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則案例看船舶出租人 提單法律風險的識別與防控

張緯武

摘 要：在租船合同中，船舶出租人提單面臨的法律風險包括合同方資信審查風險、簽發提單風險以及無單放貨風險。通過一則船舶出租案例，探討船舶出租人提單法律風險的識別與防控。船舶出租人應該在簽訂租船合同前要做好對租船合同方的資信審查，針對不同類別的簽發提單建立相應的防控措施。

關鍵詞：船舶出租人;提單;法律風險;識別;防控

租船合同是按照事先達成的約定，船舶出租人向承租人出租配備有船員的船舶，承租人繳納租金并按照協議合規使用船舶，在此過程中雙方簽訂的書面合同。在定期租船的合同中，租船用途多為展覽、運輸或倉儲等。而在海上運輸中，提單是主要的貨物運輸單據。我國《海商法》第71條規定，承運人接收貨物運輸合同和貨物的憑證是提單，提單是交付貨物的最主要單證，用以證明貨物已裝載上船。同時，提單也是證明承運人已完成貨物交付的重要證據。然而，船舶在出租的過程中，由于各種主客觀因素影響，可能存在未知風險，與提單有關的法律風險主要集中在合同方資信審查、簽單和貨物交付這三個環節中。以下通過一則船舶出租案例，來探討船舶出租人提單法律風險的識別與防控。

一、案例導入

受國際鋼鐵市場需求下降和國內供給端調控的雙重影響，位于浙江省的A鋼鐵進出口公司，鋼鐵產量供大于求，造成了產品庫存積壓。Z集團是日本一家大型貿易集團企業，并在下設了一家海上貨物運輸公司B公司，在日本的注冊信息為無船承運人。隨著全球經濟增長放緩，近年來Z集團經營日益困難。為扭轉企業經營困境，Z集團甚至嘗試采用提單欺詐的方式，來謀取交易方貨物。2018年6月，Z集團與A公司達成書面合同，確定以寧波舟山港作為鋼材的裝運港，旗下B公司與寧波ZSG遠洋運輸公司簽訂船舶租賃合同，決定租用船舶“偉光”號，租賃日期從2018年7月1日開始至9月30日止，合同適用中國法律，并受中國法院的管轄。Z集團明確指出，7月10日前，貨物應由A公司交付給日本B公司，并由B公司租用的“偉光”號貨輪將貨物運輸至東京港。當貨物由B公司發出后，同時簽發不記名提單（準據法為中國法）發送至浙江A公司。當貨物到達日本東京港后，B公司向“偉光”號船長發出信息，無單放貨給日本Z集團接收。在Z集團收貨后，浙江A公司依據收到的正本提單和Z集團發出的即期匯票，向中國銀行浙江分行發起付款通知，要求結匯。在收到通知后，浙江省分行向B公司提交付款請求，但此時Z集團早已宣告破產。浙江A公司隨即攜帶整套正本提單，起訴寧波ZSG遠洋運輸公司和日本B公司至寧波海事法院，要求這兩家公司負起無單放貨的連帶賠償責任。在接到起訴后，寧波海事法院經過查證我國交通主管部門并未有任何B公司的提單登記記錄，且B公司發出的無單放貨書面通知ZSG公司也無法提供，其它佐證無單放貨的證明材料也無法提供。由此，寧波海事法院判決ZSG負有無單放貨的全部責任，故承擔浙江A公司的貨款及利息損失。

二、案例中船舶出租人提單法律風險的識別

（一）合同方資信審查風險

作為一家國外企業，日本B公司在業界的信用如何、資本實力如何，寧波ZSG公司均沒有做詳細調查，只是依據日本注冊信息，以B公司具備無船承運人資格便草率簽訂租船合同。并且，寧波ZSG公司沒有在我國交通主管部門查證日本B公司是否按照程序進行格式提單備案。事實上，Z集團早有預謀，想通過無單提貨方式欺詐浙江A公司的有關貨物，寧波ZSG公司沒有按照程序認真進行調查，未進行船舶出租人提單法律風險識別便簽訂了租船合同，最終導致了浙江A公司遭到欺詐。此外，對于B公司與Z集團的隸屬關系，ZSG公司也沒有進行調查和識別，所以在合同訂立之初，ZSG公司錯過了識別船舶出租人提單法律風險的機會，并沒有識別出合同方的資信問題帶來的潛在風險。對于船舶出租方來說，提單法律風險識別越早，意味著發現風險存在的可能性就越高，從而為避免損失帶來了機會。

