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政屏
一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劉訪渠,但模模糊糊,不是很清楚。長大了以后,才搞清楚他是我曾祖的大哥,合肥人稱曾祖為“太太”,因此我應該稱呼他為“大太太”。
相比于天祖和高祖,有關劉訪渠的文字資料是比較多的,但是由于他去世得早,之后又迭遭戰爭和動亂,還是有太多的東西丟失了,包括他幾乎所有的收藏和書法作品,而特別讓我感覺難受的,是竟然沒有一張他的照片或者畫像留下來。為此,我查了許多資料,也找過不少親戚,其中包括他的嫡系后代,但每次都是兩手空空,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因為這,有一段時間,我處于一種特別不好的狀態,以至于會在睡夢中驚醒,沮喪不已。無論如何我也不相信,這么一位極具成就和影響的人,怎么可能一張照片或者畫像也沒有流傳下來?
于是我在現有的資料中尋找有關劉訪渠形象的文字。
在興化籍國學大師李審言的眼里,劉訪渠“有頎其杰,聲若洪鐘”;在合肥文化名流陳維藩眼里,劉訪渠“氣稟壯偉”,“酒酣論事,義氣激昂”;在我祖父劉炳卿眼里,劉訪渠“軀干修偉,氣體素健”。通過這些文字,結合家族相貌特點,一個比較清晰的劉訪渠形象便在我心中立了起來。
公元1862年(同治壬戌年),合肥旱,蝗。
那一年9月3日(農歷八月初十),劉澤源(字訪渠)出生。
據史料記載,這一年的年初,李鴻章奉兩廣總督曾國藩之命,由江西回合肥招募淮軍五營,按湘軍營制編組訓練。3月,淮軍訓練告成。4月5日,李率所部淮軍由安慶搭乘英輪啟程赴滬,鎮壓太平軍,淮軍自此興起。
4月底至5月,清軍四面圍廬州城,太平軍幾度反擊均未成功,5月12日夜,陳玉成放棄廬州城,率所部出東門,沿護城河向壽州突圍,廬州遂被清軍多隆阿占領。
城里為戰爭蹂躪,民不聊生,四周的鄉下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幸家族經過劉健庵、劉竹齋父子兩代的努力,生活狀態大為改觀,劉訪渠及其4個弟弟因此得以陸續讀書識字。
但劉訪渠對于科舉考試似乎不是很感興趣,并最終決定放棄。不過他對于書法卻是情有獨鐘,尤其癡迷歐陽詢的率更體,“頗能貌似”。這時候的劉訪渠處于一種業余愛好階段,而當這種“愛好”達到一定的程度,如果沒有名師指導,那么很有可能一輩子就是一個業余水平,難以有所提高和成就。顯然劉訪渠意識到了這一點,終于在20歲之后找到了自己的老師——著名書法家沈用熙。
沈用熙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自號石翁,少年時即跟隨名家學習書法,粗知書理。20多歲的時候得識著名書法家包世臣弟子,請教書法。30歲的時候,在南京拜見包世臣,遂執弟子禮。學了3年之后,盡悉包世臣書法理論,并在包世臣指導下苦練技藝。60歲后專習楷書和草書,臨帖無數。80歲后其書法藝術達到巔峰。
“翁授以安吳筆法,且曰:作書貴在指得勢,鋒得力,依型掠貌,非書學之要也。于是入鋒取勢,一遵師言,并尋繹安吳緒論。習之未久,翁稱其筆力雄厚,能傳其學。凡李唐名碑,泰山刻石,漢魏之分篆,晉唐之行草諸書,無不悉心探研,臨摹不間。”(劉炳卿《先伯父訪渠公事略》)
