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觀影,是電影被生產出來后輸送向觀眾的環節,是電影接受觀眾評價的過程,觀眾的觀影體驗有時能夠影響一部電影的市場表現,因此觀影體驗的相關研究也成為電影研究中的重要內容。從觀影的屬性來看,觀影不僅僅包含影片的放映過程,亦包括觀眾的觀影過程,因此觀影兼具內部性和外部性,內部性即觀影過程中觀眾對于影片的觀影體驗,具體而言可以包括觀影的形式和內容等;外部性是指觀影過程非影片體驗的其他因素,包括觀影環境和觀影功能等。所有的觀影特性組合就形成了一個觀影系統,觀影系統的存在使得觀影有了意義。隨著電影放映的發展,觀影由單渠道逐漸擴展為多渠道,渠道的不同催生了觀影體驗的變化,觀影作為一種儀式化的行為在觀影體驗改變時也隨之改變。這些變化是否會對電影創作產生影響,是否會對電影觀眾的認知和接受產生影響,進而對電影產業產生影響,值得關注。
一、“鎖定”的時空:影院觀影的儀式化建構
自電影誕生以來,影院之于電影就有著特殊的存在意義,作為長時間唯一的觀影場所,影院承擔著聯結電影與觀眾的功能,而觀眾也樂于享受在影院中觀影的過程,影院觀影被視作一種特殊的“儀式”被眾多社會學者、心理學者和電影學者所關注。
追溯柏拉圖提出的“洞穴理論”不難發現,影院觀影過程與柏拉圖的“洞穴”極其相似,黑暗的環境,觀眾面對銀幕,放映機從觀眾背后向銀幕投射影像,觀眾一動不動地凝視前方,沉浸在電影的活動影像中。無論觀眾是否有所意識,當觀眾走進影院的那一刻起,其已經進入了一個“洞穴”空間,開啟了一種多重“鎖定”的觀影體驗,這種鎖定不僅指物理上的鎖定,也包括心理上的鎖定[1]。正如讓-路易·博德里(Jean-Louis Baudry)所描述的:黑暗的影廳內和銀幕,觀影成為一種獨特的體驗——與外界沒有交流,放映發生在封閉空間內,里面的人無論是否意識,就像被拴住一樣,而如果觀眾回頭看的話也僅能看到放映機投射的一束光源[2]。如此看來,觀影就如同沉浸在夢境一樣,觀眾所凝視的銀幕與背后那看不見的光束,形成了鮮明的現實與虛幻的對比。但是,與柏拉圖的“洞穴”和博德里所描述不同的是,走進影院觀影的觀眾具有主觀參與性,并非真的被束縛,他們明確知道銀幕上的影像是不真實的,也知道影像是由身后的放映機所投射出來的,但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愿意主動投入到黑暗的環境中,參與電影的放映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觀眾能獲取快感,使得觀影被賦予新的功能。無論是“洞穴”還是“鎖定”,影院空間構成了封閉的觀影體系,銀幕、放映機、座椅、觀眾……都是組成這個體系的元素,觀眾的觀影過程借由各元素之間相互作用產生了互動效應,影院的意義也隨之被建構。
在影院觀影環境中,觀眾沉浸其中從而有了儀式的形式。博德里認為某個東西一旦成了影像,就一定會構成某種含義[3],電影這種連續的影像在呈現給觀眾時也自然構成了含義。麥茨(Metz)提出當觀眾坐在影院時,他一方面在“觀看”,另一方面也在“幫忙”[4],這個“幫忙”就是對電影敘事解構意義的積極建構,也就是說觀看的過程就是意義建構的過程,觀看建構的“視覺場”中包含的不僅僅是所見的復制、描述和再現,還有對于各種關系的整理、吸收、消化與升華,即現實與想象、現象與文化、形式與內涵等之間的作用結果。在影院黑暗的空間內,觀眾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銀幕上,參與到影片的敘事中,直到影片結束場燈亮起前觀眾都處于這種情境中,在連續時間內,觀眾實現了對影片內容的沉浸。