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麻栗坡對汛督辦檔案為中心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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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南大學 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650091;2. 云南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云南·昆明,650091)
在歷史學領域,圍繞中越邊境地區展開的研究大致可分為邊疆史地研究和區域社會史研究兩大取向,但二者交叉之處甚少。前者更加注重“國家視角”下的邊疆史地變遷,強調對邊地管理制度及其演變之梳理[1];而區域社會史研究則更加凸顯“自下而上”的路徑,希圖在制度演變基礎上展現邊地人群之社會歷史脈絡,進而重新詮釋邊疆之于中國的多維內涵[2]。
與歷史學者較注重過程感與區域感的研究策略不同,以中越邊境地區為主要研究區域的人類學者更關心當下邊民之生活狀態,探討具體時空中具體的群體記憶與生活邏輯。因此,圍繞中越邊境地區壯族、京族、苗族、瑤族等跨境民族的研究積累頗多,主要涉及民族族源、國家認同、族群認同、跨國婚姻、跨國經濟等方面的論題[3]。由于歷史學與人類學的學科論說對象有別,盡管不同研究者都將邊疆視為研究單位,但是彼此之間的對話甚少。從已有研究看,歷史學的邊疆社會歷史研究雖然注意到了關鍵群體在特定制度下圍繞特定資源和相應事件進行研究,但是對當下邊民生活境況的忽視,時常令讀者陷入歷史被懸置的困惑中,無法在現實中尋求對應主體。從事人類學研究的學者,由于多數缺乏基本的歷史脈絡梳理,導致社會事實的分析容易陷入較為機械的論說邏輯之中,沒法呈現特定人群基于一定歷史情境織構出來的社會網絡。
在以往的云南邊疆史地研究中,學界對對汛制度相關研究的內容主要側重于對汛設置與管理模式等方面的整理和研究,或考釋對汛督辦區域的范圍,多為基于國家宏觀視角之下展開的政治研究。如凌永忠《民國時期云南邊疆地區特殊過渡型行政區劃研究》[4]、陳元惠《云南對汛督辦:建立、發展、淬變》[5]、陳國保《試論民國時期云南邊疆的殖邊督辦》[6]等。其缺少對微觀社會的研究,即在對汛管理之成效如何方面并未有深入研究,特別是對汛在地方上具體的運作少有討論。
在探討對汛制度時,多數學者所運用的材料主要是地方志、官員奏牘及部分對汛規章制度,一手檔案則很少用到,因此研究多停留在規章制度的制定及其具體內容總結方面,對國家治理下社會自身發展脈絡的梳理甚少。筆者認為,研究邊疆社會,不僅要區分國家制度與地方社會現實之間的差別,更要注意到勘定邊界后制度化的規范如何于現實之中展現出來。本文將以《麻栗坡特別區對汛辦公署9-1-5卷》中的一份司法檔案為主要材料,探討對汛這個特殊時代的產物在地方上管理的運作,從而窺探近代中國西南邊疆管理與地方社會,為中越對汛管理及當時邊疆社會運作模式提供個案研究。
中法戰爭結束后,越南成為法國殖民地,中國繼而放棄對越南的宗主權,結束了與越南的“藩屬”關系。西南邊疆地區的地緣政治關系發生了改變。由于法國的介入,中越邊境人民不斷反抗,造成當時邊境動蕩不安的局勢。法國為緩解鎮壓反抗,與清政府簽訂《中法會訂越南條約》,以共同維護中越邊疆的穩定發展。