透過祖父劉炳卿的這段描述,綜合其他史料,我們可以了解到這樣的事實:在沈用熙的眼里,年輕的劉訪渠不但“筆力雄厚”“可躋鄧山人”,而且更欣賞他“質直不欺”,因此“能傳其學”。從此他悉心探研各種碑帖,“臨摹不間”。70多歲的沈用熙和20多歲的劉訪渠均因為臨摹大量碑帖,將自己的書法水平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
我不懂書法,但“作書貴在指得勢,鋒得力,依型掠貌,非書學之要也”。我似乎聽懂了,寫字和做事,乃至做人,道理應該是相通的。
二
后來由于外出謀生,不能每天都有時間和條件練習書法,劉訪渠便在早晨醒來后起身,“植指背臨碑帖百數十字”,然后再下床洗漱飲食。時間久了,成為習慣,即便是在旅途當中,也不曾間斷。由此可見他對書法是何等的用心和執著。
1899年,沈用熙去世,這一年劉訪渠37歲,他繼續在書法藝術上不斷練習和探索,“壯歲寫八分書,充實恣肆,晚于真行草書,駿宕遒潤,大氣流行,榜書尤雄厚豪邁,識者謂深得北朝筆意,近世罕有匹者。”(劉炳卿《先伯父訪渠公事略》)
漸漸地,劉訪渠的作品為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名聲也大了起來。在眾多“粉絲”當中,有一個人可謂“鐵粉”,他就是晚清著名學者,教育家,政治思想家,合肥人蒯光典。
蒯光典是革新派、清流派重要人物。字禮卿,號季逑,又自號金粟道人、斤竹山民。光緒八年(1882)中舉,九年(1883)連捷成進士,選庶吉士,三年后散館考試一等,授翰林院檢討。光緒辛丑年(1901),蒯光典總辦正陽關督銷局,管理淮北鹽務。由于他在此之前通過各種渠道和傳聞,對劉訪渠的為人尤其是書法有所了解,印象不錯,所以他當即聘請劉訪渠助理督銷事宜。蒯光典總是在公眾場合介紹劉訪渠是安吳再傳弟子,對其書法大加贊賞。同時不遺余力,四處舉薦劉訪渠。
之后,劉訪渠去了蘇州,并在那里住了幾個月,結識了清末大臣,金石學家端方(號陶齋),著名書法家、收藏家費屺懷等人,端方、費屺懷等對劉訪渠十分友好,經常和他在一起探討書法、篆刻藝術。當他們發現劉訪渠非但書法一流,鑒賞能力也非常之高,便爭相邀請他到家里鑒別個人收藏品,劉訪渠因此得以進一步拓展眼界,“遇有名賢手跡,輒鉤摹以為矩則”。
但劉訪渠畢竟是一介布衣,習慣于自由自在的生活,因而時間一久,便生倦意,“自審以不能周旋要人辭歸”。
光緒癸卯年(1903),蒯光典調任十二圩督銷局后,劉訪渠便長期居住于蒯在金陵的寓所,教授蒯諸公子書法,蒯每有要務,都會找他商量。
蒯光典是個性情中人,他時常會和在他家里做事的一幫文人聊天到半夜。有時他也會找劉訪渠下圍棋,通常也是徹夜不休,天都亮了,也難分個輸贏,“各笑而罷”。
通過長時間近距離接觸,蒯光典對劉訪渠的人品和能力也給予充分肯定,在他看來“劉公至性誠篤,能任大事,其書法傳世,猶余事也”。可以說這樣的評價讓我對于大曾祖有了新的認識,不僅是一位能寫一筆好字的著名書法家,同時還是一位品行高尚、能做大事的高人。否則,蒯光典也不會“家事一令處分,莫敢有違”。
