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融時代，如何以深度報道推進內容品質化
——浙江日報的實踐探索

□許春初 鄧國芳

內容提要 從2019年開始，浙江日報新設的欄目編輯部，推出深讀、親歷、人物版，每個工作日以3個整版的規模組合亮相。短短一年間，發版近700個，90%以上被學習強國等平臺轉發，提升了主流黨報的媒體“四力”。

碎片化時代，快閱讀、輕閱讀、淺閱讀盛行。在信息泡沫的年代，優質原創內容依然稀缺。有裂縫便有光，內容品質化成了傳統黨報的機會。

浙江日報把目光投向深度報道。2019年起專設欄目編輯部，推出深讀、親歷、人物版（簡稱“新三版”），每個工作日以3個整版的規模組合亮相，這在省級黨報中并不多見。短短一年間，“新三版”發版近700個，90%以上被學習強國等平臺轉發，提升了主流黨報的媒體“四力”。

一、新時代的深度報道，新在哪兒

深度報道，因深入觀察、深刻剖析、深度體驗而獨具魅力，曾是紙媒以內容取勝的“王牌”之一。

近年來，由于媒體競爭加劇，多種因素交織，報紙深度報道式微。然而，隨著媒體融合的深化，媒體人逐漸意識到一個真相：高質量的內容，才是媒體發展的基石。深耕深度報道，以己之長應對時代之變，對于紙媒尤為重要。打破按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等條線設置版面的慣例，“新三板”應運而生。

（一）“深讀”，深在思考力

杭黃鐵路前年底開通。它一頭連西湖，一頭接黃山，中間還串著千島湖、富春江、西遞宏村等，是名副其實的最美高鐵。作為第一個深讀版，2019年1月2日的《杭黃一周記——最美高鐵的三道問答》關注的不只是能留住多少游客，而是通過現場采訪、數據分析、專家觀點，深度解答杭州經濟發展的“東強西弱”格局能否扭轉、長三角一體化如何搭車西進等，打開了杭黃經濟帶的想象空間。

翻看一年間浙報刊發的330余個深讀版，不難發現，這是“深讀”典型的操作路徑。同樣是聚焦黨委中心工作和經濟社會熱點，但有鮮明的問題導向，獨特解讀，獨到建議。比如《我省專門出臺文件劃紅線 為干部房產交易套上“緊箍咒”》，由頭是浙江省出臺防止領導干部房產交易違紀違法行為規定，但“深讀”則深推一步，聚焦領導干部違規房產治理，以一個個活生生的案例，解讀低買高賣、象征性付款、借款購房等違規行為，傳播力指數超過同期稿件7倍。而《我省集中澄清一批不實信訪舉報，查處一批誣告陷害行為 理直氣壯為干事創業者撐腰鼓勁》，則深度解析浙江這一激濁揚清的創新之舉，為中國之治探索提供樣本。

如何提高信息含金量？推出系列調研是“深讀”最重要的抓手。去年，外部經濟環境嚴峻復雜多變，浙江企業遇到什么困難，如何應對，需要什么幫扶？記者調研組走訪8縣市30家民企后，在深讀版連續三天推出“三十家民企新年調查錄”系列，如何減法中做加法翻越成本的高山，如何穿越市場的驚濤卻不亢不卑，如何帶動產業鏈的提升做大朋友圈？一處處場景、一組組數據、一個個觀點次第展開，答案漸漸清晰。樣本廣泛，調查深入，分析專業，調研類報道思考力強，前瞻性好。“大山深處尋覓增收之路”“新生代外來務工人員調查”“對形式主義說No”“尋找浙江新動能”等系列調研，都讓深讀版深有分量。

（二）“親歷”，親在共情力

如果說“深讀”是理性的男子，“親歷”則是感性的女子。這是一種獨特的體驗式報道，強調記者的主觀視角、親身體驗，以第一人稱報道新聞，是浙江日報加強采編隊伍“四力”建設特辟的園地。在去中心化的互聯網傳播時代，這種方式因貼近而親切，易引發共鳴。