中法兩國遵照《中法條約》以派員勘定中越邊界,并商定邊疆管理機構的設置,成立對汛督辦。從此,中越兩國之界限由模糊變得清晰,亦讓兩國成為有形的政治實體。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中法又簽訂《邊界會巡章程》,其內容規定了兩國應行會同巡查中越的三段(粵越、桂越、滇越) 邊界,并指明“每處對汛,以法國一汛,中國一汛,住邊界通衢中、越兩邊相望之處而設;其有地勢不宜扎營處所,則于或左或右,斜角遙對亦可,總期兩邊相望,聲氣可通”[7],此為“對汛”之由來。該章程基本上闡述了對汛設置的原則以及部分管理事宜,如中法雙方會同巡查、維護邊防、發放執照等,同時意味著對汛機構的正式確立。
麻栗坡對汛副督辦公署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 成立,成立時將其下茅坪、天保、攀枝花、董干、田蓬五哨官改為五對汛,可見所在地有不少為原清軍哨官改組演變而來,主要職能亦體現在軍事與外交上。至宣統元年(1909年),時云貴總督錫良認為茅坪一汛對越南箐門、曼美兩汛,均為要塞,恐之不及,則增設玉皇閣對汛[8]。至此,麻栗坡對汛與法國對汛設置基本定型。對汛機構的成立,對邊境社會來帶了新的管理運行法則,加強了中越邊疆外交事務的統一管理。如原來可以自由跨越中越兩國的邊民,若因有生理、通商、耕種之故要過界者,需兩國地方官、對汛汛長,會同發給過界長行準單;中國人載丁口、貨物等駛往越南水域,也需地方官發給護照,準其行駛才可駛入。這些規定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邊民的日常行為,亦增強了邊民社會的秩序性和規范性,下表是當時中越兩邊設置對汛情況。

表1 麻栗坡對汛設置情況
1913 年,唐繼堯主滇期間,曾動議對對汛制度進行改革。民國三年(1914年),各汛被劃為特別區域,至民國五年(1916年),麻栗坡對汛督辦開始行使軍事、外交、司法等權力[9]。麻栗坡對汛督辦開始向行政區劃演變。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麻栗坡督辦陳鐘書呈省核準將對汛督辦管轄區域改為行政區建置,汛區內一切行政事務統歸督辦公署管理。對汛督辦公署職能范圍包括保護國界、履行中法對汛章程辦理緝私、國防及外交、華洋訴訟、地方自治、教育、財務、團練公要、倉儲、建設、衛生、司法、墾殖、撫緩邊民等所轄境內其他一切行政事項的權力,各地方官無權干預[10]。此時的麻栗坡雖是“特別區”,但其已經擁有了區內的戶籍、賦稅、地方自治等管理權,不再僅僅是一個國防與外交的機構。
對汛的管理范圍由軍事、外交上的管理逐漸延伸至行政、司法等領域,逐漸過渡為行政區。在此背景下,麻栗坡對汛的管理機制在現實上如何運行是一個重要問題。
事情從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 四月二十三日說起,玉皇閣、茅坪兩汛鹽務局周星智、王興漢二人派局丁普興發、余應坤、魏三外出緝私鹽,但局丁普興發等三人卻勾結大馬郎儂匪搶劫五口洞寨,殺害普文貴及其母親,并傷四人。從《麻栗坡特別區對汛辦公署》 9-1-5卷歷史檔案普興發、余應坤、魏三三人的供述中,得知案件的大致經過,由于三人供述大致相同,此處僅選取主犯普興發口供列于下:
