研究者也使用RAT測驗或RAT 測驗的變式(CRAT)來研究創造性認知的神經生理過程(Bowden & Jung-Beeman, 2003;Cai, Mednick, Harrison, Kanady, & Mednick, 2009)。
總的來說,如果認可Mednick 的遠距離聯想理論,聯想內容的不尋常性可能就與封閉性的創造性問題(頓悟問題)存在著某種關聯。
搜索聯想記憶模型(search of associative memory, SAM)認為,長時記憶中存儲的是不同物體之間的關系以及物體和環境之間的關系,個體從長時記憶中提取內容的過程是一個依據線索(cues)搜索的過程(Raaijmakers & Shiffrin, 1981)。因此,聯想過程可以被認為是一個從長時記憶中提取特定事項的過程。
在CHC 認知能力模型中(Flanagan, Ortiz, &Alfonso, 2007),與長時記憶信息存儲和流暢提取相關的能力被稱作Glr(long-term storage and retrieval)。Glr 的子能力測驗,如配對關聯學習測驗、詞語聯想測驗、物體回憶測驗等,一般也被認為是聯想過程測驗。
另一方面,在最新版本的CHC 理論中,創造相關的能力可以被認為主要屬于Glr(Plucker,Esping, Kaufman, & Avitia, 2015)。早期版本的CHC 模型(Carroll, 1993)認為存在兩種獨立的能力:學習效率(learning efficiency, 學習和提取新信息)和流暢提取能力(fluency, 產生多種不同的可能答案)。后來McGrew(2005)將這兩種能力整合成為了Glr。值得注意的是,流暢提取能力和Guilford(1950)對發散思維的操作定義幾乎完全相同。
有兩項研究(Avitia & Kaufman, 2014; Silvia,Beaty, & Nusbaum, 2013)分別探究了早期CHC 模型中Glr 所代表的兩種能力與創造性之間的關系。Silvia 等人(2013)檢驗了廣泛提取能力/流暢提取能力(Gr, Glr 中與信息提取相關的能力)與創造力之間的關系:被試被要求完成2 個發散思維任務(繩子和盒子的不尋常用途)和16 個言語流暢性任務(用來評估Gr 因子下的6 個次級能力:詞語流暢性、聯想流暢性、聯想靈活性、想法流暢性、字母流暢性和解離能力)。結果發現,發散思維測驗所評估的創造力的質(由主觀評分得出,標準化回歸系數β=0.443)和量(想法的個數,標準化回歸系數β=0.339)都被Gr 能力所顯著預測,這說明創造力與信息提取能力有著潛在關聯。Avitia 和Kaufman(2014)則探究了Glr 能力中的學習效率與創造性之間的關系,結果發現,通過學習效率成分評估的Glr 能力和創作繪畫的創造性評分顯著相關,但和創作詩歌的創造性評分以及大部分創造性成就自評測驗的得分相關不顯著。總的來說,實證研究表明,Glr 的兩個成分可能都與創造能力有關,其中學習效率成分與某些特殊領域的創造性更相關,流暢提取能力則與一般意義上的創造潛力更相關。
上述對Glr 和創造力關系的分析表明創造力可能與長時記憶中信息的存儲與提取有關(Avitia &Kaufman, 2014),而根據SAM 模型,從長時記憶中提取信息本身就是一個聯想過程。因此聯想過程和創造性通過記憶提取過程聯系到了一起。事實上,Benedek,Konen 和Neubauer(2012)曾檢驗過聯想能力與創造性之間的關系,在他們的研究中,聯想能力即是通過Glr 的三個子能力(聯想流暢性、聯想靈活性、解析能力)和一個聯想組合(associative combination)任務進行評估的。研究結果表明,聯想能力中的解析能力和聯想組合能力對于創造性有著獨特的貢獻。因此,該研究也支持了聯想過程與創造性存在著關聯(但是依照本文的框架,該研究的理論基礎可能存在一定問題:在該研究中,聯想能力的理論基礎來自于Mednick 的遠距離聯想理論,屬于聯想內容的范疇,可在實驗中卻使用了聯想過程的測驗)。