（二） 簽發提單風險

在簽發提單環節，ZSG公司在合同中允諾的承租人B公司可以簽發提單，這也帶來了極大的法律風險。B公司作為承租人，在獲得簽發提單的許可后，使得B公司與Z集團的利用無單放貨進行詐騙成為可能。通常在租船合同中，提單由船長簽發或由承租人簽發。提單按照承租人的意愿由船長進行簽發的，也被稱為船東提單。租用船舶一定期限的定期租船合同中，船長、船員都是由船舶出租人負責配備的，所以由船東簽發的提單，船舶出租人負有相應的法律責任。按照承租人的意愿，船舶出租人可以簽發多種類型的提單，甚至有可能簽發不符合法律規范的提單，這也進一步放大了簽發提單環節的法律風險。在承租人簽發提單這種情況下，即使簽發的提單內容與船舶租賃合同存在不一致的地方，那么船長也不能對此提出異議。當然，并非所有情況下，船長都必須履行承租人簽發的提單。對于一些特殊情況，船長是可以拒絕簽單的。具體來說：一是出現倒簽提單或預借提單的情況;二是不符合清潔提單簽發情形而要求簽發的，如貨物存在損害的;三是實際裝載貨物與提單存在差異的;四是提單與租船合同的有關內容完全不一致的;五是提單中非常規的條款。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承租人簽發提單也是一種常見形式。根據定期租船標準租約（NYPE93）第30條規定，在得到船東書面許諾后，承租人擁有簽發提單的權力。但毫無疑問，承租人或其代理人獲得簽發提單的權力后，船舶出租人將會面臨極大的風險。

（三）無單放貨風險

在放貨過程中，寧波ZSG公司未按程序要求出具并審驗日本B公司的書面無單放貨指示，甚至也未保留其他佐證材料，而是僅在口頭通知的條件下，便按照B公司的要求對Z集團無單放貨。通常，在海上貨物運輸過程中，按照合同約定，收貨方只有持正本提單，才能從承運人處提取貨物。否則，承運人是不能把貨物交付收貨方的。但在具體實踐中，由于各種原因，無單放貨的情形屢有發生，即收貨人沒有手持正本提單即從承運人處取得貨物。因此無單放貨是指承運人在未收到正本提單的情況下向收貨人交付貨物。無單放貨常常發生于以下情形：一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船舶技術愈加發達，而結匯手續的發展尚未跟上時代步伐，在短程運輸中，貨物常比提單先行到達目的港，若因提單未到而拒絕收貨人提取貨物的，那么可能導致貨物滯留或者船舶支出其它額外款項的，因此這種情況下收貨人一般提供保函和副本提單，即可先向承運人提取貨物，承運人根據保函和副本提單也可允許先提貨物，而非繼續等待正本提單;二是在貨物裝載上船后，由于信用證內容與承兌行手中的單據存在差異，導致發貨方不能及時結兌的，而貨物卻先行到達的;三是收貨人有意欺詐的，無力向議付行贖單或者故意不去的。根據我國相關法律，由于無單放貨最終造成正本提單持有人的合法利益受到侵害的，那么實際承運人需承擔有關責任或侵權責任，且損失由承運人賠付，同時我國《海商法》第56條規定的限制賠償責任不適用該情形 。顯然，在案例中，寧波ZSG公司遇到的無單放貨情形屬于第三種情況，在這種情況下，由于收貨人有意欺詐，且ZSG公司缺乏相關法律證據的收集，最終導致浙江A公司遭到損失，自己也要負相應的賠償責任。