普興發年廿六歲,住都竜(今都龍鎮——作者注) 新街。以前幫范家做常年,去年才安家(街頭姚光禮易隔壁),今在鹽局內當局丁。周局長說已經去河對門喊人去了,叫我們幫著他們認真緝私。無論如何,總要同趙區長犯對。廿三日去五口洞是我們自己的主意,并非想搶人。那晚上,在我認的家門哥哥普排長家歇,他還殺雞招待我們。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們回來,走到老玉皇閣就過著河。對門的人有七個都是大馬郎的人,為頭那個是田永安的兄弟,拿個大拉八槍,是周、王局長他們拿傳去喊來補助緝私。因緝不得私,我們才打主意搶人。使其被搶的人去報趙區長,等趙區長帶病出來救應,就好提他的槍了。故而廿四那天,我們遇著幾個人彼此問明來歷,河對門的那些在老玉皇閣等我們。我們回來都竜報告局長。周局長未在,王局長說:“把人殺了之后,事情做好了,普文貴家的地方就歸你分。我受啦,并且搶的些物件銀分,大家分用”。等語。到吃過晚飯,我們就去,余應坤、魏三我們一路。到黃昏時候進寨子,一到就打槍。普排長是我親手殺的。只搶得毛瑟槍一支,□□得一節,已交給儂親帶去了。其余的一概都是儂親殺的,搶得的東西也分不清有多少,一概著儂親拿去,叫我們過條把月才去分。我們一點東西都不有得,差不多人盡時候才轉到都竜,句句實語,并無虛言,所供是實。
普興發左手摩
民國廿五年六月廿一日[11]
由普興發的供詞可知,普、余、魏三人被鹽務局局長周星智、王興漢派出緝私,七個大馬郎的儂親則為周、王局長請來輔助緝私,因緝私不得才欲搶劫,搶去牛、馬、槍支、銀錢等。據普興發所言搶人之事是回來報告局長知道后,征得局長同意的,為避免過于明目張膽,搶劫所獲物品全為儂匪帶走,幾人相約過一段時間分贓。犯事的鹽務局局丁三人及兩位局長被抓之后,引起了多方權力機構管理的重視。“西麻公鹽號”就先于六月十日發布公函:“號前委周星智一人承辦玉、茅兩汛區鹽務乃係飭,令遵守范圍,除鹽務外其他不能干涉,不料該周星智發生此種怪異惟敝”[11],同時撤銷周星智鹽務局局長一職。麻栗坡督辦署亦于10月10日向玉皇閣對汛下達加緊緝匪歸案的指令[11],并指出王興漢之父王光武與周星智同辦鹽務、水果,五口洞發生搶劫案,確系緝私兵等所為,則該父與周星智俱有責任。其后不久,周家人將周星智保出候案,其理由是周星智對于聯合大馬郎儂匪之事確實知曉,但其主要是希望輔助緝私,搶劫五口洞一件,他尚不知情,主謀為王興漢。
后經張有武調查,發現周星智被保出后,有一伙10余人的匪黨暗地往來周星智家,為避免在解送過程中人犯被劫走,故申請緩解[11]。事情看似已平靜,只待解送到麻栗坡督辦署審訊,就可以結案,但在玉皇閣對汛的案件進展并沒有到此為止。由于緩解一干人犯時間過長,迨至九月,王興漢及其家人行賄,買通獄警柏文彬,伙同胡榮華,放跑普興發、余應坤、魏三等人。爾后,玉皇閣對汛請茅坪對汛協助緝拿要案逃犯魏三等人,記錄如下:
當夜,汛出劫獄之魏大,即魏順友等,及王興漢家行賄各情形。當時已派兵四處追緝未獲,只聞貴汛權區長說眼見胡榮華同一不知姓名者于次早天微時即由茅坪經過向箐門方面而去。直到二十一日午,又緝獲劫獄之魏順友一名,據供認實為王興漢家行賄,柏文彬、胡榮華二人為內應,外面有王光玉、王光義在場為外應,并供出普、魏、余三犯系逃躲在彎子寨張家等情。當經敝汛長派兵至彎子寨持緊時引導汛兵往山箐內搜索,復出兇犯普興發,緝獲。魏三逃亡河對門匪巢而去,追緝未獲。余應坤于逃出之次日即已他往,普興發又因持刀拒捕被汛兵當場殺等抬獲解案,汛據供認亦為王家行賄買放得逃脫等情。除王興漢已于昨藉報逃匿外,其子王佑中亦經敝汛派兵緝獲,暫交區公看管,聽候呈報請示理。