這種沉浸是對完整模式的刨根問底,即觀眾在故事中對于“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的求知欲[5],只有當觀影完全結束,觀眾才可能明白他所想要知道的一切。在影院體系內,連續放映使得觀眾只能跟隨創作者規定的過程進行意義解讀,也正是由于這種主觀不可打斷的特性,對影院觀影的全過程進行了再次強調。
在影院封閉的觀影體系中,既然觀影體驗是具有整體性的,就會有被體系所默認的規則。影院是公共空間,公共空間的規則約束與黑暗體系相結合對儀式進行了強化。在黑暗的人群中,既不容易看到其他觀眾的行為,又難以與其他觀眾完全分割開來,場燈成為現實與虛幻的分界線。在理想的觀影行為中,觀眾都會被電影內容所吸引,完全沉浸在電影當中,無論是“夢”還是“洞穴”,都代表著對于觀影行為的理想化認識。在現實中,觀者并非可以實現完全沉浸,由于沉浸程度不同,不同觀眾就會出現不同的觀影狀態,進而可能產生影響觀影體驗的行為。麥茨指出,看電影本質上是在滿足人們觀看的欲望——“窺視癖”[6],窺視意味著觀眾站在了“上帝”視角,并會不自覺地在觀影過程中承擔“上帝”角色,如何顯示自己成為“上帝”的優越性,窺視后的及時分享與評論則實現了這種滿足感。但是這種行為又與公共空間的規范有所沖突,在觀影過程中觀眾最討厭的行為就是說話,無論聲音大小,都會對影廳內未完全分割開的其他觀者產生影響。如此,在電影院觀影有了禮儀的約束,而這種約束也成為在影院觀影的儀式象征。
在筆者看來,影院觀影儀式的構建不僅包含電影放映過程,也包含儀式的準備過程、實施過程和結束過程,從影院觀影看就是走進影院和候場等待放映的動作也應當納入觀影系統中,如此觀影儀式的建構自然包含了觀影過程中的社交屬性。當觀眾選擇去電影院觀影,就意味著走出了家、辦公室等空間,觀影行為必然伴隨著“外出”的行為動作[7],選擇什么電影、走進哪家影院、在什么時間觀影、和誰一起觀影等都成為此次“外出”行為動作所附加的信息,在主動選擇中,觀眾無意識地將電影看作社交行為。從看電影本質上看,觀影僅僅是個體所選擇的行為,看電影過程中個體需要充分調動自己的感官來對電影進行體驗。但在社會中,影院觀影卻不僅局限于個體行為,對于大多數觀眾,當讓他選擇獨自去影院時,可能會出現不適應的心態,在這樣的心態推動下,這些觀眾可能會出現主動放棄“外出”的行為動作,選擇其他的動作代替,對于這些觀眾,影院觀影的“外出”動作必然伴隨著“結伴”屬性,觀影過程之后也往往連接著如餐飲、逛街等其他娛樂動作,觀影僅是眾多娛樂行為中的一環。在這樣的心理驅使下,影院觀影行為從個體行為變成了群體行為。這些都凸顯了影院對觀眾來說是社交場所,看電影的過程不僅是對電影內容的享受,亦是對社交需求的滿足。
可以看出,影院為觀眾觀影創造了可供形成“儀式”的場所。在影院觀影系統內,觀影的功能被賦予社交功能和沉浸功能,一方面觀影作為與他人建立聯系的社交行為而出現,另一方面觀影形成了對電影內容解構的體驗;在兩種功能的雙重作用下觀影的主體性被確立為以個體為單位、以群體為主要表現形式,觀影主體彼此之間以影廳場燈關閉和開啟為界限彼此聯結,他們之間的關系在緊密與非緊密之間切換;而由于影廳是封閉黑暗的環境,電影在連續放映時間內不可被打斷,因此影院觀影的時空性都是以相對穩定的狀態而存在。
二、“自由”的時空:網絡媒介觀影的儀式化消散
