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劇圓桌會議：一部好的兒童劇應該具備哪些特征？

西方故事元素法的啟示

明日藝術教育藝術總監，亞洲兒童青少年藝術節及劇場聯盟（ATYA）秘書長 ? ?王添強

兒童劇（ theatre for young audience），顧名思義就是以兒童為對象的劇，演員在劇場中以各種形式去表演有情節或沒情節的內容。跟成人劇場一樣，兒童劇也不是單一戲種，乃是所有給兒童欣賞的舞臺表演的統稱，一般來說，可分為戲偶劇、面具劇、話劇、歌舞劇等。這么多的種類，再加上不同主題與演員團隊，到底兒童劇如何為“好”？

西方對故事的分析一般從三個基本元素展開，那就是：聽故事的人、講故事的人，以及講故事的方式與內容。對兒童劇的分析也可沿用此法。

觀眾（聽故事的人）：不同年齡段口味完全不一樣

兒童劇場的觀眾，自然是兒童及青少年（成年人一般是以監護人的身份陪同出席），年齡覆蓋了 0～18歲。然而在這個年齡區間，不同的年齡階段又會有完全不同的精神世界。所以，兒童劇一般也會把觀眾做較為細致的年齡劃分。

0～3歲的嬰幼兒有三種氣質類型，即害怕、平靜、激動。不同氣質類型的兒童，在觀劇時會有不同的反應。兒童劇創作者必須要考慮的是：如何使嬰幼兒在劇場內平靜而不逃避，激動而不害怕，就算害怕也能很快得到舒解。

3～8歲的兒童主要有四個氣質向度，那就是：怕生程度、專注力長短、感覺敏銳度、好動與控制能力。兒童對劇場這一陌生環境害怕與否，取決于劇的引入過程是否松弛，以及現場氛圍的緊張與放松之間的平衡。要吸引兒童專注于劇情，就需要精彩的故事情節與想象力。感覺敏銳的孩子能跟著角色與場景的變換，投入自己的情感，成為戲劇的一部分。想要讓兒童產生情緒認同而不致失控亂跑破壞演出，就必須靠故事張力的一收一放及角色的魅力。

8～12歲的兒童步入劇場與否，靠的是作品是否與他們的性別發展與個人喜好相吻合。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自我意識更為強烈，觀劇口味差別很大。因此，最讓劇場經營者感到挫敗的，是永遠沒有一個戲可以吸引這個年齡層的所有觀眾。樂觀的一面是他們會誠實告訴你喜歡不喜歡，因此對于這個階段的兒童，順意而行方為親子觀劇正道。

12～15歲的觀眾對一部劇喜愛與否，取決于劇中是否能找到他們自己的影子。

15～18歲的朋友正義感強，喜愛維護公平、替天行道。長篇公益廣告、精神文明宣傳主題作品，或是娛樂為主、演完即止、水過鴨背的作品，與這部分年輕人的追求可能背道而馳，所以未必能吸引他們的目光。像《冰雪奇緣》《超能陸戰隊》《鋼鐵俠》等商業作品反而能感動萬千少男少女的心靈，或許可以給我們一個啟示。

兒童劇既要有夢幻感和感染力，也要體現教育性和引導性，還要展現出整個舞臺表現的精巧，并且能夠將觀眾代入其中。以上提到的要素我全部都同意，但更為重要的是：“好”的兒童劇，必須能平衡不同氣質孩子的需要，以及不同性格兒童的發展，兼顧這兩個條件的兒童劇才算成功。因為，再好的劇，如果不能滿足不同年齡及氣質的青少年，他們會在戲劇一開始的時候就產生抗拒的心理，這樣任何表演都會事倍功半。

兒童劇行業的人都明白，購票的永遠是家長，看戲的永遠是兒童，因此大家也知道宣傳階段的重點是吸引家長，會在海報和廣告信息中強調劇的教育意義以及對兒童的好處。但是，如果我們永遠沒法教導家長去認識不同年齡階段兒童有不同的需要，讓他們發現自己的孩子與其他小朋友的興趣、口味、氣質不同，因此會產生不同需要的話，我們很難成功邀請家長成為我們的推手，相反可能使他們成為孩子欣賞藝術的障礙。

舞臺藝術家（講故事的人）：兒童心理學家與多形式戲劇表演者

盡管每個藝術家都有自己對藝術的理解和擅長的戲劇表現形式，但面向兒童的基本需要應該是一致的——要感動兒童。可以說，對兒童心理學的掌握是成為優秀兒童劇藝術家的基本功。