眾所周知河南有條紅旗渠，其實浙江麗水也有。浙報記者獲悉后就和村鎮干部一起翻山越嶺去尋找。這便有了《曾經寫進語文課本，獲得周恩來總理簽名錦旗，這條60年前修建、全省海拔最高的“人工天河”在哪兒——尋訪浙江紅旗渠》。“這里是崇山峻嶺的深處，來一趟很不容易。從屏南鎮政府出發，下到山腳，竟繞了295個彎！聽說有人開車進山，開著開著竟然哭了。當年的人們，在這大山深處、高山之巔，硬是把紅旗渠修成了；今天的人們把這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轉化為一種不可多得的競爭優勢……”記者尋找紅旗渠和重新點燃紅旗渠精神的親身經歷、切身感受，尤其是大家拄著木棍披荊斬棘前行的圖片，深深震撼了讀者：“我和我的祖國”主題報道可以這樣做。

隨著“百名記者下基層”“春到鄉村”“高溫下的風景”等系列推出，“親歷”鼓勵記者深入基層，通過角色扮演、沉浸式采訪、互動式體驗等，充分感知浙江城鄉的變革和平凡之中的偉大。在《20余載扎根1700多米高山的背后，是人與自然的相守相戀——清涼峰上，追蹤“守鹿人”》中，記者吳佳妮寫道：“如何平衡保護與發展的關系？這是自然保護區必須面對的問題。兩天一夜的采訪中，我們找到了答案。生態之美，反哺于農村經濟發展，綠水青山變成了金山銀山。”為捕捉“高溫下的風景”，趙路等記者蹲點杭州天子嶺垃圾填埋場為垃圾覆膜。8月9日的《酷暑異味中，我們為垃圾穿外衣》中，他提到多個感人的細節：“回到家后，連醬油醋都聞不出”“熱浪裹挾著惡臭，不斷地向我們襲來，喉嚨不停地干嘔”，進而寫下字字懇切的反思：“每日在生產垃圾的我們，是否也該好好問自己：面對垃圾的困境，我們該做什么？”正是這種真切的物境、情境、理境的相融，讓報道接地氣、有人氣。

（三）“人物”，勝在細節力

有位學者曾說，新聞學是人學。因為新聞的本質是人，它應該報道人，并以人性來報道。這也是“新三版”每周設置高達5個人物版的用意所在。

開篇的“改革七先鋒”系列讓人印象深刻，以他人之眼看馬云、謝高華、李書福等的創業悲歡和艱難抉擇。對他們的報道汗牛充棟，但這個系列勝在細節力。在《謝高華一句樸實而有力的話，催生了義烏小商品市場——“出了問題我負責”》中，記者不徐不疾地描述了許多鮮為人知的細節，比如“謝高華曾突然問他，‘小楊，你怕不怕？’楊守春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謝高華像是安慰他又像勉勵自己一般補了一句：‘有時候，發現真理難，堅持真理更難！’”“終于，他撳滅煙頭，拿起筆記本開始講話”“當眾宣布：‘開放義烏小商品市場，出了問題我負責，我寧可不要烏紗帽’”等，加之記者的感受：“斷斷續續采訪謝高華及其身邊人一年多，如果要探尋這位改革先鋒當年勇敢堅持、積極作為的根本動因，我想，或許正是因為他對普通人命運最深沉的關切”，謝高華非凡的為民情懷、改革勇氣躍然紙上。在狠抓改革的當下，這更值得回味。同年10月23日謝高華去世，人物版又刊發《細節里的謝高華》，通過謝高華身邊人純細節口述追憶他的改革人生。用細節活化人物，傳播效果更勝一籌。

人物不分大小，但要透事見人見精神，這考驗的是細節力。9月18日，人物版把整版給了蘭溪52歲的聽漏工章加福。他并非勞模，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你和我。在無數個日夜，他用螺絲釘般的精神，支撐起一座城市的正常運轉。編輯直接用細節做了標題《城市已然酣睡，記者跟隨蘭溪聽漏工走上街頭——嘶嘶嘶的漏水聲，你聽見了嗎》，引來不少網友點贊：“滿滿的畫面感”“帶著溫度的報道”“如此平凡卻又如此美麗”……