三、船舶出租人提單法律風險的防控策略

合同方資信審查、簽單和貨物交付是船舶出租人提單過程中容易發生法律風險的三個主要環節。在案例中，寧波ZSG公司均未能及時識別法律風險，因而導致船舶出租人遭受損失。基于此案例，船舶出租人應從以下三方面加強對租船提單法律風險的防控。

（一） 簽訂租船合同前要做好對租船合同方的資信審查

船舶出租人識別提單法律風險應從源頭做起，也就是船舶出租人簽訂合同前要加強對租船合同方的資信審查。定期租船合同的簽訂從各方圍繞需求進行談判開始，一直到最終敲定合同。在此過程中，船舶出租人要從多方面調查合同方的資信情況，包括資本情況、企業注冊時間、運營狀況、法律訴訟和被執行情況，從而判斷合同方是否具有履約能力。根據財務經營狀況以及過往租船合同的信用情況等等，并綜合上述信息對其做好信用風險的評估，以判斷是否簽訂租船合同。在案例中，寧波ZSG公司在這一階段并未進行合同方的資信審查工作，對于日本B公司的各種情況，寧波ZSG遠洋運輸公司均未進行詳盡核查，由此失去了規避提單風險的最佳機會。因此，船舶出租人應遵循“一單一查”的原則，無論與合同方是第一次合作，還是多次合作伙伴，都要對合同方的資信情況做好詳盡調查，不能因為急于簽訂合同而忽略這一工作。

（二）針對不同類別的簽發提單建立相應的防控措施

在簽單環節，提單由船長簽發或承租人簽發，這兩種簽發方式都是法律許可的，但承租人簽發也可能給船舶出租人帶來風險。在上訴案例中，寧波ZSG公司在簽單這一環節中，允許承租人B公司簽發，從而最終導致損失。然而，在實際的提單操作中，這種簽發提單環節的風險不僅可能蘊藏于船長簽發提單的過程中，也有可能存在承租人簽發提單的行為中。因此，針對這兩種簽單主體，船舶出租人都應做好相應的風險防控。預借或倒簽提單、偽造提單、保函換取清潔提單是船舶出租人在簽發提單環節要面對的主要法律風險。針對不同類型的簽發提單風險，船舶出租人可以建立以下防控舉措：

第一，針對預借或倒簽提單的風險防控措施。對于預借或倒簽提單的情形，船舶出租人可采取以下手段：（1）合同簽訂后，船舶出租人應及時履約，以最快的速度到達裝運港并及時將貨物裝運上船，盡可能預防因自身原因耽擱貨物上船;（2）船舶到達裝運港后，要及時發出通知，并按規定要求承租人按照信用證的規定如約將貨物裝載上船，不能因意外狀況耽擱貨物的接收和裝船。此外，船舶出租人可以要求承租人和貨方要將意外情況考慮在內，并作出預案，例如：惡劣的天氣狀況的影響;（3）因托運人原因導致貨物不能及時裝船的，或者受賣方原因導致貨物延期交付的，貨物難以及時轉載致使延期的，可不發簽發預借或倒簽提單;（4）如果出現貨物延期裝貨的，托運人應當在信用證中對裝運期進行修改和調整，確保與實際情況相符合。

第二，針對偽造提單的風險防控措施。要想預防提單被偽造，船舶出租人應重點做好以下工作：（1）升級防偽技術。在偽造提單的過程中，若提單應用最新的防偽技術，則很難偽造，因此，提高防偽技術是應對偽造提單的首要條件;（2）嚴格按照程序依規審查。船長作為船舶的主要負責人，在貨物運輸中，要依規審查，是否存在與行業要求相悖逆的地方，對于不符合規定的提單，船長應拒絕發放簽單，盡可能預防因貨物裝載違規而導致的貨物損失;（3）如若知曉偽造提單事宜，船舶出租人應予以拒絕;（4）空單管理應進一步加強。圍繞空單管理，建立編號制度、聯網互查制度等，確?？諉纹墼p不會發生。