最先踏上兒童劇舞臺的是木偶戲及面具戲。木偶戲最初是因為其動作和節奏而成為兒童劇的寵兒——木偶往往造型獨特，加上來自演員的表情、動作、語氣，以及故事情節，使觀眾必須借助想象才能將木偶師與戲偶產生連接，使人沉浸其中，這樣的藝術形式深深吸引著3歲以上孩子的眼球。

面具是作為話劇中動物或擬人化角色所需要的道具而產生的。但話劇面對的主要是8歲以上的兒童，因為話劇的故事相對較長，情節較為復雜，且多會設計一些懸念作為情節的“扣眼”及張力基礎，年齡過小的孩子未必擁有長時間的專注力去追隨劇情發展。一旦專注力下降，他們就會迷失在故事情節之中，無法掌握其中的情緒。而當他們在劇場中無法找到可依存的環境，就會做出破壞行為，這就是兒童在劇場胡亂走動及發出古怪聲音的原因。所以好的兒童劇的一個成敗關鍵，不在于喧鬧，而是安靜。如果現場的孩子能非常安靜地欣賞完整部戲，就說明這是一部好的兒童劇。

近年由于嬰幼兒戲劇的發展，有兩種戲種忽然之間加入兒童劇世界，那就是以舞蹈為主的肢體劇和以音樂為主的音樂演奏。對于3歲以下的嬰幼兒來說，語言基本不會對他們產生太大作用，肢體動作與表情更能讓他們明白戲劇所表達的意思。音樂的加入則可以讓他們從右腦的感情反射行為轉化到左腦的理性思考，左右腦交叉動作有利于其情感感受，并且鞏固記憶劇場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之后，大家更發現肢體動作與音樂不單對3歲以下的兒童有作用，而是對所有兒童都貢獻良多。于是，所有品種的表演開始全面在兒童劇的舞臺出現。不同藝術家合作的綜合表演逐漸成為新寵兒，加上馬戲、雜技，近30年的兒童劇就由木偶及音樂劇轉化成全面的兒童及青少年劇場，成為真正面向兒童的舞臺。

故事內容與呈現方式：精準把握兒童的年齡特點

當我們了解了觀眾和表演主體，接下來需要討論的就是舞臺上的內容與方式。很明顯，好的兒童劇必須要適合兒童及青少年的心理年齡，其所表達的應該是兒童能想象、能承受并且可以投入角色、情緒被感染的內容。

年齡越小的孩子，其專注力越短，所以故事不能太復雜，表演時間不能太長。同時，表演的每一段落之間必須有機地加入舒緩、放松、思考以及幻想環節，以便觀眾進行左右腦交叉運動，在保持專注的同時，適當消除緊張感。觀眾的年齡越小，劇情發展的每一段落所停留的時間應當越短。此外，還要考慮兒童的生理需求和時間線，例如小便、口渴、哭泣等。

好的兒童劇必須有想象力、同理心、勇敢、冒險精神等元素，只是不同年齡段的側重點有所不同，嬰幼兒是同理心，3～8歲是想象力，8歲以上是勇敢和冒險精神。當然，空間顏色豐富，故事充滿感情，角色鮮活立體，情節能引起孩子的共鳴與投入，氣氛神秘、浪漫而不恐怖，節奏明快、分段清楚、長短適中，臺詞和動作快慢得宜、有吸引力而不夸張，演員不假裝成兒童模樣，但能獲得孩子的認同，角色能反射出孩子的心靈世界……這些都很重要。

兒童劇沒有簡單的“好”的標準，只能給大家一個往好的方向發展的索引。說一部劇哪里不好總是很容易，但相比之下，我認為建立好的兒童劇文化環境，數量才是正道，兒童戲劇在社會之中未有足夠數量之前，要“好”并不容易。