其在逃之內奸伙夫胡榮華乃有妻眷,侄家在茅坪街,當時雖已逃亡法界,緩后有時必定回家,又(有)魏三一名,伊兄魏二之岳父家在法,居箐門觀音巖,名王富章,該魏三無處逃走,諒必逃躲早彼處。余應坤系西疇縣西區坡龍人,常在外游蕩,不多歸家,此次與胡榮華同路,不知姓名之一人想必是該余應坤(有大脖子) 除令傷,敝汛各區鄉認真查緝,并據情呈報麻栗坡督辦署,請予分令各汛區通緝外,相應備文咨請貴汛長煩為查明,轉余可屬并照會箐門法屯,一體協緝務獲歸案,究辦以彰法犯而安邊民實級[11]。
五口洞案件的大致過程如上,具體細節不再贅述。犯人越獄后,茅坪、玉皇閣兩對汛汛長派人共同抓捕逃犯,但是結果并不理想,玉皇閣對汛僅將槍殺犯普興發及劫獄要犯柏文彬、魏順友、王光義等四名犯人按名驗收。盡管中法雙方早在訂立《邊界會巡章程》之時就已經商定中法雙方有義務在邊界治安上進行互通,而且于1909年就訂立了《中越交界禁止匪黨章程》[12],但是茅坪汛與箐門對汛并未就此事有何實質性溝通,以至于魏三和余應坤、胡榮華等人由茅坪逃往越南箐門,逃脫法外而告終。
從五口洞一案,我們得以窺見了麻栗坡玉皇閣、茅坪二汛地方的管理機制。玉皇閣汛長張有武于7月5日向麻栗坡督辦署呈報《五洞口案已查清,請準將兇犯普興發等就地槍決》一書,以普興發、余應坤、魏三觸犯刑法第二十九章,第三百五十條故意搶劫、傷斃,處以死刑。但是根據當時的對汛管理法規,對汛汛長沒有司法權,所有案件的終審與定罪必須由對汛督辦公署主持。麻栗坡轄茅坪、天保、攀枝花、董干、田蓬、玉皇閣六汛,督辦才兼理行政權及司法權。時麻栗坡督辦李文漢則認為案情還需進一步調查,令張有武將案犯普興發等派兵解署復訓,才給了鹽務局王局長買通獄警逃跑的空隙。
從五口洞事件所錄在案的檔案中,玉皇閣對汛在審理案情的進度都即時上報于麻栗坡督辦署,上下兩級任務交接明晰,摘錄部分如下:

表2 五口洞事件玉皇閣對汛與麻栗坡督辦署呈報、指令對接(部分)
從上表可以看出,對汛與督辦一直保持著通訊。在案件查清后,督辦李文漢給玉皇閣對汛汛長張有武發布了解送犯人至督辦的指令:
麻栗坡對汛督辦公署指令督字 第二三八號
令玉皇閣汛長張有武
民國二十五年七月六日呈一件,呈報緝獲搶五口洞之匪普興發等,擬具罪狀懇核示由。
呈:悉查此案,果為供情形周星智招匪類,王興漢主謀搶人,均屬同一罪行,惟出一面之詞,是否普興發反誣,又未將周星智、王興漢集訊則供證明有去招匪,主謀具予呈請擬□,殊屬□是□。局丁余應坤係否盲從,未實施入室搶劫傷害。事主行為應予分別抵□□。請將普興發等就地正法之□,未便照準,仍應傳集原報人以及周星智、王興漢并將案犯普興發等派兵解送來署,覆訊以昭定。□仰即遂照辦理,如慮途中不靖,應商同張小隊長厚安加添,本署派去士兵數名協同。獲解前來,勿得疏虞并飭遂□。切切此令。
督辦李文漢
民國二十五年七月九日[11]
但玉皇閣汛長張有武則回復督辦以匪黨遍地,為恐犯人被匪徒半路截去而申請緩解:
鈞署第二三八號指令:仍應傳集原告人等及周星智、王興漢并將案犯普興發等派兵解送到鈞署復訊,等因。奉此,自應遂辦,曷敢繁瀆。惟查近數日間,怪乃重生。實據調查,為周星智、王興漢等的發起,周星智被保出外,愈演愈惡,近有一起匪黨,十余人暗地往來周星智家,言論請詞,亦□□□辦理。五口洞被搶一案,將周星智爰留數日大失,該周□面目隨時預備待□。起解人犯則于途中劫奪,則裝模作樣恐嚇原告,情形險惡。實由于歷年養成,諒蒙鈞座洞鑒矣□。思維再署,急起解送案人犯必有不測。我以兵力薄弱,懇祈□緩以后詳查,動靜為何再為計議,違令□處,伏□
鈞署鑒核審情原宥實沾恩便!