隨著互聯網的持續發展,互聯網逐漸成為觀眾看電影的重要場所。網絡觀影形式的出現為傳統影院觀影帶來了巨大挑戰,鑒于網絡電影和院線電影在傳播模式上本身存在差異[8],觀眾的觀影行為也必然會產生差異,在影院觀影所建構的儀式感在互聯網空間下也逐漸趨于消散。
麥克盧漢曾提出媒介對人類經驗和社會的影響主要不是通過它所中介的內容,而是通過它作為媒介的物質形式和技術屬性而實現的[9],哈洛蘭認為:思索傳播現象時,我們必須不再想媒介對人做了什么,而必須轉而想想,人們使用媒介來做些什么[10]。從這一角度來看,網絡和影院觀影的爭論似乎可以找到解決的思路,網絡媒介之于影院本就是不同事物,而電影作為傳播的內容無論選擇哪個媒介對電影本體的影響都是微小的,借用麥克盧漢和哈洛蘭的觀點,應當更多考慮網絡媒介本身的特點以及電影使用網絡媒介如何傳播,當選擇不同媒介時觀眾的觀影體驗自然會有不同,拿影院觀影體驗來衡量網絡觀影體驗就會出現巨大的反差。那么,以影院觀影標準所建構的觀影儀式感在網絡媒介的環境下也就自然逐漸消失,這種消失是從多個層面逐漸被分解的。
首先是環境的變換,環境改變是儀式消散的基礎。在影院的封閉空間中,當場燈變暗,觀眾只能將目光聚焦于銀幕,黑暗環境中的光束能夠吸引觀眾將注意力集中至電影。在影院內,眾多觀眾共同正襟危坐在一起形成了肅穆而莊重的觀影氛圍[11]。在網絡媒介環境中,封閉的空間已不存在,沒有昏暗的影廳,沒有周圍的觀眾,沒有“正襟危坐”,取而代之的是開放的空間、明亮的環境,在這樣的環境中,觀眾又恢復到觀影最初的個體形式,雖然仍有群體觀影存在,但個體取得了主體地位。缺少昏暗環境和視聽硬件這種影院條件,在明亮環境和普通視聽條件下,觀眾的注意力較影院而言也會大大分散。
從放映標準和硬件看,影院放映是大銀幕,任何拍攝的內容都會被放大數倍,配合影廳復雜的聲音系統,就對影院呈現的視覺性和聽覺性提出了較高要求。正如法國藝術院線聯盟2019年發出的致阿方索·卡隆和科恩兄弟公開信中所稱:“你們放棄了在大銀幕上以技術層面作為最佳的展現方式為你們的電影賦予價值,用電影院中的聲音系統傳達作品的諸多細節與微妙之處”[12],指責他們放棄了影院,而在網絡小屏環境下,影院放映技術標準不復存在,會出現兩種觀影差別,一是專為大銀幕制作的電影在以小屏觀看的情形下無法保證最佳效果;另一個則是專門為小屏制作的電影不嚴格遵循大銀幕的技術標準。在個人化小屏設備中,觀眾遭遇了多重損失——影像尺寸、畫面質量、聲音質量,對觀影體驗有更高要求的觀眾或許無法忍受這種損失[13],也必然會產生極大的觀影體驗差異。
影院環境給予了觀眾沉浸體驗,在網絡媒介環境下,新的沉浸體驗隨之誕生,網絡媒介觀影的沉浸與影院表現大為不同,主要表現為觀影的碎片化、即時化和快速化。網絡媒介觀影,最核心的改變就是觀眾成為擁有主動權的一方[14]。由于放映時間的連續性,觀眾在影院無法控制影片放映進度,也就確定了觀眾的被動接受地位,而觀影地位的變換賦予了觀眾新的觀影形式。當觀眾掌握了觀影的主動權,觀影過程不再具有連續性,伴隨而生的是暫停、快進、慢放、回放等觀影動作,這些動作的出現打亂了傳統的觀影習慣,使得觀影越來越趨于碎片化和快速化。一方面,由于快進和慢放的出現,打破了電影既有的敘事節奏,觀眾觀看的節奏發生了變化,對于電影敘事產生了新的挑戰;另一方面,暫停、回放的出現,徹底解放了觀眾,打破了觀影的完整性。暫停的出現是網絡即時化的一種表現,網絡媒介中觀眾可以選擇任意時間進行觀影,并非需要如影院一樣連續,通過暫定/播放的切換,觀眾實現了對電影觀看全流程的碎片化處理,也實現了對觀影時間的掌控,而回放則給予了觀眾多次解讀影片的權利。