通過分析,本文界定了兩種創造性和聯想能力相關的方式:
(1)創造性與聯想內容的不尋常性相關,即,個體產生的聯想內容具有越高的不尋常性,個體的創造性就越強;(2)創造性與聯想過程的效率相關,即,個體越能有效地提取長時記憶中存儲的已有知識,個體的創造性就越強。
本文認為,這兩種相關方式,反映的其實是與記憶相關的不同側面。前者(聯想內容)強調的是個體記憶的組織結構,后者(聯想過程)則強調的是個體提取記憶結構的能力。雖然個體提取記憶能力的好壞不可避免會受到個體記憶組織結構的影響,但Mednick(1962)的遠距離聯想理論無疑強調的是記憶中不尋常的事物被組織得更為接近的個體具有更好的創造性(事實上,Mednick甚至認為初始提取效率高的個體具有較低的創造性,體現為更“陡峭”的聯想層級曲線)。目前絕大多數探究聯想與創造性關系的研究,其理論基礎都是遠距離聯想理論。如果要更透徹地探究聯想能力與創造性之間的關系,就有必要在研究中更關注聯想內容這一方面。
但遺憾的是,現有的聯想測驗(如RAT、Glr 子能力測驗等)似乎都過多地混淆了聯想過程因素:試想,如果個體能更有效地從記憶中提取信息(相同時間內提取越多的信息),RAT 測驗的得分和Glr 子能力測驗得分可能就會相應越高。
另一方面,雖然總體來說,RAT 測驗關注的內容偏重于聯想的內容,但可能并不是所有遠距離聯系都對創造性有意義。Worthen 和Clark(1971)指出,詞語之間存在兩種聯系:a.句法或結構上的;b.功能性的。句法聯系基于口頭或書面語上兩個詞的結構鄰近性,如果兩個詞在通常使用中一起出現的次數越多,它們在結構關系上就更接近。Worthen 和Clark 認為,個體基于結構鄰近性做出的聯系并不是創造力的一個有效指標,而僅僅反映了個體對于他所使用語言的結構或一般模式的敏感性。而RAT 測驗所使用的條目,大部分基于這種句法聯系,這可能是存在問題的。與句法聯系相對的是功能聯系,功能聯系描述的關系基于現實中的關系而不是語言結構,可能更符合Mednick的聯想理論。
長期以來,Worthen 和Clark(1971)對詞語之間聯系的劃分并未得到重視。但一些對于概念表征的研究(溫曉亮, 2011; Andrews, Vigliocco, &Vinson, 2009; Wang et al., 2018)表明,語義表征的確存在語言信息和經驗信息兩個維度。這說明,不同概念之間分別在語言(句法)和經驗(功能)兩個層面上存在聯系(Ferrand & New,2003)。語言關系反映的是日常語言中某個詞引發另一個詞出現的通常概率(蜘蛛-網);經驗關系則反映的是兩個詞之間意義和特征上的相似性(鯨-海豚)。語言關系反映的是詞語使用而不是詞語意義上的關聯。雖然詞語間關系不會在絕對意義上只屬于上述某一種(語言/經驗)(Jones,Kintsch, & Mewhort, 2006),相關語言加工模型(McClelland, 1987; Stolz & Besner, 1996)也表明語義和語言結構上的關聯是互相促進的,但當我們在考慮聯想與創造性之間關系時,有必要搞清楚我們關心的是哪一種聯系(選取哪一種聯想能力評估方式)。
圖2 總結了現有創造力研究中聯想能力的評估方式所強調的重點。需要注意的是,強調某一個重點并不意味著該評估方式不涉及到圖中的其他內容,如,傳統的RAT 測驗的評估重心在于語言關系,但測驗結果也會反映一些個體在經驗關系和信息提取能力上的信息。對于圖中所涉及到的這些評估方式,都有實證研究支持它們和創造性之間存在著某種關系。這說明,創造性和個體長時記憶中語義的組織方式、語言詞匯的組織方式,以及從長時記憶中提取信息的效率都有關聯,以后的研究有必要探究的是,何種創造性(領域特殊/領域一般)以何種方式和哪一種聯想相關能力存在著關聯。而根據Mednick(1962)的理論,最合理的假設應是,在強調經驗關系的評估方式中表現好的個體具有更高水平的一般領域創造力(Worthen & Clark, 1971)。

