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兔子
初二那年,因為父母工作調動,我離開生活了13年的南方小城,轉學到西安。
班主任聽說我是從黃岡中學轉過來的以后,讓我當了班長,我也興奮地規劃起新的生活。可剛上課,一個女孩就半是挑釁半是輕蔑地用方言說了句什么。事后,我同桌悄悄告訴我,那個女孩就是之前的班長,干得好好的,老師卻連招呼都沒打就換了人,這才拿我出氣。
開學第一天,我就已經樹敵,而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只是個開端。
我們的班主任是數學老師,上課時總習慣使用方言,我聽不懂,只好低頭看書做題。兩個禮拜之后,她把我叫進辦公室責問:“上課為什么不聽講?你是對我有意見?”我沒法兒辯解,只好花更多時間預習、復習,可對一個剛滿14歲的小孩來講,靠自學能理解的內容畢竟有限。
這里沒有朋友,幾乎每天晚上我都是哭著入睡。學校的頂樓都上了鎖,我就在放學的時候仔細觀察校門口的車流,默默無聲。就在我第N次站在路口看著車流時,有人在后面喊我,我回頭看到體育老師老張。老張快50歲了,總是不茍言笑,上課從來都是“800米跑——蛙跳——自由活動”的“三板斧”。
他叫著我的名字,而我像有好幾百年都沒聽到過有人叫我的名字了——同學中沒人理我,說起我都直接用“黃岡來的”指代。
可我不叫“黃岡來的”啊,我也有名有姓,我的名字很好聽,那是父母對我未來的期許。
粗線條的老張大概不明白,他不過是叫了我一聲,我為什么就站在馬路牙子上哭成了淚人。但他還是什么也沒說,看著我一邊哭一邊跑遠了。第二天,老張慢悠悠地踱過來,示意我跟他到操場上。
“跑跑吧。”老張說。不等我回答,他就在我前面自顧自地跑起來,速度不快。可當我追上他的時候,他又總是一句話不說。
從此,我經常跟著老張去操場。他很少開口說話,我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我們沉默著在操場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起,老張開始給我帶書,一開始是門口報刊亭里《讀者》《青年文摘》之類的雜志,然后是《哈利·波特》,再之后是《飄》和《百年孤獨》。
還有什么比書更適合做孤單少女的朋友呢?我帶著一知半解的好奇扎進書的海洋,它們像一架通往光明的天梯,一點點引領我走出眼下的泥沼。
我的基本功不差,在擺脫了情緒的困擾后,成績迎頭趕上并不難。后來,我成了我們學校那年唯一考上省重點高中的學生。我去找老張報喜,卻發現器材室已經換了人。新來的老師告訴我,老張離開這里去上海陪女兒了,本來前一年就說要走的,卻不知為什么改變了主意。
我再也沒見過老張,再也沒有。因而我也從沒有機會對他鄭重地說聲“謝謝”,或者跟他確認當年留下是否因為我。記憶中唯一鮮明的,是我們一前一后在操場上默不作聲地繞圈,是他面無表情地把一本本書塞給我。
那是我對老張所有的記憶,也是我對中學時代最好的記憶。那個為我推開一扇門的人,已經轉身走掉了,而我將會沿著他打開的那條路,永遠步履不停地走下去。
(木木摘自《故事家·花開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