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
【摘要】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經歷了十分迅猛的城鎮化進程之后,到今天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即在全國范圍內全面推進城市群規劃與建設。城市群建設所帶來的區域資源整合,無論在規模、力度和影響上都會是前所未有的,這也意味著,城市群之間以及城市群內部會出現大量的地方文化碰撞或消逝的情況。因此,確保城市文脈的延續,促進地方傳統文化的創造性保護和創新性發展,需順應城市發展規律,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劃定歷史文化保護線,加快推動城鄉文化融合發展。
【關鍵詞】城市群? 文脈延續? 地方文化? 城鄉融合
【中圖分類號】G127?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06.008
現代意義上的城鎮化進程,大抵可以追溯到18世紀后半葉的第一次工業革命。在蒸汽機被作為動力機廣泛應用后,傳統的工場手工業逐漸被使用大機器的工廠所取代,與這種生產方式的變革相適應的,是一批新興工業城市的出現。在資本的推動下,一方面,大量勞動力及生產資料不斷涌入這些工業城市,并使其人口、規模進一步擴大;另一方面,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問題也是不可避免的。除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的經濟危機與階級矛盾外,發展中的城市還面臨著城市規劃、文化碰撞、認同感危機、交通擁堵、住房緊張、秩序混亂等諸多挑戰。可以說,資本主義城鎮化的圖景就是在各種矛盾交織的背景下展開的。1867年,西班牙建筑師塞爾達在其《城鎮化基本原理及其在巴塞羅那城市改革與擴張中的應用》一書中,首次提出了“城鎮化”這個概念,并試圖創立一門獨立的城市空間組織科學來指導城市建設與管理,這標志著人們對于城市發展與規劃問題的研究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西方國家的城鎮化發展歷經數百年,從奧斯曼巴黎改造計劃,到霍華德的田園城市構想;從倫敦的新城運動,到美國的城市郊區化,再到發達國家普遍出現過的逆城市化現象。這些城市發展史上的典型事例,無不訴說著城市的變遷與演進,同時也塑造了不同的城市精神。
多層次、跨區域的城市群建設格局
中國的城鎮化與西方世界相比,有著迥然不同的路徑。1978年以后,我國的城鎮化率增幅每年接近1%。1995年后,城鎮化率進一步提升為每年1.25%。到目前為止,我國的城鎮化率已經過半,近8億人生活在城市中,這樣的發展速度和規模在世界各國的城市發展史中都是前所未有的。需要看到的是,這種短期內的爆發式增長并不是依靠城市社會的自發演進實現的,而是以一種頂層設計與摸著石頭過河相結合的方式,有計劃、有步驟完成的。正是在中央強有力的主導和地方的積極配合之下,我國才有可能只用不到四十年的時間走完西方社會幾百年的城鎮化發展之路。經過了幾十年極其迅速的城鎮化發展歷程,我國的城市發展進入到了一個新的時期,即在原有的中心城市的基礎上,全面推進城市群規劃與建設。這意味著我國的城鎮化發展布局將由點到面,形成一種網狀結構。
城市群(Megalopolis)的概念最早是由法國地理學家戈特曼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提出的,他在《城市群:城市化的美國東北海岸》一書中對美國東北海岸大致從波士頓到華盛頓之間的密集城市帶展開了研究,指出這一區域的城市群在數百年間不僅在美國的發展中處于核心地位,而且還將對世界其他地區密集城市帶的發展起到示范作用。今天,全世界已經形成了六大著名的城市群,分別是:美國東北部大西洋沿岸城市群、北美五大湖城市群、日本太平洋沿岸城市群、英倫城市群、歐洲西北部城市群、長江三角洲城市群。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城市群的出現基本上和戈特曼當年的預判是一致的。學術界對于城市群這個名詞的譯法和解釋雖有不同,但都源出一脈,大體上并無實質區別。我國在推進新型城鎮化戰略的過程中也引入了城市群這個概念,我們可以將這個概念解釋為:在一定的區域內聚集了相當數量的具有不同功能和規模的城市,通常以一至兩個特大城市為核心,依托發達的基礎設施和相應的自然資源環境,形成的一個經濟聯系緊密、空間組織緊湊的城市集合體。
