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瀾,趙 倩
(1. 華東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上海 200050;2. 安徽警官職業學院 警察系,合肥 230031)
女性犯罪的研究是女權主義對犯罪學的貢獻之一。斯瑪特說過,“如果犯罪學與越軌社會學想幫助我們更好的理解犯罪、法律與刑事程序,在社會的改革中起到一定的作用,就絕不能僅僅研究男性犯罪”[1]。女性犯罪的關注點一般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現有的描述男性或男性少年犯罪的理論能否描述女性和少女的犯罪;二是為什么女性犯罪比男性要少,這是一個性別比率的問題[2]。
性別不應當被視為一個自然的事實,而是被視為一種復雜的、歷史的以及文化的產物,這與生理上的性差異與生育能力有關,但又不止于此。自由主義的女權論者將性別在犯罪率方面的差異歸因于社會化過程中性別差異。
社會主義女權論者認為,階級和性別關系之間的相互作用會影響人們可獲得的機會,因此也就會影響從事犯罪活動的可能性。
多元化女性主義會同時考慮種族和族群、階級和性別等因素。到目前為止,學者對女性主義犯罪學作了大量的研究,探討了種族和階級與性別相關的模式,“表現性別”對司法實踐的影響的方式,促進了性別與結構主義方法理論的發展,使得女性主義犯罪理論日趨完善。
性別差異在監禁中是很明顯的,男性構成了全美監獄囚犯的91%。各式各樣的“性別差距”或“性別犯罪率”的差異性,已經成為女權主義犯罪學的主題。在西方,自我報告是有關性別問題研究的重要數據來源,而在我國,犯罪數據目前比較難以獲得。
為了彌補樣本不足的缺陷,本次研究我們采取了安徽省統計局統計年鑒記錄官方數據與在某女子監獄抽取的一個監區女犯樣本數據相結合的方式。
對所有樣本的女犯年齡進行分析,發現整體的年齡呈現較好的正態分布,以44.41歲為平均數,標準差為9.939,中年女性居多。將年齡以10歲為單位分段,占比最多的為40—50歲女性,占比為36%;30歲以下為14%,30—40歲為21%,50歲以上占比為29%。有學者作了男性與女性犯罪年齡的均值對比,也得出了相應的結論。在吳鵬森教授的《當前我國女性犯罪的基本特點及原因分析》中有1408個有效樣本,男性被調查者平均年齡為27.04歲,女性被調查者平均年齡為 35.64歲。同樣也證明了女性罪犯年齡比男性罪犯年齡要高。
除去樣本缺失3例,初中文化的占比最多,為42.2%,其次為小學文化占比25.6%;再次為文盲,占比為18.9%,具有中專以上文化程度的很少。可以看出,女性犯罪者的文化程度普遍都不高。
2.3.1 類罪名分析
與最高法院公報一致,將樣本所犯罪名按照危害公共安全罪、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秩序罪、侵犯公民人身民主權利罪、侵犯財產罪、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貪污賄賂罪類罪名進行分類。如表1所示: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為占比最高,為37.8%;其次為侵犯公民人身和民主權利罪,占比為25.6%;再次為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占比為20%。這三類罪名的占比超過4/5的犯罪。與安徽省整體的犯罪類型略有差異,以2016年安徽省統計年鑒(表 2)的類罪名(以結案率)為參照,類罪名分別是危害公共安全罪,占比為29%;其次為侵犯財產罪占比為23%;再次為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占比為21%。
女性犯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比例遠遠低于全省總體的比列;在全省總體占比最高的類罪名,卻是女性犯罪占比最少的;妨害社會管理秩序、侵犯人身權利、侵犯財產權利在女性犯罪和總體的犯罪樣本差別不大。

表1 罪名
2.3.2 刑期分析
量刑刑期較長,如表3所示,有近一半的女性犯罪者的刑期在10年以上。對女犯的刑期進行分類,結合刑法和監獄實踐對刑期的分類,將刑期分為3年以下、3—6年、7—10年、10年以上至死刑4個段。發現10年以上至死刑的占近半數,占比為45.6%;其次為3—6年,占比為26.7%;7—10年占比15.6%;最少的為3年以下刑期的,占比為12.2%。根據吳鵬森《當前我國女性犯罪的基本特點及原因分析》中的統計結果,女性犯罪人的刑期比男性犯罪人的刑期更長,研究其有效樣本得知,女性平均刑期比男性長16個月。