謹呈
□□□□□□李
玉皇閣對汛汛長
民國二十五年七月十二日[11]
然在麻栗坡督辦同意緩解案犯后,張有武卻再次擬稿,希望督辦署方面派員前來復訊。但最后督辦李文漢并未派員,只言待匪患平息后再解送復審。就直觀而言,汛兵力量薄弱是對汛機構的重大問題之一。玉皇閣汛長張有武在此次呈報案件多次提及“汛署兵力單落,起解不易”,從而緩解案犯。
出現此種情況,源于對汛督辦在行政控制能力上的欠缺。在上述案件發生之前,云南省政府對河口、麻栗坡兩對汛督辦進行了集中調查,調查專員葉桐以《河口、麻栗坡兩對汛區域調查報告書》為名刊發于《云南民政季刊》上,報告書分別對兩對汛督辦下轄的那卡、攀枝花、茅坪、天保、田蓬、新店、玉皇閣等處對汛的長官、面積和民族、營房狀況、團務、公安、自治、教育、交通、法方情況、境內界碑等方面的內容做了系統介紹,指出茅坪汛僅有正、副汛長、差遣書記員2 名及20余名汛兵[13]。基于各汛汛兵普遍不足及司法行政等狀況,云南省政府于民國二十三年(1934 年)四月擬定《改訂云南省河口、麻栗坡兩對汛督辦及所屬對汛組織暨辦事暫行章程》[14],對兩對汛的編制、職責等作出明確規定,即對汛汛督辦署內設督辦1員、秘書1員、科長4員、科員8員、檢查長1員、檢查員2員、偵探員2員、督查長1 員、督查員2員、翻譯1員、助理員2員、書記4員、衛兵4 名、法警4名。各對汛公署內設汛長1員、副汛長1員、書記2員、汛兵30名。按照《章程》規定,玉皇閣內設應有30名汛兵,解送幾名罪犯到麻栗坡督辦署應該不成問題,但張有武屢次向督辦李文漢提出匪風惡劣、兵力單弱,從而兼顧不暇,起解不易,希望麻栗坡督辦署派員至玉皇閣處理案件[11]。顯然,玉皇閣對汛存在人手不夠的問題,且破案率亦極低,在《呈報五洞口案已查清,請準將兇犯普興發等就地槍決》中更是直言玉皇閣“汛區內搶案層見迭出,其原因實由遍地皆槍,人心險惡,汛者兵力單弱,過去從未破清一件。”[11]
出現上述狀況,與中法戰爭之后的邊區社會治安惡化有極大關聯。隨著中法戰后大量武器的流入,邊地上的土著“儂”“苗”“瑤”等群體借此機會擁有了大量武裝,亦形成一股股影響地方的武裝力量,匪患動亂迭出不窮。對汛的設立本就是要維護邊界安定,履行其軍事、外交、司法等職責,單從玉皇閣對汛對地方上的管理上看(起碼就本案而言),似乎并未起到很大成效。
因此,由玉皇閣五口洞一案可窺見對汛司法管理中的諸多問題所在。其一是兵力薄弱,其二則是轄區不明。在此案中,拋開鹽務局五人與協助在逃人員,還有七位來自大馬郎的“儂親”不能被忽視。大馬郎是當地的著名“匪區”,隸屬馬關。張有武向麻栗坡督辦署呈五口洞報案件時言“大馬郎的七匪難以歸案。”[11]當然,這并不能直接證明是行政轄區無法觸及所造成的結果,亦有“儂匪”的行蹤不定難以抓捕的可能。民國六年(1917年) 馬子驥將麻栗坡對汛督辦及所屬的茅坪對汛、玉皇閣對汛、天保對汛、攀枝花對汛、董干對汛劃分為7個區,明確縣與縣、區與區界限,其中茅坪對汛所屬馬關至歸仁里聚義甲為特別第二區,玉皇閣對汛所屬之聚隆甲為特別第三區[9]。但麻栗坡對汛督辦區與周邊各縣政府在劃界上依然存在管轄上的分歧,如民國十三年(1924年),云南省統計戶口時,就不見河口、麻栗坡對汛督辦的記錄,其理由是麻栗坡特別區已奉命由馬關縣查報[15]。可見對汛特別區與縣之間的界限并沒有那么明確,在行使權力時有權力重疊之處或管理盲區,其從屬關系也較復雜混亂。