兒童劇，孩子的烏托邦

戲劇發燒友，兒童家長 ? ?桃桃媽媽

和女兒看《大腳小小鳥》的時候，小鳥飛走的那一刻，不到3歲的娃忍不住哭了起來，她看懂了Max的孤獨。其實，這也是最讓我感動的一幕。

兒童劇，顧名思義是面向兒童的戲劇，其主題和表現形式更適合兒童，但本質依然脫離不了戲劇的內核。一部好的兒童劇，我覺得要滿足幾個條件。

一是有立意。兒童劇不一定全劇都要表現某個主題，但應該有自己的立意，這既是一部劇的基調，也是一部劇的韻腳。我非常喜歡的一部人偶劇《世界上所有的時間》，其高潮部分突然落腳于女性的熱情、自信、獨立和勇敢，從劇中一個人物為基點拓展到無數女性，這帶給人的感受是震撼的，引發的思考是深遠的，余韻是長久的。觀眾能夠目不轉睛、心潮澎湃地看完這樣一部安靜、慢節奏的劇，這就是立意雋永的重要性。對孩子來說，劇中的深意他不一定立刻能看懂，但也一定能在心里埋下一顆種子，在未來的某一天開花、結果。

二是編排精巧。兒童的注意力集中時間短，容易分散，這就決定了兒童劇的設計一定要高密度、沉浸式、全方位。在短短幾十分鐘的時間里把故事講完、講好、講出彩，我想這是每個編劇最重要的功課。兒童劇的內容應適當豐富，即便使用的是簡單的道具，也可以帶著孩子在這限定的時空中上天入地，發現精神上的無限世界。《早安南美》是一部具有超強表現力的兒童劇，短短幾十分鐘，演員從牧場來到天空，從天空來到海洋，又從海洋來到叢林。他們使用簡單的繩子、塑料袋、紗布分別展現了活靈活現的蛇、水母和小鳥。演員們既會互動，又很會創造笑點，逗得孩子們樂不可支。兒童劇的情節銜接也非常重要，我看到很多兒童劇在轉場或場景銜接上表現得很生硬，明明有更好的形式來隱藏這些空白，卻遺憾地讓觀眾在這一刻從戲劇的世界里抽身而出，從而影響了觀賞的完整性。一個目不轉睛、使人沉浸其中的兒童劇，和一個突然按下暫停鍵，強制觀眾從故事中剝離的兒童劇，這兩者的差別是巨大的，我相信小朋友的感受也是一樣。記得看《喬薩與魔法小提琴》時，以多媒體形式呈現的繪本、小型的交響樂團，再加上主演們相互配合、靈活轉場，三者相輔相成共同講述了同一個故事。在這里，樂器既是故事的一部分，展現各種音色，又是整個故事的轉場輔助，烘托了故事的氣氛。觀眾沉浸其中，結束了也意猶未盡，這就是一部構思精巧、內涵豐富的兒童劇的魅力。

三是不媚俗。如果說看劇是在劇場里做夢，那么孩子就是來自夢幻島的彼得·潘，他們的心是玫瑰上閃爍的水滴。戲劇所展現的東西，能在水滴中得到反射。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戲劇最重要的價值就是造夢，兒童劇一定不能流入媚俗的旋渦。有生命力的兒童劇一定是用孩子的眼光看世界，大人的世界觀、得失觀不應該出現在劇里。就像從繪本改編而來的兒童劇《大衛不可以》和《野獸國》里調皮任性的大衛、邁克斯，他們為什么能得到孩子一代又一代的喜歡，因為孩子從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當主角蹦蹦跳跳地走上舞臺，就好像孩子自己來到舞臺上，這是他們共同的世界。

眼里有光， ?心中有愛

飯米多蔻親子劇場 ? ?姜瑪麗

怎樣才算是好的兒童劇？這個課題有點大。對于劇場工作人員來說，似乎賣座的就是好的。然而在實際工作中，我們常常在叫好和叫座中糾結，試圖在這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這也許是我們劇場人的終身難題。

選劇的時候，快樂是我的第一選項。讓孩子感受到快樂，我覺得這是好的兒童劇的首要條件。如果有機會，大家可以走進兒童劇場去感受孩子們此起彼伏的笑聲，你很快也會被感染，跟著一起開懷。

好的兒童劇，不會把道理直白地說給你聽，教條式的說教不應該出現在劇場里。在我們劇場，語言從來不是最主要的問題，因為很多兒童劇是沒有語言的。沒有語言的劇情更要用心看細節，其蘊含的情感會通過各種各樣的形式傳遞出來，孩子都能感受得到。然而，很多家長在給孩子選劇時，總擔心孩子因為不會英語或者不認識字而影響觀劇體驗。其實，家長們要相信，孩子的想象力和好奇心會賦予他們強大的感知能力，讓他們感受戲劇的美好。

