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寒
近年來,一股人工智能熱潮席卷了整個人類社會,與數字環境下的許多其他產品相似,人工智能在著作權法領域從創作輔助者向自主創作者進行轉變的過程中,其生成物在挑戰傳統以人為本的著作權理論,甚至是作者概念本身。這就要求著作權隨著新環境的興起必須盡快作出決定。
一、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基本考察
1.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性質界定。分析人工智能生成物的相關問題,理應先從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本身是否有保護的價值著手,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是否定的,那么接下來的問題也就沒有了研究的意義。為避免喪失焦點和重點,我們首先要明確在此問題中哪些生成物屬于我們研究的范疇,確定研究對象,以此為基準點展開討論。
首先考察相關內容(生成物)的表現形式,排除那些即使源于人類,也被公認為不可能構成作品的內容。事實上,在進行此篩選步驟時,許多情況只需要運用著作權法的基本原理就可以獲得圓滿的解決。只要根據不同類型作品的定義將生成物從表現形式上對號入座即可。在此基礎上,對這些在不考慮創作主體是否是“人”的情況下符合作品表現形式的人工智能生成物,即便都被籠統的稱為人工智能生成物,但事實上并不是只要來源于人工智能的生成物都能夠作為我們的研究客體,我們要討論的必須是體現了人工智能的智能能力,運用了人工智能的“創造力”的生成物。在此我們需要明確的是,其實創造力或者是創造性有兩層意思:一個是個人在日常生活中產生的創造力,另一個是社會性的創造力。依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權威解釋,作品須具有獨創性,即“作品是作者自己的創作,完全不是或基本上不是從另一作品抄襲來的。”由此可見,獨創性更像是一種“最低約束”,因此作品要件中的獨創性應該認為源自于第一種。其所體現的創造力起碼可以理解為最低限度的獨創性。
為了從本質上尋找真正來自于人工智能的生成物,有必要對其進行一個大致的分類。眾所周知,人工智能的“輸出(人工智能生成物)”是以人類的“輸入(人類對人工智能提供的數據)”作為實現方式,通過計算機的“思考(體現人工智能自身的智能程度)”得到的。那么從輸入-輸出的角度可以將人工智能生成物分為微智能輸出(輸出依靠全面細致的信息輸入)、半智能輸出(輸出以輸入數據為基礎,結合自身的加工、判斷產生)、全智能輸出(輸出完全依賴其本身的智能)三大類。可以看出,微智能輸出只是自然人借助人工智能簡化了創作過程的成果,不在我們要討論的范圍之內。經過兩輪篩選后,得到的半智能輸出類和全智能輸出類生成的表現形式符合對應定義的“作品”即為此問題的重點研究目標。
2.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應該納入著作權保護。在前述討論的基礎上可知,我們選取的研究對象僅在形式上是不易與人類創作的作品進行區分的,尤其是針對美術作品和音樂作品等對思想表達連貫性、邏輯性要求不高的作品類型。由于我國著作權的取得遵從自動取得原則,那么我們要考慮一個問題:在一個作品被創作出來時,若不告知大眾此作品由誰創作,那它是否應該取得著作權呢?如果認為不應該,那若由自然人創作,不就違背了著作權法了嗎?反之,則說明在此層面上是不能否認將人工智能生成物納入著作權保護范圍的合理性的。
不可否認,現階段人工智能的出現對作者這一職業造成了少許沖擊,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作者創作所需的驅動力,看似違背了著作權激勵理論,但其實這種程度尚在著作權法調控的范圍內。如果我們持續對人工智能生成物不予保護,任由大規模人工智能生成物流入市場,一旦人們可以隨意獲取自己想要的資源,則不但會影響作者的經濟效益,打消作者的積極性,威脅到作者這一職業的存續,更甚之,還會挑戰著作權存在的正當性,這是對著作權法的立法宗旨的挑釁。因此,某種程度的保護是必須的,也是非常符合激勵理論的。
這時有些人會質疑人工智能生成物所具備的藝術價值,先不談在將來人工智能的強大知識儲備和高度的智能能夠使之生成物的價值超過某些來自于自然人作品的極大可能性,而且人對知識成果的需求不是一成不變的。“無藝術性或藝術價值不高的作品,與藝術性高的作品一樣能產生著作權”,所以這種懷疑毫無道理。由人工智能來生成作品是大勢所趨,我們目前應該做的,不是去否認它的存在或是糾結它能否作為作品被保護,而是在肯定它應當被保護的基礎上,去探索它可作為作品的可行性。
二、人工智能生成物在著作權保護中存在的問題分析
究竟是否應該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給予著作權保護,答案是肯定的。而一旦認可應該對其進行保護,首先觸及的便是著作權體系的根本,即它是否滿足作為著作權客體,也就是作品的構成要件。其次,我們在上述討論中拋開了作品的獨創性以“人”作為主體的這一客觀條件,得出了人工智能生成物滿足最低限度的獨創性。眾所周知,當前著作權,以至整個知識產權法都是以人類智力為中心來構建其保護對象的,是以人為本的法律。所有的著作權理論都強調版權作品必須是人類創作(human authorship)的作品。并且作品作為獨創性表達,也被認定為必須源自人的思想和感情。 故如果將人工智能生成物定性為作品,即對人工智能主體資格的變相肯定,這是對著作權根基的撼動,是對從著作權成立之始所遵循的為人所用的立法理念的挑戰。