在麻栗坡對汛所覆蓋的管轄范圍中,與五口洞案件同年發生的還有一件大事,即猛硐(時屬于天保對汛轄區) 區長項國仁趁著清丈土地之機,賄賂清丈人員,將當地瑤族的土地納入自己的田產之中,引起瑤族的強烈不滿[10]。在這件事中,瑤族曾派代表到督辦公署與西疇縣署上訴,但不知出于何種原因,無人理會,才導致瑤人于次年“揭竿而起”,抵制項氏。據筆者所查資料,在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 省政府對汛區和鄰縣轄區進行劃分時,就已將原來屬于馬關縣的都龍、猛硐等處劃入麻栗坡特別區督辦的管轄范圍[16]。在對汛督辦不受理的情況下,瑤人不向原所屬的馬關縣卻向西疇縣上訴。可見汛區與縣區地區與職權的不明確,讓不少汛區民眾無所適從,而當“遇有門戶負擔,雙方均必攤派,形成兩重政府”,導致邊民不堪重負而逃往越南[17]。無論是區劃不明還是因為地方偏僻一時難以兼顧,仍可以看出,當時對汛與縣署的行政與司法權力有交織或遺漏的狀況。汛區與縣所管轄區域是不斷細化的,亦是麻栗坡對汛由軍事機構向行政區域轉變的一個過程。但由于經驗不足,在細化過程中免不了出現沖突,導致問題愈加復雜化。
其三,國家邊界跨境管理權的“失效”。麻栗坡對汛督辦的設置,是中法戰爭后所出現的特殊產物,地緣政治發生改變后,其軍事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五口洞犯罪余應坤、魏三等人逃往越南箐門,按《邊界會巡章程》的協定,“中國界內報有股匪聚會,一經聞信,中國汛弁即當飛行轉知該對汛法國汛弁,并稟明該段邊界中國督辦大員……遇有匪徒由中國境內過界入越南者,應由中國對汛或剿匪之中國軍兵管帶,速即知照法國對汛或就近法軍管帶,俾法軍即行接追捕獲”[7]。在案犯逃出后,玉皇閣對汛除呈請督辦署請予分令各汛區通緝外,亦欲“照會箐門法屯,一體協緝務獲歸案”[11]。但后期對汛檔案中卻再無五洞口一案的記錄,此案就此“結束”。雖然中越對汛章程里面規定了假如有治安案件,有中國罪犯越界,可以找法國官員進行“會剿”,但似乎這些規定只是一紙空文。相反,這一套邊界線的劃分實施,邊界線宛若屏障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罪犯的庇護。同樣,在猛硐瑤人反抗項氏時,亦從越南親友處借來槍支、重整隊伍[10]。借此我們可以明白,雖然此時中越界線已經劃定,但邊民依舊與越南親屬有密切聯系,邊民的社會關系并未被國家邊界線所割斷。但因中法雙方邊務法規的確立,導致雙方司法、軍事、行政等公務人員的往來受到限制,邊民反而充分利用新的社會秩序以制造自身的保護屏障,這導致邊民社會的治理似乎比劃定國界線前更加難以控制。