2011年,《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確定了我國21個主要城市群。201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建立更加有效的區域協調發展新機制的意見》進一步指出:“以北京、天津為中心引領京津冀城市群發展,帶動環渤海地區協同發展。以上海為中心引領長三角城市群發展,帶動長江經濟帶發展。以香港、澳門、廣州、深圳為中心引領粵港澳大灣區建設,帶動珠江-西江經濟帶創新綠色發展。以重慶、成都、武漢、鄭州、西安等為中心,引領成渝、長江中游、中原、關中平原等城市群發展,帶動相關板塊融合發展。”這表明,我國多層次、跨區域的城市群建設格局已經形成,并將以此為契機,全面推動國家重大區域戰略融合發展。
城市區域整合與地方文化的迷失
矛盾的雙方總是如影隨形,我國城鎮化的跨越式發展與城市群建設的快速推進,也意味著西方城市經過長期發展而逐步呈現出的各種問題,會在我國的城市建設中集中凸顯出來。其中一個比較明顯的問題就是不同區域間的文化碰撞與地方文化的消逝。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西方社會在全球化浪潮的推動下,城市規模不斷擴大,世界范圍內的移民涌入很多傳統的歐美白人社區,隨之而來的文化碰撞給當地居民帶來了某種程度上的認同感危機,不少人感嘆雖身處自己的土地,卻體驗到了迷失感和陌生感。對此,西方學者們從不同角度為這種文化的迷失感開出了藥方,例如,諾伯舒茲強調要找尋城市的“場所精神”;大衛·哈維呼吁人們不要過分討論地方性,以免滋生出排外主義;多琳·馬西提出了構建一種具有包容性的全球地方感,等等。步入21世紀,當中國的城鎮化率經過幾十年發展,已大踏步地趨近世界水平時,我們發現西方世界曾經遇到過的“城市病”,也同樣是今天的我們所面臨的問題。當然,中國城市發展的具體情況、具體問題同彼時西方城市相比具有差異性。
城鎮化發展本身就意味著區域資源的整合,而當前我國進行的城市群建設,其整合規模、力度、影響都是前所未有的。在全國范圍內推動21個城市群建設,需要調動的資源規模是驚人的,所引發文化碰撞的范圍幾乎是全域性的,當然所實現的地方文化間的深度融合也是值得期待的。回顧我國這幾十年來的城鎮化進程,雖然取得了不菲的成績,但在一些局部地區也出現過值得反思的問題與教訓。例如,一些地方的人文景觀和歷史遺跡在開發建設過程中沒有得到很好的保護。在今后的城市群建設中,面對更為廣闊的開發區域,我們如何來避免這些問題的再次出現,是值得深思的。可以預料的是,地方文脈的消逝與城市精神的迷失有可能在兩個層面上出現(或是已經出現):其一,在城市群之間出現的文化碰撞與整合,表現在各新興城市群在建設過程中以某種統一的模式為標桿,忽略了自身所獨有的歷史文化及特色;其二,在某一城市群內部出現的由中心城市文化強勢主導,而周邊地方文化逐漸消逝的情況,這種情況更多地表現為現代城市文化對其周邊的傳統鄉土文化的“消滅”。
前一種情況會導致一些城市失去獨特的風貌,在資本邏輯的推動下,各類金融中心、購物中心、寫字樓、高檔公寓、新地標紛紛拔地而起,這當然是經濟發展的表現,但那些承載著城市記憶的街道、歷史遺跡或是文化現象也在悄然離我們而去。當人們有朝一日要挖掘城市精神時,會發現曾經的地方文化已經消逝,這座城市和那座城市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區別,一樣的商區、一樣的街道、一樣的快餐、一樣的小區。曾經的地方文化與城市景觀只有到博物館中才能尋到蹤影。我國是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大國,本身蘊含著多元而豐富的地方文化資源,在全國性的城市群建設中,應當求同存異,按照地方文脈的理路來發展城市,將資本邏輯與文化邏輯結合起來,這樣才能讓城市群的建設充滿活力與特色,讓不同類型的城市發揮出比較優勢。
后一種情況是在同一個城市群內部出現的,主要表現為城鄉之間、城區與非城區之間的文化碰撞。一個城市群就是一個龐大的網狀城市集群,內部囊括了幾個大型中心城市和若干中小型城市,按照傳統的區域格局看,各個城市之間分布的是大大小小的縣、鎮、鄉,這些“中間地帶”在不斷擴大的城市面前,要么被內化為城市的一部分,要么成為起連接作用的非城區地貌(高速公路、隧道橋梁、自然景觀等)。“中間地帶”的地方文脈往往處于弱勢地位,它們要么隨著整體搬遷而被交通干道所覆蓋,要么在城市化的強烈沖擊之下,逐漸的被新一代人放棄和遺忘。這樣的現象在本質上可以歸結為城鄉關系的矛盾,屬于城鄉之間的文化整合問題。這一矛盾的出現有著很深的歷史淵源,馬克思曾指出:“現代的歷史是鄉村城市化,而不像古代那樣,是城市的鄉村化。”[1]現代城市的發展,讓鄉土文化中諸如祠堂、農舍、土地廟、宗法制等元素退守飛地,或是成為人們記憶中永遠的“鄉愁”。