為了進一步理清女性犯罪刑期與罪名的關系,將二者作了交叉分析(見表4)。除去危害公共安全罪的,10年以上有期徒刑占比是最多的。但具體到每種類罪名有差異。危害公共安全罪這項類罪名比較極端,2例樣本在3年刑期以下,1例樣本在10年以上刑期。但也應意到,此項罪名中女性犯罪中樣本量較少,可能代表性較差。在破壞社會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中,4種刑期呈依次上升的趨勢;在侵犯公民人身權利和民主權利罪中,基本上都在10年以上至死刑,占比在所有類罪名中最高,高達69.6%;侵犯財產權利罪中,3—6年與10年以上的占比相同,都為45.5%,3年以下為0;妨害社會管理秩序這個類罪名中,除了最高的10年以上的之外,其次為3—6年、7—10年、3年以下;貪污賄賂罪只有1列且為最高量刑幅度。

表4 罪名與刑期分類
根據我國現行《看守所條例》,在法院作出審判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羈押的唯一羈押場所是看守所[3]。如若羈押期限過長,不利于罪犯的矯正。將羈押期限按照半年以內、半年至一年、一年至三年和其他進行分析,如表5所示,半年以內的占比為16.7%,半年至一年占比為32.2%,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為32.2%,一年以上至三年為32.2%。其他樣本率為18.9%。不同的年齡段對判決前的羈押期限沒有太大影響。但是罪名與判決前的羈押期限有一定的相關性,半年以內羈押期間中,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占比最多,為46.7%;羈押期限在半年到一年的,占比罪名最多的為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占比為34.5%;羈押期限在一年以上到三年的,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最多,占比為48.3%;可能存在超期羈押情況的女犯的類罪名集中在侵犯人身民主權利罪,占比為58.8%。

表5 判決前羈押期限
實際判決的期限和判決前的羈押期限也有一定程度的相關。判決前羈押刑期在半年以下的,最后的刑期占比最高的為3年以下,其次為10年以上至死刑。羈押期間在半年至1年的,判決期限2—6年最多,占比為44.8%,其次為10年以上至死刑;羈押期間在1年以上3年以內,刑期占比最高為10年以上至死刑,占比為44.7%。可以看到,隨著羈押期限的遞增,判決期限占比最多的也在向更長期間的刑期遞增。值得注意的是,在統計不到羈押期間的罪犯樣本中,其判決刑期都為10年以上至死刑,這可能也反映出,侵犯人身民主權利罪中存在超期羈押的問題比較嚴重。
戶籍也是影響女性犯罪的重要因素之一。在90例樣本中,多數為省內籍貫罪犯,對于省內的罪犯進行了市一級分類統計,對于省外的罪犯僅統計到省。具體來看,省外的女犯為29人,占比為32%,近三分之一。其中,分布在云南省的最多,為6人,其次為湖北和湖南,分別都為3人,貴州、四川、浙江分別都為2人,河南、吉林、江西、山東、山西、廣東、廣西、甘肅、福建、重慶市分別都為1人,還有外籍人士,緬甸1人。與安徽交界的省份河南、湖北、江西、山東、浙江都有所在地戶籍的人被關押。交界的省份中,只有江蘇戶籍的女性犯罪人無。在全國34個省級行政區域中,占了15個,直轄市只有重慶市。省內阜陽市人數最多,為17人,含界首市,其次是宿州市9人,亳州和合肥市都為6人,蕪湖市為5人,滁州市為4人,淮南市為3人,淮北、六安、銅陵市都為2人,馬鞍山、宣城市、安慶市、蚌埠、池州市都為1人。除了黃山市,其他所有的地級市都有女犯被關押。
如果沒有認識到性別在犯罪中所扮演的角色,就無法完全理解和解釋犯罪。女性主義犯罪理論可以被用來減少在犯罪和刑事司法領域乃至整個社會中的性別不平等。犯罪本身的根本差異解釋了監禁中大多數性別的差異。當犯罪學家將注意力放在性別上時,他們提出性別是否也影響了判決;公訴人和法官是否存在著騎士精神,讓女性犯罪人免于判處監禁,也許有一些罪行會讓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入獄。
關于性別本質和犯罪網絡中性別分層影響方面反映出女性和男性都存在“表現性別”,正如日常活動各行各業表現得像男人或者像女人一樣,這樣的表現有助于實現所謂的男子氣或女子氣。在90個樣本中,故意傷人10起,占11%。女性暴力犯罪有其自身的特點,暴力犯罪基本發生在熟人之間,且暴力方式與男性有所區別,采取的是投毒、利用安眠藥使得被害人失去抵抗能力、用枕頭捂死受害人等方式。與男性犯罪男子氣概的暴力犯罪模式不同,女性暴力表現形式沖動型犯罪較少,基本為有計劃的犯罪。正如西方犯罪學者米勒指出,所有的這些區別能反映一種性別分層的環境,在這種環境中,男性基本上被視為強壯,而女性被視為軟弱。無論男性還是女性的犯罪者,都以社會所期待的方式“表現性別”,以此達到所謂的男子氣和女子氣。