二、新時代的深度報道，撬動什么

據不完全統計，浙江日報“新三版”一年來推出近700個版面，大部分稿件在浙江新聞客戶端閱讀量超20萬。數據背后，它撬動了什么？

（一）內容之變：更深更活更美

“新三版”都是三四千字的長稿子，但讀起來并不沉重、枯燥，反有“過癮”“解渴”的感覺。“悅讀”是從源頭抓起的。

采得更“深”。去年中美經貿摩擦加劇，以此為鏡，它們照出了哪些不足和缺陷？外貿企業會做什么樣的選擇？記者蹲點調研了8個縣市，采訪30位商務部門負責人和外貿企業負責人，深讀扎扎實實推出兩個版的“經貿摩擦下的浙企變身記”，揭開了一些企業借力受阻、無利可讓的現實，揭示了自主創新、精準布局的迫切性，更展示了浙江人以經貿摩擦為機遇的樂觀精神。

寫得更“活”。去年11月底，新一批兩院院士放榜，人物版迅速推出“約會新院士”系列。版上有院士佳句、記者手記、視頻二維碼，主稿采用對話體，這很考驗記者的積累和能力，但“悅讀”指數高。三十年絲緣不斷的陳文興，誰點醒了他“科研要進廠”？民企院士王堅為何老提“年青人”？著迷于生長因子的李校堃靈感竟來自于一次“以身試藥”……一問一答，豐富的細節、生動的故事溢出，新時代偶像的模樣豐滿起來。

編得更“美”。好酒要好瓶。“新三版”有統一的視覺識別設計，又各自形成鮮明的版面風格，比如“親歷”，手寫風格的大標題，標配記者體驗圖片（視頻二維碼），每位作者都上彩色頭像，時尚親切。尤其是“同走新聞路”15個跨版、良渚古城遺址申遺成功特別報道4個版，視覺沖擊力超強，創造了新的報紙版式美學高度。

（二）理念之變：移動優先從策劃開始

《視透 | 這種“柔情解法”，打開家事糾紛死結》《視中人 | 他們的每項任務，都很有“味道”》《深讀繪 | 當舟山的它遇上陽澄湖的它 一場蟹斗開始了》……打開浙江新聞客戶端，你會看到“視中人”“視透”兩個獨立視頻欄目，還有“深讀繪”漫畫類新媒體產品欄目。它們是“新三版”的副產品。

數千字的深度報道雖然有料，但融媒體時代跨介質傳播，我們更需做早行人。欄目編輯部移動優先，籌劃在前，依托浙江新聞客戶端推出“視中人”“視透”欄目，用1分鐘至3分鐘的獨立視頻，“輕巧”呈現新聞人物和事件，與紙媒深度報道的“厚重”互補，適應手機用戶的閱讀習慣。視頻二維碼上版面，豐富版面并且導流。

對于高冷范的“深讀”，編輯部二次開發了“深讀繪”。從《快！捉住這只“幺蛾子”》《快遞小哥，你在浙江還好嗎》到《浙匠，不一般》，從靜態漫畫到動圖，再到H5、視頻、漫畫融合，“深讀繪”形態不斷豐富，不僅讓深度報道的網絡面孔煥然一新，更讓深度報道的含金量得到最大釋放。

（三）流程之變：重構采編鏈條

理念變成產品，流程不可或缺。在“新三版”實踐中，扮演“小型中央廚房”角色的欄目編輯部，不斷嘗試、總結，逐漸摸索出一套新的工作機制——“策劃在前，對接在即，服務在后”，一套新的采編流程——“移動優先、采編同時、運營同步”，并用“三個一”擴展連接，打通新聞采編全鏈條，使全媒體傳播效能最大化。