對于這個問題,劉春田老師也在其作品中指出,只有人類才可以成為從事智力創作的主體,即客觀上只有自然人是唯一的文學藝術或科學作品的“事實作者”。但他也提到,在特定情況下,為了滿足某種需求,在法律上也可以把自然人以外的其他民事主體視為作者,即為“法定作者”。所以說,在被人工智能狂潮不可逆侵襲的當下,在對國外相關立法中關于建議給予人工智能以電子人格的文案深入分析后,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人工智能在不久的將來作為作者被認定為著作權法主體并不是什么荒謬的猜想,而是符合邏輯的大膽預測。
三、人工智能生成物的著作權保護立法建議
1.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定性。如果我們對人工智能技術的迅猛發展不采取掩耳盜鈴式的做法,就應該在法律上明確人工智能創造物為知識產權的新客體。所以,我們可以尋找一條合理的路徑來將人工智能生成物解釋納入著作權法的保護范圍——在人工智能從創作輔助者向創作承擔者角色的轉變過程中,通過裁剪生活事實,進行法律修辭,賦予定性事實更多法律意義,以實現人工智能屬性和權利歸屬的明確。即通過法律修辭,將人工智能生成物“視為”作品。
而關于人工智能能否成為著作權主體,歷史提供了一種線索。在著作權法的發展歷程中,一開始在傳統“浪漫主義”作者觀的影響下,著作權建立在私人財產的基礎之上,注重實現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的精神價值。因此,私人很自然的成為當時著作權的唯一主體。隨著文化、科技事業的不斷發展,作品創作已經無法由個人的力量完成,必須要借助于大量的投資、多人的參與和組織的力量,著作權主體從最初實際創作的自然人,增加了集體創作的法人組織,即著作權主體存在著一個由“人”向“非人”轉變的趨勢。這就說明了著作權是會隨著社會發展變化和更新的,法律的時代性在著作權主體的發展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既然法律會順應時代潮流作出改變,那我們就現行立法中的著作權主體構成要件來討論人工智能的主體資格,是不具有多少現實意義的。
此外,財富最大化原則要求將權利初始地賦予那些可能會最看重(珍視)這些權利的人,以便把交易成本降到最低。而最看重這些權利的人,是指能夠利用該權利創造最高市場價值的人,即誰有能力運用該權利實現社會財富最大化的目標,誰將有資格要求獲得此權利,而法律也應滿足此要求并將權利配置給他。對于創作,是需要投入較多人力物力才能獲取的一種活動,在我們的認知中一般是源自于個人,取決于個人的能力、知識等條件,是無法被替代的。針對這種缺乏替代物的物品設定財產權,勢必會導致更高的交易成本。故當作品可以由人工智能創作出來的時候,它就在一定程度上可被替代了。科斯定理及其推論也明確指出,當交易成本不為零時,初始權利應該配置給能夠降低交易成本的一方。顯然,人工智能的創作活動能夠大大降低交易成本,將著作權賦予給人工智能這一 “有能力運用該權利實現財富最大化”的“人”是穩妥的,這更驗證了人工智能可享有著作權這一觀點的正確性和可行性。
2.以代理制度克服人工智能行使權利的局限性。在前文中,我們肯定了人工智能的著作權主體資格,認可了生成物應受著作權保護,但在現實中存在著這樣的問題:人工智能并不能夠有效地行使自己的權利。我們應當承認,目前的人工智能即便可以與使用者同時作為合作作品的共同作者,甚至直接為某作品的作者,但其對于權利的認知和行使還遠遠達不到完全行為能力人的標準。在這里,可將半智能輸出人工智能看作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將全智能輸出人工智能看作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我們要做的是幫它們找到一個“家長”作為代理人代替它們行使自身擁有的權利,并且幫助它們保護自己擁有的財產權。代理制度是產生于市場經濟,并服務于市場經濟的一項重要法律制度,是人類為了克服自身缺陷的理性選擇。同理,為了克服人工智能的自身局限性,引入代理制度是可行的。因此,我們可對法定代理的范圍作適當修改,將對人工智能的法定代理包括在內。
對于“家長”的選擇,我們應當確保公平客觀,我們立法針對那些很難有效行使,甚至無法行使自己權利的權利主體已經設有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和消費者協會等集體公益性組織并制定了相關法律,所以人工智能“家長”的確定也應借助國家力量,進而上升到法律層面——由國家設立人工智能集體維權中心是最現實有效的辦法,其應當以對人工智能著作權的保護為宗旨,以對收益的合理管理為職責,以專業化集中化的運行為手段,以嚴密的制度設計、切實可行的維權確權機制幫助人工智能實現其難以實現的權利,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發表和傳播進行監督,保護人工智能的合法權益,以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健康、穩定、協調的發展。
構成社會的每一個人希望這個社會如何發展、如何變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們現在是以人為本的時代,究其根本,人工智能存在的價值就是服務于人類。利用人工智能集體維權中心對人工智能的作品進行統一管理,規模授權,實現范圍經濟,形成聚合優勢,這比個人完成交易所付出的費用要低得多。但是,在人工智能生成物問題中引入代理制度,說是新事物也不為過,對其認識和了解還需要一個過程,在此過程中勢必會出現一系列問題,比如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時效問題、收益管理問題等,而這些問題的答案無疑會隨著人工智能集體維權中心的產生和發展而不斷豐富和解決。
(作者單位:西安財經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