與此同時,以往的生產和生活方式也被改變,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小橋流水人家的景象逐步成為歷史,進城務工成為從事生產活動的重要方式,但與此相伴的“留守兒童”“空心村”等問題也非常迫切和棘手。所以,要使城市群內部的文化融合及文脈延續成為可能,就要在細節上下功夫,尊重城市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依托現有山水脈絡等獨特風光,讓城市融入大自然,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2]
跨區域文化融合的可能性路徑
城市群的發展從空間結構看,是一種跨區域的一體化進程。在跨區域的資源整合過程中,要留住地方文化的根,傳承好城市精神,就需要尋找一條融合而非對抗的路子。西周末期思想家伯陽父曾指出:“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說的是調和萬物、多元共存,這才是事物的生長之道。若是一味尋求整齊劃一,管理方式“一刀切”,事物的發展就難以興旺。同樣,不同區域之間、城鄉之間在進行文化整合的過程中,要“把根留住”就需要堅持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尊重城市發展規律,將一般性的政策與建設方案與地方具體實際相結合,延續地方文脈,推動城鄉融合式發展。
首先,順應城市發展規律,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城市發展的目的不僅是建造景觀、完成經濟發展指標,而且是造福一方百姓,營造出優美、宜居的生活環境。城市建設的核心在于人,城市的發展不能只聚焦于樓盤和商圈,還要關注居民的內心需要,城市能否讓居民產生認同感與歸屬感應該成為衡量一座城市發展質量的重要依據。城市的建設要遵循一定的客觀規律,不能急于求成,要避免層層加碼下指標的粗放型管理方式。在對城市群的整體規劃和建設中,要充分考慮城市的發展類型、歷史文化特色,積極聽取專家、市民及各方面的建議,讓城市規劃更具科學性與指導性。
其次,劃定歷史文化保護線,延續城市歷史文脈,促進傳統地方文化創造性保護與創新性發展。在城市發展過程中要樹立底線思維,加大對歷史遺跡、傳統特色街區、民間文化的保護力度。不僅要讓已經消逝的地方文化在博物館中有一席之地,更要讓仍然存在的地方文脈延續在日常生活中,使其成為構筑城市精神的粘合劑。在弘揚傳統地方文化的同時,也要善于吸收來自全國其他地區乃至世界的新鮮血液,做到兼容并蓄,加強不同區域間的文化交流融合,使傳統的地方文化獲得新的生命力。
最后,加快推動城鄉文化融合發展。我國城市群建設面臨的一個重大課題便是如何處理城鄉關系。傳統的發展模式形成的城鄉二元結構把城市和鄉村置于一種對立關系之中,二者在文化上似乎也顯得格格不入。在未來的發展布局中,應當把建立新型城鄉關系作為重點,一方面,要加快農業轉移人口的市民化,使廣大農民工享有同等的市民權利;另一方面,要著力打破城鄉二元結構,讓城市與鄉村形成一種共生共享、相輔相成、權利平等的關系。只有在建立起新型城鄉關系的前提下,城鄉區域間的文化融合才可能實現。
結語
在我國的城市群建設中,實現區域間的地方文化保護與融合,是確保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得以順利實施的重要一環。要實現跨區域的文化融合,既不能墨守成規,也不能大拆大建,而應當多方論證,科學規劃,充分發揮當地居民的參與積極性,在共建共治中實現共享城市文明的發展成果,建設宜業宜居、富有特色、充滿活力的現代城市。[3]
注釋
[1]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480頁。
[2]《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舉行 習近平、李克強作重要講話》,2013年12月14日,http://www.gov.cn/ldhd/2013-12/14/content_2547880.htm。
[3]《國家發展改革委關于印發〈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的通知》,2019年4月8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9-04/08/c_1124338737.htm。
責 編∕肖晗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