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一種顏色,是白鷺的白、白云的白、白蓮的白……
白色若用來做鳥,那一團身影如雪、遺世獨立的白,必然是如詩一般的白鷺。自《詩經(jīng)》起,白鷺便不斷從一首詩里飛入另一首詩,如杜牧的《鷺鷥》:“雪衣雪發(fā)青玉嘴,群捕魚兒溪影中。驚飛遠映碧山去,一樹梨花落晚風。”李白也講送朋友進三峽:“白鷺拳一足,月明秋水寒。人驚遠飛去,直向使君灘。”白鷺的驚飛,總能讓詩人找到詩的靈感,只是李白的白鷺,讓靜更靜了。
白色若用來做云,是久居春山的于鵠,日日與白云相依:“獨來多任性,惟與白云期。深處花開盡,遲眠人不知。”這大抵是詩人低首,一陣清風,一墻花影;抬頭,云卷云舒,寂靜歡喜。
白色若用來做蓮,是在草堂前新開一池,養(yǎng)魚種蓮。蓮的祖籍在池塘里,一枝菡萏,裊裊婷婷,蓮一開,天地俱靜。想念友人了,別人千里送梅,白居易則是千里送蓮:“青石一兩片,白蓮三四枝。寄將東洛去,心與物相隨。”亦有徐志摩見著睡著的愛人,心里嘆成了一朵蓮:“她是睡著了,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蓮;她入夢境了,香爐里裊起一縷碧螺煙。”
宋代馬遠有一幅山水畫,叫《寒江獨釣圖》,他以嚴謹?shù)蔫F線描畫一葉扁舟,上有一位漁翁,漁翁一身素白,俯身垂釣,船旁以淡墨用廖廖數(shù)筆勾出水紋,目光凝望之處,畫卷留白。那片留白,如同我們走在凡俗的光陰里,有憂患,有喜樂,亦有靜水流深的境界。
在川端康成的小說中,白色是一種無暇色、完美色,如《雪國》中,無論是自然中的朵朵白色的花朵,還是晶瑩、潔白的駒子,抑或一條白色的圍巾,都充滿著白色的質(zhì)樸與素雅。
我一生所愛的靜,都從白色里走來。清晨,白云下讀書,落花無言,人淡如菊;午后,墨蘸筆尖,在紙上落成一朵一朵淺色的茉莉;黃昏,經(jīng)過一家陶瓷店,在瓷上看見了白頭鵯,一顆雪白的腦袋,被黑臉綠身體襯得格外鮮明,于是青絲如許,忽然白頭,都翩躚在光陰之中。
光陰的花園里,住著姹紫嫣紅,住著人面桃花,住著紆朱懷金,住著紫氣東來。我卻獨愛天地間用白色做成的光陰,那里隨處可見黛瓦白墻,清風白云。人生云卷云舒,只想有一壺茶、一縷墨、一卷書,讓我待在一朝一夕的白色里。無須多言,無須多墨,望一眼淡淡的白,心已坦然,悠然見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