在影院觀影,觀眾的觀影樂趣可能就是對影片意義的解讀以及站在“上帝”視角的心理優越性,一定程度上正是由于這種樂趣的所在才造就了影院觀影的儀式感。作為網絡媒介觀影,觀眾最鮮明的樂趣所在是彈幕的出現,彈幕已經成為一種網絡二次元文化,也是網絡電影觀眾增強觀影體驗的途徑。作為新興觀影樂趣的彈幕,其本身是電影評論,影院觀影的評論一般發生在觀看后,是在對影片整體觀感下所做出的基于自身體驗的評價,而網絡媒介的特性決定了彈幕一方面具備即時評論的功能,彈幕評論往往是觀眾觀看至影片某一片段直接發布,是不建立在整體影片觀感的基礎上發布的評論;另一方面彈幕創造了觀者之間的對話機制,通過彈幕,觀者面對的不再只是電影文本,還涵蓋了在虛擬空間內的其他觀者[15]。同時由于彈幕是對既往存在的影評的匯總,因此沒有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反而使得網絡觀影具備了跨時空的社交性質。彈幕的存在更加分化了網絡和影院觀影的差異,在彈幕文化出現后,部分影院曾嘗試將彈幕納入影院觀影系統中,但在彈幕場,觀眾的視線游走于大銀幕與手機屏幕之間,大銀幕上出現的眾多彈幕也對在場的所有觀眾產生了一定的觀影體驗障礙,破壞電影視覺完整性的同時也嚴重影響到其藝術表現力,傳統電影“暗場”接受的儀式感蕩然無存[16]。由此可以看出,當彈幕出現在影院公共空間中,由于觀眾間的差異性,對于彈幕的接受程度存在差異,同時受觀影習慣影響,觀眾視線的注意力也有不同;而在網絡媒介環境中,由于觀影的個體性凸顯,彈幕反而成為實現個性化觀影的工具,以輔助觀影體驗的提升。
那么,從網絡媒介的特點看,影院場域下所構建的觀影“儀式”確實已經消散,在網絡媒介的觀影系統內,觀影的功能依舊涵蓋了社交功能和沉浸功能,但社交功能有所增強,沉浸功能有所減弱,具體表現為社交成為一種跨時空社交,而對于影片的沉浸卻由于網絡媒介的特性被影響。在網絡媒介環境下,觀影的主體是每個在移動設備前的獨立個體,且是以虛擬身份活躍于網絡中,主體之間僅依靠網絡成為紐帶;而由于開放明亮的環境,一方面注意力會被分散和打斷,另一方面電影可以被不同的動作拆散分解,因此影院觀影的時空性在此已經都不具備,網絡媒介觀影的狀態是以跳躍的狀態而存在。
三、“自由的鎖定”:云觀影的儀式化再構
2020年初爆發的新冠肺炎疫情致使電影院歇業,觀眾的觀影需求只能通過網絡予以釋放,網絡觀影得到了井噴式發展,一方面大量觀眾涌入網絡,一些原來沒有時間和條件進行網絡觀影的群體開始參與其中;另一方面,電影無法在影院上映,網絡電影的上映并不受影響。盡管網絡觀影解決了觀眾的部分觀影需求,但是在影院無法開業的情況下,一些觀眾的電影社交需求沒有得到滿足,因此一些組織推出了云觀影模式,通過這種形式為觀眾提供了獨特的網絡觀影體驗。本文所涉及的云觀影是指那些有組織地通過線上平臺觀看,召集一定的觀眾在同一時間共同觀看某部電影,并有詳細的觀影流程和規則,同時配合嘉賓互動的活動,如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與騰訊視頻、折疊宇宙和觀映像聯手推出的科幻矩陣系列云觀影活動。云觀影的出現,使得在網絡中分散的觀眾再次聚集,使觀眾擁有了部分影院觀影的體驗感,筆者認為云觀影是對觀影儀式的再一次建構。