圖 2 不同的聯想能力測驗及其關注重點
得益于近期語義網絡方面的相關研究(Borge-Holthoefer & Arenas, 2010),我們似乎有了更純凈(較少受到聯想過程混淆)的方法來對個體的聯想內容進行研究。Beaty,Silvia,Nusbaum,Jauk和Benedek(2014)讓被試產生一系列特定詞語的同義詞(如good, hot),然后通過潛在語義分析(LSA)的方式計算出這些同義詞到源詞語的語義距離,發現個體在該聯想任務中產生詞語距源詞語的平均語義距離越大,個體在發散思維任務上的創造力表現就越好。Prabhakaran,Green 和Gray(2014)要求被試對一個特定名詞給出一個動詞來回應,并發現在要求被試表現出創造力的情況下,該動詞和名詞之間的語義距離(用LSA 進行評估)和個體的創造力呈正相關。Acar 和Runco(2014)則采用了另一種方法來評估個體的聯想能力:被試被要求進行一個物品多用途發散思維測驗,其回應被按照是否包含大型語料庫中與該物品有關詞匯分成遠近距離兩組(包含有關詞匯則距離近,不包含則距離遠)。結果發現創造力更好的個體,更傾向于在發散思維測驗中產生遠距離聯想。
然而,通過語義網絡的小世界屬性來評估強調經驗關系的聯想能力似乎是一個更好的選擇。該評估方法(Kenett, Anaki, & Faust, 2014)的核心是語義網絡中的概念通過經驗關系互相關聯,而經驗關聯則取決于概念所激起聯想反應的重疊程度(“聯想云”)。早期的語義記憶模型和后來的語義記憶模型對于語義關聯度的計算采取了兩種不同的方法:原型理論和激活擴散理論通過收集數據常模來計算語義相似性,而潛在語義分析(LSA)和語言超空間類比(hyperspace analogue to language, HAL)則通過對語料庫中詞語的共現(co-occurrence)分析來計算語義相似性(Kenett,Kenett, Ben-Jacob, & Faust, 2011)。Kenett 等人(2014)的方法基于前者,從而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前述語言關系對于聯想內容評估的混淆,而基于LSA 等方法的聯想評估方式(Acar & Runco,2014; Beaty et al., 2014; Prabhakaran et al., 2014)依賴于語料庫,可能受語言結構聯系的影響較大,對其具體效度也尚存爭議(Kenett, 2019)。
基于該方法,Kenett 等人(2014)比較了高低創造力的個體語義網絡特性,發現高創造力個體有著更豐富更靈活的語義網絡(小世界網絡相關屬性值高)。另一項研究將被試按照流體智力高低和創造性成就高低分成了四組,發現流體智力高的個體語義網絡的結構化參數高,創造性成就高的個體語義網絡的小世界網絡參數高,創造性成就與智力均高的個體語義網絡更接近于創造性高的個體(Kenett, Beaty, Silvia, Anaki, & Faust,2016)。后來有研究者(Benedek et al., 2017)同時考察了語義網絡屬性和Gr 對于創造性的作用,發現它們對于創造性均有各自獨特的貢獻,從而表明創造性既依賴于從上至下的執行過程,也依賴于自下而上的聯想過程。
不同方面的聯想能力與創造性有著不同的關聯。在探究聯想能力與創造性之間關系時,需要清楚所使用的理論基礎到底強調的是聯想能力的哪一方面,進而選擇合適的聯想能力測驗。
創造性是一個復雜的構念,研究者一般使用發散思維測驗或自陳問卷來評估作為整體的創造力,而頓悟問題則通常用來對具體的創造性認知過程進行研究(貢喆等, 2016; Gilhooly, 2016)。