關于這一點,通過李審言的文字,可以得以佐證。李審言和劉訪渠1902年相識于蒯府,李審言國學功底深厚,劉訪渠書法功力超群,兩人惺惺相惜,成為好朋友。在李審言的作品里,多處提到他和劉訪渠等好友一起出行,登高觀景,飲酒賦詩。
李審言不修邊幅,身體也不好,家里也總是有不順心的事,情緒低沉。劉訪渠默默關心、幫助他,“覘其衰劇,以為憂喜”。有人輕慢李審言的時候,劉訪渠會沖上去,打抱不平:“裂眥攘臂,痛陳其故,且使加禮。”所有這一切,讓李審言非常感動,后來他在給劉訪渠的信里寫道:“永為弟昆,誓與夫子。”
“永為弟昆,誓與夫子。”李審言在劉訪渠逝世8年后,為其撰寫墓志銘時,重新提起這8個字,而且認為“至今思之,不可易也”。令人感動。
三
因為不懂書法,加之時間久遠,流傳下來的書法作品極少,我沒有能力欣賞和評價大曾祖的書法藝術。但陳維藩的一段文字,我認為還是很到位、很傳神的:“先生氣稟壯偉,兼精技擊,腕力固己,絕出前世書家。益以石翁之傳,摧剛為柔,深厚綿密,一點畫備八面之勢,一提按運周身之力。舒徐安詳中步步崛強;大氣鼓蕩中絲絲入扣。凡安吳所標萬毫齊力,妙在用筆,能在結字,北朝筆、唐賢體者,無不備具。晚更屏去作用,歸于簡直。識與不識,莫不目為今世鄧山人,而不知遭際之遠弗逮也。”
“摧剛為柔,深厚綿密,一點畫備八面之勢,一提按運周身之力。舒徐安詳中,步步崛強;大氣鼓蕩中絲絲入扣。”這樣的文字應該不只是專業,更具神韻,讓人讀后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祖父劉炳卿在其《合肥沈用熙書法源流》一文中,對劉訪渠的學書經歷及藝術成就進行概括性描述。
“三十前后筆意近似石翁,多取向勢為書。四十以后,轉用背勢。至五十后,又以體筆過于方峻,不自洽意,于是用筆趨于蘊藉,字體務回互成趣,而以大氣流行出之,此其平生作書之過程。然用意雖屢有變動,而逆入平出,步步崛強諸法,終不易也。常言:‘書道通于事物之理,深思與工力,兩者不可偏廢。永字八法,即是一法,筆筆以點下,但下后要折,筆鋒才能得力。筆在手中,要按得倒,提得起,一按一提,便能轉換。又言:‘《藝舟雙楫·論書》,是專門之學,若非深知書道之人,很難免于誤解。”
在祖父看來,劉訪渠的書法“篤守包、沈遺法,而能自樹一幟。筆勢洞達,外圓內方,鼓蕩酣姿,充實駿發,有軒昂磊落之概。榜書雄峻安詳,尤為并世書家所推重”。
沈石翁的弟子不少,但公認的代表人物只有三位:劉訪渠、張子開和張琴襄。更難能可貴的是三個人關系極好,“為昆弟交”,張子開與劉訪渠還是兒女親家。據陳維藩介紹:“琴襄先生少壯亦學書石翁,極見稱賞;子開先生以金石鑒賞尤知名于海內。”二張平日關系相當好,對于書法的見解卻有所不同,各執己見。但是對于劉訪渠的書法,兩個人“皆推服備至”。張子開先生認為劉訪渠的榜書(擘窠大字)是最好的,“前無古人”,張琴襄先生認為劉訪渠的筆力超過當朝一些著名的書法家,“無論并世”。
如果說二張和劉訪渠關系甚好,或許難免有偏愛之嫌,那么吳昌碩這樣的大家應該是看得比較準確的。他于1916年春在一首詩里寫道:“訪渠書演撥鐙法,師承授受密不疏。安吳再傳已僅見,秋豪露滴明光珠。”這首詩收入在《吳昌碩談藝錄》里,標題為《劉(訪渠)澤源檢其師沈石翁手書〈蘭亭書譜〉索題》,內容較原文有少許改動。
吳昌碩題詩原文如下:
魚龍出沒翻江湖,孰把雙楫迎安吳?