云觀影的本質是一種網絡社群化現象,萊茵戈德(Rheingold)提出:“當有足夠的人長時間地共同參與一個公共討論,投入夠多的情感,并在網絡空間中構成一個由個人關系組成的網,即構成了網絡社群”[17]。不難看出,云觀影就是電影在網絡播放期間觀眾基于相同的興趣愛好同時參與到電影的觀看與討論中,投入一定的情感,并在網絡空間中構成了由觀眾組成的小型關系網絡,因此云觀影就是一種網絡社群化的觀影行為。當然,根據網絡社群的定義來看,網絡觀影也是一種網絡社群化現象,根據網絡觀影的特性,其是一種具有超時空性的具有自發秩序的松散化社群,這種自發秩序是指系統內部自組織產生的秩序,是人的行為的產物,而不是人為(有意識)設計的產物[18]。云觀影從觀眾角度也的確是自發的,但是就其特點看卻是有組織的行為,因此也就多了些儀式的意味。
由于云觀影借助的媒介仍然是網絡,因此觀眾仍然是以虛擬個體為單位進行觀影。云觀影往往由某個組織發起,在觀影過程中由來自網絡的不同個體共同組成小規模觀影群體,通過網絡平臺共同觀看影片,雖然每個觀眾所處的環境仍然是電腦屏幕外的自由空間,但由于這種觀影形式相比網絡媒介觀影又具備了組織性,觀眾間的關系從虛擬的無聯結又轉化為有條件的聯結關系,因此在觀影過程中又添加了群體性,這就又形成了類影院化的觀影狀態。
從觀影形式看,云觀影對網絡觀影的碎片化、快速化特點進行了禁錮,云觀影強調觀影過程的完整性。首都之星藝術影廳聯盟在2020年4月19日進行了《大氣層消失》(馮小寧,1990)云觀影,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2020年上半年也舉辦了多場云觀影活動,綜合來看,兩種云觀影組織的流程都遵循下圖:
不難看出,云觀影創造了既定的規則和流程,而流程創建的主要目的是使觀眾在網絡觀影中也能獲得如影院觀影的體驗,創造網絡觀影的儀式感。在云觀影過程中,較具特點的環節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是觀眾有了身份意義。身份驗證給予觀眾象征性的身份標識,通過這樣的身份標識,觀眾才有資格加入云觀影群體,從而形成與非觀影群體的差異,并且在云觀影后,各類組織都有“解散”動作,表明觀眾獲得的身份僅有單場效力,不具有連續意義,而網絡平臺的會員權利往往能夠持續使用。從這點看,云觀影創造了影院的體驗感,觀眾的身份意義代表著虛擬電影票。第二是觀影的固定性。由于時間限定,無論如首藝聯要求觀眾同時點擊開始播放,還是如UCCA統一播放,觀影的時間跨度都被局限在放時長,而正是由于時長限制使得網絡觀影的特性被束縛,觀眾不再能隨意快進、慢放和回放,也不能隨意暫停和開始。即便如首藝聯那樣觀眾可以手動控制影片播放,但額外的視頻操作動作有可能會影響之后環節的參與程度,在這樣的儀式性約束下,網絡觀眾開始遵守如影院放映般的規則。第三是觀影的互動性。云觀影一方面約束了網絡媒介觀影,另一方面卻又充分利用網絡媒介觀影的優勢,即在線交流。在影院觀影時,一旦影片開始放映,觀眾很難隨意交流和互動,網絡彈幕卻有交流的超時空性,云觀影充分挖掘了觀眾在互動方面的可能性。微信群的出現使得觀眾在觀影過程中可以無障礙交流,且微信群可以實現映前—映中—映后的長時間交流,觀眾間的預熱和映前互動有時也成為放映過程的亮點;彈幕的使用也僅局限在當場觀眾間,是有限范圍內的交流。無論是微信群還是彈幕,都使觀眾不再受現場觀影禮儀的限制,可以隨時交流,而覺得受影響的觀眾也可以選擇不看微信群或彈幕,其觀影體驗也沒有被打擾。固定觀影、無限交流使得觀影的互動性被加強,互動體驗的強化也有助于觀影儀式感的提升。
綜上,云觀影是在網絡媒介觀影基礎上進行的群體性觀影,觀影環境雖然仍然沿用網絡媒介自由明亮的私人空間,但相比網絡媒介觀影,云觀影再次確立了觀影的組織性和規則性,重新為網絡媒介觀影建立了新的儀式感。在云觀影的過程中,觀影形式是基于互聯網但對網絡觀影特點加以約束的規則性觀影,使得網絡媒介也具有了類影院化的觀影特性,同時借助網絡媒介的優勢在觀影過程中強化了互動性。可以看出,由影院到網絡是一次儀式建構到儀式消散的過程,而從網絡到云觀影則是由儀式消散到儀式再構的一個過程。
