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紀鴻

回想40多年前——20世紀80年代,我還是剛剛走進高校的大學生。那時的大學生是天之驕子,我們唱著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心里蕩漾著幸福的漣漪,眼里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未來是具有無限吸引力的……
那是怎樣的一個文學環境啊,那時的文學,不但沒有“失去轟動效應”,而且還處于社會和人們關注的中心。所以,那時的文學期刊編輯部是神圣的殿堂,作家是最令人羨慕的職業之一,人人手里都拿著書,或小說,或詩歌,或散文,記得《小說月報》最高的月發行量是180萬冊。王蒙、張賢亮、蔣子龍、馮驥才等著名作家都是我們中文系大學生的偶像……汪兆騫先生的《我們的80年代——中國的文學與文人》,真實地回放了80年代作家群體的錄像,他們的激情、光榮與夢想,他們無畏的奮斗,他們曾經壓抑了的感情宣泄,他們的歌哭,感天動地的縱情歌唱,使我們穿越 40多年的時光隧道……
20世紀80年代作家的作品折射出復興中的古老民族及其靈魂在新舊嬗替大變動中的種種面容,構成了一部部宏大的敘事。在《我們的80年代——中國的文學與文人》中,汪兆騫精心選取了22位極具代表性的作家,他們的成名之路及其代表作誕生的時代背景、人生故事,讓我們這些親身經歷過80年代的人們,重溫那個時代故事的溫馨;80年代文學的光榮與夢想,大時代下人性與文學的無限可能;同時,給那些沒有經歷過80年代的年輕讀者,打開那個時代的大門和窗欞,吹拂進新時期文學的開放新風……
首先,汪兆騫的《我們的80年代》一書,帶領廣大讀者一起重溫80年代的時代經典。
1981年,古華的《芙蓉鎮》發表在《當代》第一期,后獲得茅盾文學獎;莫應豐的《將軍吟》獲得茅盾文學獎;張煒雖然以《你在高原》獲得茅盾文學獎,但他的《古船》卻命運多舛,曲折萬般。張賢亮的《靈與肉》《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小說,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特別是根據《靈與肉》改編為電影的《牧馬人》上映后,更是達到萬人空巷的地步。陸文夫的《圍墻》《美食家》分別獲全國短篇、中篇小說獎;路遙《平凡的世界》遭遇《當代》的退稿而發表在廣東的《花城》,最后也獲得茅盾文學獎。鄧賢的《大國之魂》《中國知青夢》均獲“人民文學獎”。梁曉聲的《人世間》是一部交織著人生命運的變奏曲,聚焦充滿向往的青年,關注焦慮掙扎的中年,書寫豁達的桑榆晚年,因而獲得了第十屆茅盾文學獎且排名第一。
汪兆騫并非簡單地羅列獲得各類獎項的當代作家和他們的代表作,而是從自己在多年的編輯生涯中,與各位作家約稿、改稿、退稿、筆會等深度交流中,展示出這些作家的精神面貌和艱辛的心路歷程,使我們不是一般淺層地了解,而是深入心底窺探作家的創作秘密,使我們了解不為外人所知的內情,那些是作家心中的歷史,故事中的故事。
從某個角度可以說,汪兆騫《我們的80年代》里選中的這一批22位作家,基本上代表了當代文學優秀作家的群體,他們所創造的文學經典,為漢語言文學在世界上獲得了榮譽,為民族文化的國際化表達爭取了話語權。例如,藏族青年作家阿來的《塵埃落定》曾獲得茅盾文學獎,并被翻譯成20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僅英語就有三個版本。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向世界敞開胸懷,中國文學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就。在拿來主義與本土經驗,文化自信與國際視野的融合上艱辛探索。經過持續發力和苦心經營,中國當代文學正在不斷贏得世界性聲譽。80年代以來的這批作家,以強勁的勢頭將中國故事、審美趣味和思想觀念傳播給世界各地讀者,實現文明共鑒。瑞典漢學家馬悅然說過,當代中國文學已完全接軌世界文學。這與80年代的這批作家以及后來的作家共同努力是分不開的。汪兆騫的《我們的80年代》提供了有說服力的佐證。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薄段覀兊?0年代——中國的文學與文人》中的文學是我們所熟悉的,或者說與我們緊緊相連,休戚與共,息息相關。但是,對于80年代后才出生的“80后”“90后”甚至“00后”們,特別是廣大新世紀出生的學子來說,畢竟有了一段距離。世紀新人如何來了解掌握80年代的文學以及之前的社會變遷呢?
汪兆騫是一位合格的時代見證者,他既具有現實的精神原則,又具有歷史主義的深邃眼光。他把自己熟悉的作家歷數家珍般講述,他們的創作經歷,他們的苦悶躊躇以及他們成功后的喜悅,甚至他們起步階段吃方便面的鏡頭等,真實可信地告訴我們,歷史就是這樣走過來的,著名作家也有被退稿的經歷,名著也曾明珠暗投。
在《我們的80年代》中,汪兆騫娓娓道來,1979年,蔣子龍的代表作《喬廠長上任記》問世了,首開“改革文學”先河。圍繞著喬廠長上任記的轟動,被批判,被肯定再到獲獎,并以改革文學的代表作進入當代文學史,這一系列的曲折復雜經歷,昭示了文學的非凡影響力的變化。
汪兆騫先生寫得最精彩的是“獨自掩卷默無聲——陳忠實與為傳統文化唱挽歌之《白鹿原》”這一篇。汪兆騫寫道,費孝通把中國稱為“鄉土中國”。不錯,在這個曾經的農業國家,每個人都與鄉土、農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陳忠實自己說,“我要全面地反映這個文化。這個文化,有它腐朽的一面,還有很偉大的一面。否則,我們這個民族就不能延續下來?!蓖粽昨q認為,《白鹿原》敘事蒼涼而雄渾,刻畫塑造了白嘉軒等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地展示了中國傳統文化,在革命洪流中始于堅守、終于坍塌的悲劇命運,這是一部民國和解放初期社會生活、文化形態的藝術長卷,不愧為永恒的民族史詩。
汪兆騫善于把自己熟悉的當代作家的創作體驗和心路歷程,化作一個個曲折優美的故事講出來。汪兆騫與陳忠實于80年代相識。1987年,陳忠實對一位文友說:“如果50歲還寫不出一部死了可當枕頭的書,這輩子算白活了!”直到1992年,陳忠實打電話給《當代》,說有一部長篇小說已經脫稿。希望《當代》派人去取。兩位資深編輯到達西安,陳忠實陪著編輯參觀大雁塔、兵馬俑,并不提長篇小說的事,直至把編輯送上火車,才將一摞盈尺的書稿交給編輯,那眼神閃著灼人的光亮,似乎在說:“我連同生命一起交給你們了。”兩位編輯在車上一邊看,一邊拍手叫好。1993年,《當代》分兩期刊出《白鹿原》,整個文壇轟動。饒有意味的是圍繞著《白鹿原》的問世,肯定和指責一直不斷。人民文學出版社堅持把“人民文學獎”授予《白鹿原》。但在評茅盾文學獎時,責令陳忠實刪節性描寫,果然,“干凈”的《白鹿原》獲得了茅盾文學獎。又后來,時過境遷,陳忠實勇敢地以第一版《白鹿原》,取代了“干凈”的《白鹿原》。如今,陳忠實已經去世多年,孰是孰非,公道自在人心。這些故事背后的故事,不是誰都知道的?!拔膶W創作需要天賦,需要智慧、文化和思想,又是更需要創新和勇氣。”汪兆騫作此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