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文敏
本人勉為大學教師,帶學生寫論文是工作之一。為杜絕或盡量減少學生論文抄襲現象,學校加大對抄襲論文學生所屬導師的問責力度,輕則通報批評,重則停止帶學生若干年。
據本人經驗,如果導師對學生論文的整個撰寫過程確曾參與,判別學生是否抄襲并不困難。一篇論文從確定題目到形成思路,再到初稿二稿三稿不斷修改成型,最后成就終稿,就像一個胎兒從受孕、十月懷胎的孕育,到最后一朝分娩。這孩子是偷來的、借來的,還是自己生育而來的,不僅朝夕相處的丈夫,甚至經常來往的親戚、鄰居都是清楚的。
我認為應該從一開始就打消學生投機取巧的抄襲念頭。首先是威懾。我毫不客氣地對學生說:“你們的閱讀面不太可能超出我的關注范圍。我有幾十年的閱讀經驗,甚至我不用讀到你抄襲的那篇文章,從句式和文章結構我就可以判斷你送來的文章是自己寫的還是抄來的。”其次是規勸。我對學生說:“無論是大學畢業論文還是研究生學位論文,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如果連這樣的一篇文章你都要去抄襲,浪費一次學習提高的機會是小事,關鍵在于這有點像是你結婚了,想要一個孩子,但你不想自己費勁,而是借助他人。你不覺得這既荒唐又丟人嗎?”
我的這個說法并非無據。中國人有把自己的文章比作孩子的傳統。有一句俗話說:老婆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這句話還有另外一個等效的說法是:老婆是人家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這就基本把自己的文章等同于自己的孩子了(當然,老婆也是自己的好。否則,你怎么會把她娶回家)。
如果說自己的文章是自己的孩子,那么,抄襲別人的文章也就是拐騙、偷竊別人的孩子。但文抄公說來卻并不是什么新鮮的玩意兒。有人仿唐人劉禹錫的《陋室銘》給此類人做了畫像:才不在高,抄抄就行;學不在深,改改則靈。斯是陋術,唯君獨精。面對參考作,心想鬼竅門。報刊知多少,責編能幾人?只須動幾字,換個名。無創作之勞苦,有名利之收成;越抄膽越大,愈混路愈精。讀者云:“熟哉此文!”
只是現在的文抄公,已經發展到連“改改”都懶得改,連“鬼竅門”都不去想,將“參考作”里的原作者姓名,改成自己的姓名,就直接投到報刊去了。遇上一個不怎么嚴謹、或者實在忙不過來的責編,文抄公就大功告成、名利雙收了!
當然,因為偷竊孩子和抄襲文章的情節和造成的后果大不一樣,偷孩子的可能要判重刑,而抄襲文章的,即使被負責任的編輯發現,頂多騙不到那幾文稿費,或者被公布姓名曝曝光而已。文抄公呢,反正是舍下臉不要了,說不定同一篇抄來的文章,換個報刊又投過去了。如今天下報刊成千上萬,責編也未必個個火眼金睛,說不定他就在什么地方得手了。但不管怎樣,偷竊孩子和抄襲文章的性質沒有什么不同,一樣丟人現眼。
真正的讀書人和寫作者,就像真想當父親的人不會假手他人一樣,是絕對不會抄襲的。這不僅因為他確有思想、情感需要表達;而且他絕對相信自己的思想、情感及其表達具有獨一無二的價值。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你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你真的相信自己的文字具有整個世界都無法重復的獨特性,又怎會愿意和屑于去抄襲?
大家知道,雜文的宗旨是革故鼎新、激濁揚清,以鞭笞丑惡為己任。這對于社會而言,就承擔了醫治疾病、療救病患的責任。如果說一般的“文抄公”僅僅是普通竊子賊的話,雜文抄襲者不僅冒充了醫生,而且偷竊了別人的孩子。就像是一個人冒充醫生開婦產醫院,然后將產婦的孩子竊為己有,其惡劣的程度更甚,也更應該受到鞭笞。
文抄公的心理基礎,大致和孔乙己的“讀書人竊書不能算偷”類似。但孔乙己最終被打斷雙腿,靠著一個草墊子在泥水里趟走,不免讓人生憐。而現在的文抄公,有的甚至敢與報刊責編叫板,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派頭。對此我的好奇多于嫌惡:他的底氣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