高設一道坎。高質量的報道離不開有效的策劃牽引，對接之初，編輯部便高設一道坎。比如“高溫下的風景”系列，記者要蹲點12小時，12篇報道都要有獨立視頻，元素多、采訪量大、要求高，涉及10余個分社和部門數十位年輕記者，按日常機制對接易生差異，編輯部啟用專人直線對接，從文體到圖示，一個口子一個標準，貼心指導，反復打磨。這是一個很辛苦的笨辦法，但最有效。單看文字人物躍然紙上，單看視頻故事扣人心弦，在浙報歷年高溫主題報道中，這組報道品質效果最高。

早發一個稿。我們發現，高質量的視頻和文、圖一次性上網發布效果并不是最好的。因而，我們建立了客戶端和紙媒的統籌機制：版面見報前一天早上，獨立視頻添加簡潔預告詞在浙江新聞客戶端發布，網上的反應及視頻二維碼則添加在當天拼的版面上，次日客戶端再進行文圖視全貌露出，報端深度互動形成合力。通過這種機制，一些報道僅視頻的點擊量就近40萬。

多做一件事。按常理，視頻、文字報道悉數推出后，編輯任務也就結束了。但編輯部始終堅持“多做一件事”，跟蹤服務每個稿件的運營分發。我們與運營團隊建立微信群，形成工作機制。每天凌晨版面簽發付印后，編輯把將文字、圖片、視頻、圖表等所有素材打包，發至微信群，三四小時后，浙江新聞客戶端、浙江在線等集團矩陣新媒體刊發，隨后又向學習強國、人民網、今日頭條等平臺分發開來，讓優質內容傳播得更廣。

三、新時代的深度報道，點亮了什么

“新三版”運行一年，不僅意味著新聞內容的精品化，更意味著采編隊伍“四力”大提升，一大批年輕記者迅速成長。

杭州男人胡午寅想為110歲不斷有消失危機的杭州火柴廠申報非遺，我們把這個選題交給年輕記者嚴粒粒的時候，她不太有感覺，因為火柴產業走向衰落是正常的，非遺太多了，何況還在“申請”中。“沒有意義的事他為何堅持做？執著背后是什么？靠情懷還能做什么？一個老工業人和一根火柴在這個時代的掙扎，何嘗不是一首動聽的歌……”編輯的點撥讓她豁然開朗。她先后幾次赴胡午寅家中采訪，通過細致的觀察交談，最后以口述體寫出了整版人物《賣火柴的“老男人”》。精巧的構思、行云流水的文字，人物立體豐富，報道也成了爆款。在分享體會中，嚴粒粒說：“這段采寫經歷，讓我對3個至關重要的新聞業務問題有了全新的理解和感觸——新聞選擇的價值標準是什么？新聞人物典型的意義在哪里？人物新聞如何采寫，才能贏得公眾的最大化共鳴？每個記者都想寫成自己滿意的作品，我想，這篇我算是做到了。”

這樣的點撥，也點亮了采編人員錘煉“四力”創新創優的激情。去年6月，得悉湖州警方將跨省緝毒，時政記者李攀便主動請纓，要求直擊抓捕一線。他前后兩次千里入川，和警方一起蹲點，作品《“收網”的時刻，到了！》有如現實版《破冰行動》好看。曾有一篇深讀提到杭州城市大腦應用后，人群數據分析對商家招商、鋪貨都有用，因為編輯關于大數據倫理的質疑，記者不但重新采訪數據的生成和保護，更在以后的報道中都繃緊辯證思維這根弦。高山電力巡線員的親歷視頻，初看平淡，眼尖的編輯卻看到一個無人機拍的鏡頭：一群人行走在烈日之下山脊之上，汗水濕透了衣背。把這畫面拎到開頭，視頻一下子吸引了觀眾，迅速被新華社微博轉發，短時間引來十多萬人次觀看。一次次的碰撞、磨合、融合，一批年輕記者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分社記者吳佳妮、周琳子、張亦盈等常在親歷版亮相；文化部嚴粒粒、政治部王晨輝等擅長人物報道；政治部錢祎、黃珍珍和經濟部王世琪等成為深讀版主力軍……不少記者表示自己獲得了入職以來最快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