其四,地方權力復雜交錯。五口洞一案中,鹽務局與“儂匪”的“狼狽為奸”是地方社會權力網絡的縮影。案中被害的普文貴,亦是具有禁煙權力的公務人員。自上世紀30年代以來,鹽務機構的出現與禁煙運動的實行,為邊地不確定因素的發揮提供了空間。邊地私鹽緝私所采取的“承包制”讓地方上有實力的人得以很快進入國家權力系統的同時,也將個人的利益訴求放置其中。與對汛具有平行權力的鹽務局使得地方豪紳與權力機關的關系緊密起來。禁煙運動亦幾經波折,屢禁不止。五口洞案件發生時,麻栗坡督辦李文漢上任不久,對于各汛區的情況或不甚了解。然本案已經水落石出,汛長張有武申請延緩解送后中間竟拖延兩月之久。此案將鹽務、禁煙以及對汛三方權力系統聯系在一起,不禁讓人思考是否另有隱情。民國《馬關縣志》中亦有對汛督辦官員被匪徒綁架,軍官卻坐視不救事件的記錄。至新中國成立前夕,謝崇琦任麻栗坡督辦時,竟與西疇縣惡霸宋聯元勾結,將董干、田蓬、玉皇閣三汛汛長職位賣予宋家[18]。可見其地方權力網絡的復雜性,以致影響對汛管理的正常操作。
不可否認,對汛的設置在南疆邊防上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對汛設立了一個民族國家邊界的管理雛形,這些特殊行政區的設置,一定程度上有效地行使了國家權力,在國家邊疆管理經驗積累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如麻栗坡對汛督辦對麻栗坡街市的治理,方便了邊民的經濟生活,加強了中、越邊民的友好往來,推動了邊地經濟的發展。此外,對汛督辦公署籌辦學校,亦推動了邊區的教育、文化等事業[19]。但是對于基層社會而言,對汛督辦的管理運作,在時代環境的制約與自身制度缺陷的影響下,卻時常千瘡百孔。由于地方社會不同勢力的此起彼伏以及多方機構權力重疊交織所導致的種種復雜局面,對汛機構的運作管理一直存在著許多問題。
中法劃界是國家勢力進一步向邊境地區推進的重要體現,這一政治活動對滇東南邊境地區人民的政治歸屬進行了明確的界定,這使得國家不再由于邊疆地理歸屬的模糊性而在邊地顯得抽象或虛化。中越國界的存在使得邊疆進而從一個被區隔出來的模糊地帶變成了一個被明確劃分的地理空間。隨著歷史進程的推移,國家建構的方式與治理手段會產生不同的模式。云南對汛督辦的設立與演變,既與當時特定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又與民國中央政府、云南地方政府開發邊疆、建設邊疆的活動有較大關系。本文所述玉皇閣對汛五口洞一案提醒我們,在看待云南對汛管理機制的運行時,不可割裂其兩面性。當我們將對汛制度放入特定時代加以考量時,能更清晰地看到國家政策和地方管理機構對地方社會變遷產生了何種深刻的影響,同時,反過來看對汛機構的變化發展,這實質上是一個緩慢而復雜的歷史過程。多方機構的權力糾葛,亦讓我們窺見地方社會的復雜性及其權力網絡建構的能動性。
中越邊境地區的社會歷史研究,是理解國家不同區域社會的重要方面。除卻傳統的對邊疆史地研究,我們可以從社會互動、社會結構、社會生活、社會文化等不同的各個方面來探討國家、地方、民眾的互動與社會變遷的關系。五口洞一案雖是“小案”,但卻是當時國家權力下滲后邊民社會的縮影,這不僅要從邊界內外互動關系的橫向面來考察,更需要理清當地的歷史發展脈絡、政治制度變化等歷史條件所帶來的影響。將“死”的制度弄清后,更要將“活”的一面,即將人的能動性放入其中加以考量,進而從不同人的行為和交往關系出發,去理解地方社會,從中找出更加全面的符合客觀歷史的真實規律來,以期更好地理解近代中國邊疆與邊地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