女性主義犯罪論關注是逮捕、審判等刑事司法后果中可能存在的性別差異。學者提出了騎士假設、罪惡女性假設、平等機遇假設。騎士假設認為,相比男性,女性會受到更為寬容的對待。罪惡女性假設則認為,由于女性犯罪是如此少見,因此,一些犯罪的婦女社會危害性更大,結合沖突和標簽理論認為,這些婦女更具懲罰性對待措施。平等假設認為,性別不會影響司法進程。西方學者對這三種假說的實證檢驗不盡相同,但從我們取得的樣本來看,結合審判前羈押期限與最終刑期兩組數據的檢驗結果,近一半的女性犯罪者的刑期在10年以上,且不存在罪名差異。判決前羈押期限在1—3年的女性占比也較多,近三分之一,檢驗的結果與罪惡女性假設較為一致,但因樣本量與研究資料所限,對此假設還需要作進一步研究考證。
犯罪人與被害人的關系分為,犯罪人與被害人熟悉,犯罪人與被害人不熟悉,無被害人犯罪三種情況。“無被害人犯罪”的概念首先由美國學者埃德溫·舒爾提出,認為無被害人犯罪“涉及這樣一些物品或服務,它們被自愿和私下交易,但卻為官方強烈要求禁止”。這一概念目前較為典型的是日本學者大谷實指出的“無被害人犯罪是指專為保護宗教或道德,而同個人的利益無關的犯罪”[4]。在實踐中,無被害人犯罪包括毒品類犯罪、賣淫類犯罪、賭博類犯罪等情況,被害人本身沒有認為自己是受害人的情況。將所有90個樣本的有無被害人情況與侵害人是否熟悉作了分類并進行了統計,發現女性犯罪中,犯罪人與被害人熟悉的比率為50%,無被害人為9%,只有41%的犯罪人與被害人不熟悉的情況。
性別觀點與女性主義理論近年來已經成為犯罪學的熱點之一,女性經歷不應當被遺忘或者不應當被邊緣化,并強調承認男性的主體地位,認識并有效預防女性犯罪要關注婦女的能動作用、婦女的身份以及婦女的抵制。
根據犯罪生態理論,社區是共生的,人類與自然界一樣由于依賴、共同生存的需要會自發地形成一個個特定的區域,即自然區域。不同的人住在不同的區域中,一旦一個新的群體進入到某一區域時,該群體可能成為一種主導的群體。男性和女性犯罪在社會化進程中存在犯罪圈的差距,女性犯罪的犯罪圈在熟人之間比例較高,為50%,預防可能性較大。結合安徽省統計局的數據,黃山市為刑事案件發生率最低的城市,在我們本次的抽樣中,全省15個地級市,唯獨沒有黃山市戶籍的女性犯罪者,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女性犯罪受犯罪圈影響較大。
我國改革開放以來,女性地位也發生了變化,但是女性在謀求工作上還是會受到各種限制。在本文所分析的樣本中,大部分的女性犯罪者為40—50歲的中年婦女,由于她們受教育程度都不高,所以容易導致沒有獨立職業。女性犯罪的類型與受教育程度和職業是有關聯的,因此,在進行女性文化知識的教育時,要區別情況,對于農村地區的婦女,因其文化知識結構偏低,考慮問題容易極端,所以要加強其文化知識教育。具體來說,針對廣大的農村婦女,要堅持掃盲工作,同時還要助年輕輟學女生重返學校,從而有效提高女性整體文化素質,以此為預防和減少女性犯罪提供必要的基礎條件。
對于有一定文化的女性,更應該注重的是加強法制教育與心理健康疏導。通過法制教育使其明確法律的界限,逐漸養成守法意識,知道依靠法律來處理各種矛盾、糾紛;學會用法律保護個人的合法權益,從而更好地遵守法律。現代人生存壓力大、心理浮躁,消極情緒不及時處理,容易走向極端,重視心理輔導和對心理問題的預防,成為預防與制止犯罪的防線。
女性犯罪有明顯的“表現性別”特征,不論是從抽樣的女性罪犯樣本與安徽省統計局官方數據,占比最高的類罪名同為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但在針對女性犯罪的預防上要考慮到其女子氣的特征,對于女子氣的暴力犯罪模式,具體表現在沖動型犯罪較少,有計劃犯罪且容易發生在熟人之間,例如家庭暴力從被害人轉為犯罪人。針對女性犯罪的特點,要做好事前的犯罪預防、增加機會成本,關注受害目標和受害對象,從而減少犯罪。
作為犯罪學領域內最為重要的進展之一,女性主義犯罪研究大約有40年的歷史,尚屬新生理論。本次研究由于樣本獲取困難,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希望借鑒目前西方的女性犯罪理論,結合中國女性犯罪的樣態分析,可以為西方理論的本土化探索與適用做出一些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