第三，針對保函換取清潔提單的風險防控措施。針對保函換取清潔提單的情形，船舶出租人可以采取的防控措施主要有：（1）不斷加強船長的業務素養和專業能力，要求在審驗過程中嚴格按照程序進行檢查，防止清潔提單被錯誤簽發;（2）要及時與托運人或賣方進行溝通和聯系，做好貨物損壞的備案，提早準備備份貨品，以防意外;（3）在接受包含換取清潔提單的過程中，船舶出租人應仔細認真，充分考慮各影響因素，如賠償金額的多少、貨物損壞的概率等，綜合權衡;（4）當托運人或承租人提出保函換取清潔提單的這一請求時，應予以拒絕。

此外，針對承租人可以直接簽發提單的這一規定潛在的法律風險，船舶出租人要盡力采用船長簽發提單的方式。如果要選擇承租人簽發提單，則必須對承租人加強考察，盡可能選擇資產實力雄厚和資信情況良好的承租人，這樣可以保障在發生賠償責任后，可以對承租人進行責任追償。此外，對于企業資信情況，船舶出租人可以委托第三方機構進行調查和給出評估報告，從而可以幫助船舶出租人作出決策是否采用承租人簽發提單的形式。此外，在采用承運人簽發提單時，船舶出租人應避免簽發與規范有所沖突的提單，從而保障向承運人追償的權利不因不規范的提單而喪失。

（三）無單放貨法律風險的防控

在寧波ZSG遠洋運輸公司與日本B公司的案件中，是因為對無單放貨法律風險預判不足，防控措施不到位導致的。因此，在具體船舶出租實務中，船舶出租人應針對無單放貨存在的法律風險進行防控。

第一，針對收貨人無正本提單僅憑副本提單和保函無單放貨的情形。在具體實踐中，由于多種因素影響，正本提單可能還未到達目的港，貨物已到達，此時承運人若不能將貨物及時發出，就可能面臨著在港口超期停靠的現實境遇，超期?？縿t需要繳納各種費用，同時還要承擔各種風險。因此，這對承運人而言多有不便，所以為了能夠讓承運人盡快離港，無單放貨在實務中較為常見。在這種情形下，若收貨人正本提單缺失，為避免被欺詐，船舶出租人可要求收貨人出示副本提單和保函并嚴格審驗，通過后船舶出租人再發放貨物。一般情況下，要想無單提貨，收貨人只需向船舶承租人提交副本提單和保函即可，以此來盡可能的預防無單放貨可能存在的法律風險。然而，如果正本提單持有人出現時，副本提單和保函的效力是不能與正本提單效力相同并論的。這是因為保函效力僅適用于承運人、提貨人和擔保人之間。一旦出現此類法律糾紛，那么船舶出租人發起維權時不僅要承擔物力成本，而且還要付出大量的人力和時間成本。保函在實際應用中，其所能發揮的效力還受到其它因素的影響，如相關內容記載是否規范、清晰等。若保函記載不清或者屬于惡意保函的，將不具備法律效力，而所有的法律風險都將集中在船舶出租人的身上。

第二，按照最高院《關于審理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9條規定，托運人要求無單放貨的，船舶出租人可無單放貨，且無需承擔法律責任，該條作為免責條款。在實際應用中，要注意《鹿特丹規則》第52條規定，如果獲取貨物控制權人要求承運人無單放貨的，而后又因這一要求導致需要對第三人承擔賠償責任的，這一責任由貨物控制權人承擔。在《鹿特丹規則》中，貨物控制權人指的是托運人，因此在此規定下承運人依然難以免責。為此，承運人如遇此種情形，應要求托運人主動出示書面指示，方便出現賠償責任后維權免責。

第三，若提單因故出現丟失、損壞等異常情況時，提貨人不能及時出示提單的，船舶出租人可要求提貨人向法院申請提單的除權判決。如若法院通過，承運人可以按照有關裁定，將貨物交由無正本提單收貨人，且該情形下承運人無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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