結語
從影院到網絡再到網絡云觀影,我們能夠很清晰地看到觀影儀式由建構到消散到再建構的過程。一直以來,影院觀影都被認為是電影觀影的“正統”,這種“正統性”其實就在闡述影院觀影對觀眾的儀式象征,無論觀影的環境、形式、內容還是過程,影院都以一種無形的規則使得觀眾去遵守。但網絡媒介的出現打破了傳統的觀影,而對于“正統”的顛覆也使得網絡媒介觀影不再具有影院般的規則,觀眾被解放的同時儀式也同時消失。長時間內,堅守影院觀影的人認為影院的儀式性不可取代,支持網絡媒介觀影的人則認為網絡的開放、自由增加了觀影樂趣。具體來看,影院到網絡觀影儀式變化的根源其實是環境的改變,在封閉黑暗的影院環境中,符合“儀式”的種種因素被提出,無論沉浸式觀影、連續觀影、固定空間等都是在特定的影院環境下才存在的內容,而影院的社交性和約束性是基于影院獨特的公共空間屬性而存在的。如此看來,網絡媒介之于影院環境幾乎徹底改變,對于那些習慣了影院觀影“儀式”的觀眾來說,自然也就不再有儀式感。在網絡媒介環境下,基于影院的“儀式”逐漸消散,但從另一個角度看,網絡媒介的觀影其實亦可以理解為建立了新的“網絡觀影儀式”,這種儀式的表現特點是足不出戶、虛擬身份、觀影主動權、網絡互動等,無論從哪個方面對比,這些特點已然沒有了影院的感覺。雖然不被認為是“正統”,但不可否認網絡媒介觀影以龐大的觀眾基礎對電影傳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隨著流媒體的持續發展,網絡媒介觀影所承擔的功能也必然會越來越多,在這樣的情境下,云觀影被適時提出并嘗試,可以當作是一次對于影院和網絡媒介矛盾的緩和。云觀影是網絡媒介觀影的一種應用,自然無法擺脫網絡媒介觀影的一些屬性,但云觀影的嘗試卻在最大程度吸取影院和網絡媒介觀影的優勢,使得基于影院環境建立的儀式感被再次建構,雖然相比影院觀影的儀式感,云觀影還有一定差距,但不可否認的是云觀影創造了獨特的網絡媒介觀影體驗,使得網絡觀影又有了一定的社交性約束和群體性感受,這種體驗是模仿影院觀影,但也是建立在新媒介環境下的模仿,是一種簡單的創新。云觀影的出現也為今后電影放映提供了更多可能性,為影院和網絡媒介觀影協同發展提供了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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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武建勛,男,山西太原人,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講師,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博士后,碩士生導師,電影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影視產業、影視媒介與影視受眾。
【基金項目】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大項目“新時代中國電影工業體系發展研究”(項目編號:20ZD19)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