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樂 (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敘事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基本的人性沖動。20世紀60年代末,敘事學作為一門學科在法國誕生[1]。結構主義敘事學主要局限于文學,隨后發展到后結構主義敘事學。敘事的的范疇延伸到了繪畫、電影、建筑等藝術領域,文學敘事的體裁從神話發展到今天的小說,敘事的媒介也從文字表現為圖像、聲音、空間等形式。同樣,在園林景觀中,敘事作為場所和個人意識之間聯系的橋梁而存在著[2]。而空間敘事探討的是一種體驗活動與引發聯想的敘事線索,在起承轉合中強化空間的敘事性??臻g序列的編排容納了人類的各種行為活動[3]。目前,國內園林藝術研究現狀大多集中于現存園林遺跡與園林古籍文字性梳理這一范疇。然而,園林藝術史的研究范圍廣泛,包括建筑史、文學史、繪畫史等,通過對文學的研究能更好地理解和認知園林藝術。本文將主要探討古典園林的空間敘事與文學敘事的關聯性及同構關系,最后得出古典園林運用的空間敘事策略以及對當代園林設計的啟發。
文學敘事與園林空間敘事都是一種“散點透視”式的組織方式,既獨立成章又彼此相互連屬。在古典園林空間中,這樣的“散點”有拙政園的遠香堂、見山樓,留園的五峰仙館、鴛鴦廳等?!吧Ⅻc”圍繞一個中心組織成一個整體,并存在內部的聯系。比如著名的留園就是以水面為中心,展開了一系列空間。以文學為例,在《紅樓夢》中,人物形象互為補充,由此及彼,如黛玉與晴雯的形象互補,寶釵與襲人的形象互補。在《三國演義》中,第27回關羽成了曹操的俘虜,曹操對關羽好生招待,關羽對此恩情提到日后將回報。在后來的赤壁之戰,曹操敗走華容道,關羽放了他,實現了往日的承諾,文章前后銜接對照更加緊密。而園林空間中使用的借景、對景、隔景等手法也是一樣的。在拙政園中,西部景區的倒影樓與宜兩亭恰成對景,透過倒影樓的窗口恰好看到宜兩亭,獨立成篇之外又相互照應,而且為彼此增加了無窮的趣味。甚至在小說園林的描寫中也體現出了這些園林空間常使用的各種藝術手段。在大觀園中,通過空間借景,使園內觀賞空間互借互映,擴大了園林空間。當然除了借景外,園內也采用了分景、對景、隔景等手法。如賈政初游蘅蕪院,步入門內,大玲瓏山石與四面環繞的各式石頭將房屋遮住,這園門、墻垣、山石造成的園中風景的變化構成園林的分景;凸碧堂與凹晶館一上一下形成對景;建大觀園時將櫳翠庵圈在里頭,它在園中另辟一個空間,形成園中園的隔景。
明清是中國古典園林的成熟期,也是小說發展的鼎盛時期。本文對中國古典園林研究是緊密關聯小說這種“特殊”的表達題材,探討園林空間敘事與小說敘事方面的關系。從空間表現、空間序列與敘事結構著手,重點探尋中國古典園林的空間敘事策略,并得出多樣化的園林空間敘事表達方式。
文學小說中常用的敘述手法有順敘、倒敘、插敘、并敘等。如《西游記》描寫孫悟空經歷的九九八十一難,《三國演義》中對劉、曹、孫的不同故事情節的發展敘述。在園林設計中也運用到了這些敘事手法。比如留園在設計上就采用了順敘的方式,通過人游覽空間的前后順序,從忽明忽暗的入口到以水景為主景的中部區域,穿過東部五峰館院等庭院景觀,經過北部盆景園,最后到達以自然山景為主的西部園區。連續創造出了四個不同的園林空間,并結合多種空間藝術的處理手法構建了一個有開端、發展、高潮和結尾的故事序列(圖1)。時間性敘事也能表現空間,在園林觀賞中,把時間和空間結合了起來,也就是所謂的“步移景異”。如從留園入口前往五峰館的一段路程,狹長封閉,造園者卻在臨中部景區的側墻上開了十一個變化的門窗洞口,游人在游覽的過程中可以通過不同洞口觀察到不同的景致。各窗景之間保持一定的連續性,又依次地有所變化。造園家就如同小說的敘事者,通過將園林中各種元素進行組織,將視覺線索納入空間結構中,從而引導人來理解其中的意蘊,此時的園林空間也就成為了空間敘事的文本。
文學敘事作品中的故事是按照已經安排好的序列展開的。比如《紅樓夢》的各個章節層層遞進,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臻g序列將事件、運動、空間組織為一個單一的線性過程。在中國古典園林中,參考人在園林中的運動方式,路徑和視線的關系則顯得多變而富有趣味。當路徑已發生轉向時,視線仍可以延續,然而,路徑還沒有轉向時,視線也可以先行到達[4],如圖2[5]。園林空間場所中的游覽路徑,其實就是在時間中展開的空間敘事序列。空間序列具有不同的作用:第一具有導向性(空間處理的手法引導人們行動的方向性)可識別的固定視線的構圖;第二能聚焦視線(利用視線聚焦的規律,有意識地將人的視線引向主題)在構圖的中心地帶如亭、廊、制高點等,制造主題空間,構成優美的畫面;第三空間構圖具有多樣性與統一性(通過若干相互聯系的空間,構成彼此有機聯系、前后連續的空間環境)在古典園林中,全園被劃分為既有聯系又獨立自成體系的各類空間。在靜態空間中,通過游人的走動,畫面產生變化,景色隨之變化;在動態空間中,則是通過連續的構圖制造交替變化的景色。