好的兒童劇，一定是深深扎根于兒童生活，又能融入兒童生活的。豆豆是一個在劇場長大的孩子，我見過他不同的樣子：那個在《魔毯星空》里盡情舒展小身子的豆豆;在《夢幻島》里聽到寶寶在媽媽肚子里的心跳聲的豆豆;在《北極光》里勇敢、自信地向藝術家提問因紐特文化的豆豆;看《貓飛狗跳》笑得前仰后合，想要去西班牙旅游的豆豆;看了《大浪之舞》后對舞者的鞋子感興趣，而后擁有了人生第一雙馬丁靴的豆豆……豆豆媽媽跟我說：“有時候藝術家比我更懂我的孩子。”好的兒童戲劇本來就來自生活，孩子生活中的一些細節被藝術家敏感捕捉到了，然后放大、藝術化處理，再通過兒童劇跟孩子們見面。

好的兒童劇，還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孩子的觀察能力和同理心，這一點我相信常常看劇的家長都能感受到。在劇場有演出時，我會常常觀察孩子們的眼睛。如果在他們的眼睛里看到星星，那說明這就是一部好的兒童劇，它讓孩子們眼里有光、心中有愛。

最后我還想分享一個劇場里的有趣現象，很多時候，孩子們在前面哈哈大笑，家長們在后面感動落淚，當然更多的時候，是大家一齊哈哈大笑。我想說的是：好的兒童劇，打動的不只是孩子，還有大人——因為好的兒童劇能喚醒他們心中那個被遺忘的孩子。

意義深遠的兒童劇

兒童英語教師 ? ?劉 ?娜

五年前我開始帶孩子們看兒童劇，看的第一部是《三只小豬》，那個時候可供選擇的兒童劇并不多。以現在的眼光來看，當時的舞臺并不大，道具比較簡單，劇情也不復雜，但演員們仍然賣力地演出，處處透露著小驚喜，我和孩子們看得哈哈大笑。從此我們就走上了追兒童劇的道路，曾經風靡一時的《冰雪女王》在上海首映，我們娘仨更是從南京搭高鐵去看劇。

近幾年，可供選擇兒童劇越來越多。不少國外的兒童劇會整個原班制作團隊（包括演員）來到中國巡演，而國內自創的兒童劇也展現出一定的實力。綜合來看，兒童劇的舞臺設計越來越豐富多彩，高科技元素層出不窮，現場互動越來越賣力，并將很多新鮮的賣點融入其中，甚至不乏緊跟社會主題的作品，著實受到不少家庭的追捧。

然而，看的劇越多，越發現有些劇是為了迎合家長的喜好而無視孩子的智商的粗糙之作，盡管舞臺絢麗奪目，劇情卻經不起推敲，華而不實，孩子看得都想睡覺。

那么，怎樣的兒童劇才能讓孩子們流連忘返、拍手叫好呢？

我認為，一部好的兒童劇，首先要以兒童的視角看世界。其故事一定是以兒童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以及邏輯方式予以呈現的，它除了具有戲劇一般的特征外，還要體現兒童特有的情趣、心理狀態和對事物的理解，做到既保留童真，同時又不會顯得太老套。這里要說一個反例，在很多劇場上演過的《熊出沒》，身邊看過的父母無一不驚訝于其“過于成人化”，無論是臺詞還是劇情，都讓家長心生憂慮，我真擔心孩子們看完會模仿里面那些不恰當的行為和語言。

一部好的兒童劇，還應該有余韻悠長的意義，有“after show”（演出之外）的影響。在劇場里泡大的孩子，他的藝術鑒賞力、想象力、表達能力會在生活里處處體現，這種意義是和風細雨般潛移默化的，卻又不可多得。我兒子今年9歲，女兒7歲，看劇讓他們對于一個故事的理解更多元，想象更立體，情緒更豐滿，這些應該來自他們在觀劇時的自我沉浸與代入。

一部好的兒童劇，其教育意義是深遠的。我在2019年第一次嘗試將兒童劇的基本表演形式融入英語教學中，將“face expression ，eye contact， finger gesture， body movement”（面部表情、眼神交流、手指動作、身體律動）作為課程的必要內容，讓孩子們學習并演繹。我會模仿劇場里演員的表演片段，從聲音到表情，從眼神到身形，逐步分解講給孩子們聽，讓他們一一感受。一個學期下來，孩子們的英語和戲劇表演都有模有樣！所以一部好的兒童劇也可以有強大的教育功能，給我們這些教育工作者帶來不斷的啟發去創新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