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棟
封閉空間內數個人物的命運糾葛一直是懸疑小說鐘愛的情節套路,從阿加莎·克里斯蒂《無人生還》起被無數次的重復,濫觴至今似乎很難再取得突破。我新近創作的長篇小說《最后的房客》(作家出版社2019年9月版)再次向這個題材發起了挑戰。
雷電交加的暴雨夜,四男一女五位房客受困于一所民國時期建成的古舊府邸中。不同年齡、不同職業的五個人在無聊中輪流講故事打發時間。隨著深夜的來臨,一系列奇怪的事情相繼發生,五個人都愈發感覺到自己陷入莫名的危機中,而似乎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漸漸發現,這一切又與從未露面的房東密切相關。然而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呢?天亮之前,必然會有答案。
《最后的房客》擺脫了多數同類型小說謀殺、破案等固定模式,將懸疑方向轉向內心,這與我之前的中篇小說《沙漠孤影》有一定的相似之處。雖然沒有兇殺、偵探、本格推理等懸疑元素,但故事仍能帶領讀者撥開重重迷霧,在千回百轉中與作者一起探究人性的幽處、體味命運的無常。
我大約5年前因一個偶然的機會寫了一個1000來字的小故事,自覺不錯,也得到了他人的稱贊。漸漸,很多創意浮現心頭,心中產生了創作的欲望,于是一發不可收拾,幾年的時間內創作了十幾篇短篇小說和一篇中篇小說。布魯克斯、沃倫在其編著的《小說鑒賞》一書中指出:小說是進行中的生活的生動體現——它是生活的一種富有想象力的演出,而作為演出,它是我們自我生活的一種擴展。我正是把小說創作做了自己生活的擴展,將自己較為龐雜的興趣知識都融入了作品。
當創作長篇小說的夙愿還未實現之時,我就想把手頭已有的短篇集結出版,但考慮到短篇集雜亂無序,突然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能否有一個大的故事可以把這些短篇故事包糅進去。通過近一年的努力,終于在早前一個短篇創意的基礎上,創作了《最后的房客》這部長篇小說,將我這些年創作的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說囊括在內,階段性總結自己創作歷程的同時,也自然而然的地形成了《最后的房客》獨特的敘事結構。
鮑溫在《小說的技巧》里說:小說家的技巧,首先在于會說故事。怎樣算是會說故事,我認為就是如何在小說敘事結構上的有所創新。剛才我所言,《最后的房客》將我近些年創作的若干短篇套嵌入一個大故事中,具體來說就是采用了類似《十日談》或《坎特伯雷故事集》式的敘事模式,以五個人物輪流講故事的方式,串聯起各個短篇。這種套嵌式的敘事方法近年來并不常見,尤其是在以快節奏為特點的當代懸疑小說中更是罕見。《最后的房客》自開篇起就在不疾不徐地耐心鋪墊、有條不紊地推進敘事、踏踏實實地塑造人物。這個封閉空間中五個人物講故事的環節可以看作是全篇的“第一幕”,它耐心地交代了故事發生的背景、環境和人物性格,也是小說最值得玩味的部分。值得一提的是,小說雖然采用了《十日談》式講故事的模式,但與之不同,《最后的房客》中的各個小故事并非完全獨立的存在,它們與主情節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聯系,同時也反映了故事講述者的性格和內心思慮,這提高了小說的趣味性和閱讀體驗,也增強了小說的文學性和藝術性。

各小故事講述完畢后,主線故事節奏逐漸加快,小說進入到“第二幕”,離奇事件的集中爆發環節。懸疑小說的主要特質在這一幕開始體現:詭異的環境、互不信任的人物、似隱似現的幕后黑手……奇妙的人、奇妙的事,不經意間,讀者就被帶入一個亦真亦假的奇幻空間,急于找出“迷宮”的出口,但又享受在這探秘的過程中。峰回路轉間,小說來到了“第三幕”,即解密環節。幾經反轉后,當事實的真相擺在眼前,讀者則又會驚呼原來如此,但轉念一想,卻又在情理之中。正如我前文所言,在前兩幕情節的發展中,我或明或暗地埋下了很多伏筆、暗示和呼應之處,這些細節上的鋪墊使得最后的反轉水到渠成。就大眾讀者而言,第一次閱讀未必能完全體會到這些設計,所以《最后的房客》值得反復回味。
這種“三幕式”結合“套嵌式”的敘事策略緊湊而富有成效,保證敘事節奏的同時又擴展了作品的維度,同時主線故事還滿足古典戲劇的“三一律”要求(故事發生在一個封閉的府邸中,整個發生時間不超過12小時,并且情節連貫),這使它的情節更富有張力,讀者的閱讀體驗也更加的暢快。
個人認為就通俗文學而言,優秀的小說應該包含四個方面。一是故事本身,即精彩、獨特、犀利的故事情節;二是講故事的方法,或者說小說的結構,怎樣將這個故事展現給讀者;三是小說的風格和文筆,小說能否帶給讀者順暢甚至身臨其境的閱讀體驗;四是故事所能體現的價值,或者說是意義。
前兩點上文已做了說明,而小說的風格則是見仁見智。我并未如當今很多同類型小說那樣或是刻意地堆砌懸念、炮制恐怖氛圍;或是追求形式化的表達和犀利的語言風格;或是在題材上標新立異,打破道德底線,《最后的房客》還是在如古典小說般踏踏實實的敘事中,通過電影化的場景描寫盡量給讀者以代入感,讓讀者身臨其境般進入那個封閉空間。小說的行文自然順暢,雖偏向灰暗和陰郁,但又非絕望和恐怖。結局冷中帶暖,無奈中帶著些許的溫情,流露出如泣如訴的人文關懷。就第四點來說,我近年來創作的這些短篇,大多看似是靈光乍現之作,似乎只是些奇妙的小故事,但這其中卻蘊含著我對社會、科技、人性、哲學等的思考和感悟,而主線故事,不僅統領全篇,也通過各人物之口對小故事進行了解讀和評價,在一定程度上又反諷或消解了某些概念。在嚴肅的話題中融入“無中生有”“欲辯忘言”“邊界消弭”的題旨,通過哲學、社會學、意識形態的形象描述,金錢、容貌、社會熱點的抽象表達,盡可能讓讀者在獲得體驗式閱讀效果的同時,感受到人物的真實存在。正如米蘭·昆德拉說的那樣,“小說家既非歷史學家,又非預言家,他是存在的探究者”。各個故事指向的是敘述者和被述著的靈魂,我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留住那奇妙的瞬間。
(作者系青年作家,畢業于清華大學建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