傳燈讓老久不作,石翁見佛同跏趺。
訪渠書演撥鐙法,師承授受密不疏。
安吳再傳已僅見,秋豪露滴明光珠。
是冊掛眼類師說,書譜墨翠蘭亭都。
模粘老眼驚氣象,海表斜插青珊瑚。
嗟予作書欠古拙,遁入獵碣成珷玞。
敢云意造本無法,老態不中坡仙奴。
醉后狂言渠大笑,古有倉頡還佉盧。
鑄鼎重屋鐘鑄鳧,書中之畫靡不無。
筆則直使豪則鋪,一波一磔皆奇觚。
吁嗟!吁嗟!藝舟欲渡中流孤,渠也待我碕之蘆。
在這首詩的前面,還有一段文字:“訪渠先生書法遒古,運腕得撥鐙法,終莫測其師承,先生亦秘不宣也。今觀石翁老人所臨《褉帖》及《譜》,飛動沉著,疏密相間,如讀晉楊泉《草書歌》,始知先生為老人之及門而包安吳再傳弟子,所以點畫波磔蓋有由來矣。缶學書未得古法,對此準繩,慚悚奚極。”文字不長,信息量卻很大。具體說來,有以下幾點:
其一,吳昌碩對于劉訪渠的書法評價是“遒古,運腕得拔鐙法”,同時對于其如何做到這一點很是好奇。
其二,吳昌碩對于沈石翁的書法給予高度評價:“今觀石翁老人所臨《褉帖》及《譜》,飛動沉著,疏密相間,如讀晉楊泉《草書歌》。”
其三,是在弄清楚(同時也是認可)劉訪渠是沈石翁的入室弟子包安吳的再傳弟子后,稱贊其“點畫波磔蓋有由來矣”。
為人所請,難免客套,比如“缶學書未得古法,對此準繩,慚悚奚極”這樣的文字,但作為一代書法大家,吳昌碩是不會說一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吳昌碩對于劉訪渠的書法是持肯定和欣賞態度的。也正因為此,書法家葛介屏“吳昌碩一共為劉訪渠刻過50多枚印章”這樣的說法才會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
劉訪渠字寫得越來越好,名聲自然也是越來越大,無論是在合肥還是在北平、天津、上海、杭州,“索書者紛至沓來”。
四
李國松是李鶴章三兒子李經羲的長子,字健父,號木公,光緒二十三年(1897)舉人。李國松是一位很有文化和情懷的富三代,據說他曾為廬州中學捐資數萬,延聘名師,廣購書籍,由此被推為合肥教育學會總理,升安徽咨議局局長。同時他又是一位大藏書家,所藏圖書數萬卷。
李國松也是十分喜歡沈石翁的書法,對于劉訪渠頗有好感,多次與蒯光典商量,請劉訪渠移館其家。光緒丙午年(1906),劉訪渠正式進了李府,“教授諸公子書法,兼管合肥義和典務”。
在李府的幾年間,劉訪渠還會時常外出,有些或許是為李府的事,有些應該就是單純的交朋會友,切磋書法。當然也可能二者兼顧。在劉訪渠的朋友圈里,前面已經提到的吳昌碩、李審言、端方、費屺懷、張子開、張琴襄、蒯光典、李國松之外,還有馬其昶、張楚寶、周六垓、江潤生、沈曾植、繆荃孫、段笏林、顧云、馮夢華、陳三立、狄平子、鄭孝胥等本省及江浙滬文化大家。
劉訪渠一生沒有做過官,除了書法之外也沒有其他愛好,那么他為什么會結交那么多的朋友,我一直在尋找答案。隨著相關資料查詢的日益增多,我發現大家對于劉訪渠的評價,書法之外,更多的是對其人格魅力的稱贊。“顧重義氣,多才能,敢任”,“平生重孝友,篤風義,喜交游,侍親極謹,處兄弟極誠,事師極忠且敬”。