近期的研究(Beaty et al., 2014; Benedek & Jauk,2017; Benedek et al., 2017; Volle, 2017)探究了發散思維任務和一些低層次認知能力之間的關系,表明在較為抽象層面上創造性認知中涉及兩種過程:從上到下的執行控制過程與自下而上的自發/聯想過程。如圖3 所示,在Benedek 等人(2017)的框架中,從上至下的控制過程依賴于智力(本文認為Gr 屬于聯想能力的一種,而Benedek 等人認為其影響控制過程)、執行功能等一般認知能力,自下而上的自發/聯想過程則受語義網絡的小世界屬性影響。

圖 3 與創造性相關的認知因素
假如創造性認知是解決頓悟問題的關鍵,那創造性認知所涉及的認知能力也應該在頓悟問題解決中起到重要作用。之前的研究(見節1)已經表明執行控制過程相關的能力在頓悟問題解決的非重構階段起著作用,那么依據概念結構的對應性,聯想能力則很可能在重構階段起著重要作用。
另一方面,現有關于創造性認知的理論也支持聯想能力對于重構的重要作用:按照傳統格式塔理論,促成頓悟的重構階段并不是一個個體可控的認知過程(Weisberg, 2015),因此有理由認為,重構階段是一個自下而上的自發過程,受語義網絡的結構屬性所度量的聯想能力等因素影響。
此外,Gabora(2010)對聯想過程提出了一個神經生理層面上的解釋:認知神經科學的研究表明,記憶在神經層面上表現出分布式和內容可尋址(content-addressable)的特性,使得在具有潛在關聯的神經團(neurds)之間建立聯系成為可能。Gabora 認為每一個刺激(概念)的輸入會在概念網絡激活一個超球體,該球體中心激活量最大,其他位置的分布符合一個寬度(方差)為σ 的高斯(正態)分布。個體創造力高意味著方差σ 較大,創造力低意味著方差σ 較小。聯想過程即是該超球體在概念網絡中發生的分布變化,當變化到一定程度之后,即可認為對原始刺激的理解發生了重構。
因此,格式塔相關理論和Gabora 的聯想理論也表明,聯想能力可能對于重構過程有著重要作用。至此,本文從概念結構的對應性和相關理論兩個角度論證了聯想能力在頓悟問題解決中的可能作用。
一般而言,頓悟問題分為兩類:空間類頓悟問題和言語類頓悟問題(Gilhooly & Murphy,2005)。對于空間頓悟問題而言,問題表征基于現實中的關系,因而更符合Worthen 和Clark(1971)所提出的功能聯系;對于言語頓悟問題而言,問題表征基于對語言中某個詞語意義的解釋(如Marriage 問題),因而更接近于Worthen 和Clark所提出的句法聯系。因此本文假設,空間類頓悟問題的重構階段的達成與否和強調經驗關系的聯想能力評估結果更相關,言語類頓悟問題的重構階段與個體從長時記憶中提取信息的能力、以及強調語言關系的聯想能力評估結果更相關。另外,言語類頓悟問題由于其較容易達到標準失敗(criterion failure),非重構階段對其成功解決影響較小。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頓悟問題解決能力模型如圖4。
以后的研究有必要關注不同類型的頓悟問題解決過程是否被不同的認知能力所影響,也需要對聯想能力與創造性問題解決的關系做更細致深入的探究。在頓悟相關的研究中,對頓悟問題本身類型的選擇和對于具體聯想測驗的選擇往往沒有得到重視,研究者應根據具體的理論假設謹慎選擇相關的測驗類型。

圖 4 頓悟問題解決的能力模型
Dietrich(2007)曾指出,創造力研究的最大問題是研究者把創造力當成一個單一的實體,將所有可能的相關現象都貼上同一個標簽。探討不同聯想能力對于各類具體頓悟問題解決的影響有助于研究者在今后的創造力理論構建中得到更有意義的結論,并進而為一個復合的、更貼近真實的創造力概念打下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