圖1 留園平面

圖2 扇面亭視線分析

圖3 頤和園排云殿、佛香閣建筑平、立面
明清章回小說與古典園林空間敘事結構的相似性在于明清章回小說以十回為“敘事單元”,類似于大園中的小園。而小說主要人物及事件的線索貫穿著全文的謀篇布局,形成小說整體的情節,如同園林中的小園看似獨立,但各單元之間相互關聯、曲折有致,組合成園林整體的空間序列[6]。頤和園是一座清代皇家園林,主要風景點集中在萬壽山兩側。入口位于東部,由一系列四合院組成。從玉瀾堂前院至昆明湖畔再至樂壽堂前院,空間由寬闊至緊縮。經長廊往西至排云殿建筑群,最終到達制高點佛香閣,形成游園的高潮(圖3)。返回長廊繼續往西,至萬壽山后山,形成游園的次高潮。最后返回山麓沿后湖來到“園中之園”諧趣園,相比于整體園林來說,它的觀賞路線更為簡單,呈環形閉合的特點。至此,游園即將結束,整體展示了一個從開始段到引導段再到高潮段最后到尾聲段的空間序列,再至仁和殿完成了一個循環。就像文學敘事中文本自身無法完成敘事任務一樣,園林敘事的過程也需要人的參與得以完整[4]。如《紅樓夢》中不同人物就對應著不種細節與園林的描寫,在現實園林活動中亦少不了人的參與。
將古典園林與文學小說聯系起來探究其空間敘事策略,是以一個新的線索和角度來理解中國古典園林中的空間內涵,也為當代園林空間設計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除了空間表現、空間序列與敘事結構外,其實園林中也參照了文學中常見的修辭手法,比如省略,古典園林里的楹聯、匾額最能反映這一手法;婉轉,對應著古典園林的回廊,使空間更具有表現力與感染力。當我們對古典園林藝術中的空間敘事策略進行深入分析時,不難發現空間敘事是以人的介入來構建空間意義的過程,其中時間、空間和人三個要素始終貫穿其中,這三個要素結合塑造了具有多樣體驗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