因為熟悉了解,張子開先生的評價更為細致全面:“訪渠于資產,不屑屑也,獨以書學專長,馳名南北。而性行恢豪,人皆愿得以為交。服其書,尤以其人為莫及。然皆遵先生之訓,不為張侈,茍可益人事者,不憚竭誠營賛。辛亥癸丑禍變之際,資聯絡,消巨患,地方有隱賴焉,而時之人不以德三君,而以先生之教為有然也。”
用現在的話來說,劉訪渠不但書法一流,而且是一位能力強,重義氣,有擔當的厚道之人,無論是對待朋友,還是對待長輩、兄弟,都能夠盡心盡力。因此,無論在什么地方,人們都愿意和他交朋友,“皆談藝連茵,修布衣之誼。而行跡落落,無所干請”。
1910年,南洋勸業會在南京舉辦,這是中國歷史上首次以官方名義主辦的國際性博覽會,蒯光典鼓動劉訪渠作五體書參展,被“評者推當世書法第一,贈最優獎章”。劉訪渠的名聲由此愈發大了起來。
劉訪渠在蒯府的時候,除了教授諸公子書法,還幫著蒯光典做了不少的事,到了李府,依然如此,并且深受信賴。1911年辛亥革命后,合肥整個政治環境改變,李國松決定避走上海。住宅賣了,生意交給劉訪渠打理。各種矛盾一下子集中到劉訪渠身上,劉訪渠“蹈險支危,累月連歲,足以應變不窮,事乃悉解”。
自此,劉訪渠正式從幕后走到前臺,身份也由一位書法家漸漸成為一位社會活動家。“邑中事故日多,先后主政者多引重先生。凡有關安危之大,紛繁之局,先生轍盡力所能,未嘗諉謝。如是者又有年,心神數為煩,日課亦有時輟”。
1919年,劉訪渠去北京,拜見了當時的國務總理段祺瑞,被聘為國務院高等顧問。龔心湛代理國務總理期間,繼續聘請劉訪渠為國務院高等顧問。
1920年,劉訪渠到安慶,拜見安徽省長聶憲藩,被聘為省公署高級顧問。許世英任安徽省長后,仍然聘請劉訪渠為省公署高級顧問。
五
劉訪渠對于老師沈石翁的感情極深,李審言在其作品里,記錄了這樣一件事:“包安吳《藝舟雙楫》,論筆工王永清善為筆。安吳以永清筆大小五支,贈合肥弟子沈用熙,時道光乙巳(1845)年也。余友劉澤源得其最巨者于沈之孫,以餅金八枚易之。其管徑七分,毫長三寸許。……訪渠重為兩先生物,寶若球璧,其實已穎挫不中用矣。”以八枚餅金換得一支不能用的舊毛筆,劉訪渠做的這件事的確讓人有些匪夷所思,甚至感覺很搞笑。但我感覺自己能夠理解:他買的不是一支筆,而是一份念想。
在劉訪渠的心里,一直想為老師做一件事,將其85歲時所臨《禊敘》《書譜》刊印出版。他應該是在1908年之前便著手做這件事,并于1914年2月撰寫《石翁臨禊敘書譜合冊》后記。
為了讓公眾能夠更加全面地了解沈石翁及其作品,劉訪渠請桐城馬其昶撰寫《沈石翁傳》,請張子開撰寫《述沈先生書學》,同時約請吳昌碩、鄭孝胥、繆荃孫、劉慎詒、李審言、端方、陳三立、狄平子等海上諸名流及馬其昶、張子開、李國松、李國筠等題詩題詞,附錄書后。可見劉訪渠對于老師、對于這本書是何等的用心盡力。
據相關資料介紹,劉訪渠1916年拜見吳昌碩,請他為《石翁臨禊敘書譜合冊》題詩的時候,七十多歲的吳昌碩正患眼疾。但他還是很認真地題寫了一首長詩并題跋,對于沈石翁及劉訪渠的書法藝術給予極高的評價,同時一次為劉訪渠篆刻了五方印章(“懿翁”“訪渠”“誦抑軒”“誦抑”“淮南布衣”),可見他對劉訪渠何等賞識。
1913年底至1914年初,劉訪渠在李審言、張子開等人的陪同下,在上海拜訪鄭孝胥,鄭在日記中完整地記錄了這件事:
十一月廿六(1913年12月23日)
李審言、張子開、劉訪渠來訪,訪渠攜其師合肥沈石坪所臨《禊帖》《書譜》示余,求為作跋,將以付印。
十一月廿八(1913年12月25日) 微雨
過三多里,晤張子開,談久之;劉訪渠他出,留筆十枚見遺。又過博泉,與二枝。子開云:此筆,毫太長,止能用其半;然余浸透到根用之,亦無不利。
十一月廿九(1913年12月26日) 陰
至印書館,為劉訪渠詢石印價。
十二月初七日(1914年1月2日)
過張子開、劉訪渠不遇,以沈石坪書冊還之。
十二月初八日(1914年1月3日)
張子開、劉訪渠、李木公同來。木公名國松,乃李仲仙之子也。訪渠書“海藏樓”匾見贈。
劉訪渠的誠心打動了鄭孝胥,他不但為《石翁臨禊敘書譜合冊》寫了兩個跋,還代為聯絡出書事宜。如今,《石翁臨禊敘書譜合冊》還能夠找得到,“海藏樓”匾不知道是否還在了。
劉訪渠對于這本書傾注了大量心血,力求盡善盡美,以至于十幾年之后的1922年才正式出版。有評價說:“從劉訪渠歷時近十年整理《合冊》中可以看出他為人篤誠專一、兼具豪俠的秉性。”冥冥中,我感覺自己非常理解這位了不起的先人,他對老師的真心,做事時的專心,為人處世的厚道,都是源于本性,自然而然。而這也是他能夠成就一番事業,讓自己的人生充滿傳奇色彩的基礎。
六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開始,合肥東鄉的劉家進入一個黑暗時期:
1921年4月10日(民國辛酉年三月初三日),劉訪渠父親劉竹齋去世,享年79歲。
1922年9月22日(民國壬戌年八月初二日),劉訪渠母親彭氏去世,享年78歲。
4個多月后。
1923年2月11日(民國壬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劉訪渠去世。
享年61歲。
中風,猝死,著實讓人震驚、惋惜。多年之后,陳維藩寫道:“處境遠不如鄧山人,得年又遠不如本師,是誠藝林之不幸,非僅一邑人文而已。”早年為生活四處奔波,書法、家庭、事業蒸蒸日上之時,不幸英年早逝,真是讓人不免扼腕嘆息。
近100年過去了,劉訪渠的作品和收藏已經難以尋覓,了解和知道劉訪渠的人越來越少。偶爾,在一些拍賣會上,會有吳昌碩等名家為其篆刻的印章出現,他的生平被再一次提起,隨后,又是一種死一般的寧靜。
對于合肥這座城市來說,對于書法界來說,劉訪渠都是一個不應該被忘卻的人。他的努力和他的貢獻,應該被記住。
近日,與父親說到劉訪渠時,父親說,他小的時候聽說劉訪渠是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人,寫一手好字,武功好,口才也好,喜歡喝酒,結交了許多朋友,只可惜天不假年,實在是太可惜了。我想,對于一個家族來說,這樣的惋惜可能一直都存在的,有時候,一個人的離開,不僅會改變這個家族的走向,也會讓許多人的命運因此改變。
而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尋找出盡量貼近史實的資料,讓日趨模糊的劉訪渠的形象盡可能地清晰起來。我知道,其意義已然超出家族的范疇,其中折射出的精神和氣息,或許會散發開來,讓一些人得到啟發與滋養。
篤誠專一,兼具豪俠,劉訪渠的傳奇正在徐徐展開……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