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杜甫（組詩）

師力斌

讀錢鐘書《七綴集》論杜甫

杜主席依然在臺上講話

杜老師的衣袖風云激蕩

杜陵野老的難過等同于時代的難過

滿月或殘月都是他的月

清河與污水都是他的河

橫行無忌的汽車從不違章

旁若無人該是怎樣的空闊呵

寫過的朱門等同于會館

住著的茅屋依然是茅屋

心以四海為家，在海淀橋下

在大規模拆遷的唐家嶺，在無以數計的新城

區

大規模的紅霞陪伴市場的陰影

一只螢火的孤獨，熬過了喧囂

詩歌用它小小的肉體

光照千古

比 附

——讀杜詩兼梁啟超文《情圣杜甫》

藐視有藐視的代價

權貴有權貴的硬道理

可是，杜甫還活著

尖子生不把體制放在眼里

輕狂喂養的青春，有初戀的高傲

高考之前，足跡踏遍祖國山水

仿佛已經參透人生

但是，官不給你

俸祿需要俯就，奉迎，調和

人，更多時候是一臺肉體機器

肥馬變成了寶馬，它的尾氣

你不追隨又能走哪條道呢

富兒的豪宅密布全城

私人會所一度高尚無比

河山的小只是你的青春

體制的大如時光般無邊無際

再憤激的人生也不過是

連綿的山谷中歡叫著的小溪

從未想到過戰事，安史之變

改弦易幟，流離失所，沒有工作

這個古老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戰爭總是以和平的名義

紙上的風雷不是風雷

翰墨里的猿啼散發書的香味

劍外隱入史書不過幾十年

昨天夜里，筒子樓突然停電

極其類似嚴長官病逝，生活無依

沒有住房，醫療，養老保險

一個人顛簸在長江的舟中

像大海玩弄的一只螞蟻

但是，螞蟻可以聽到悲痛的呼聲

在白帝，在夔州，在宜賓

在岳陽樓上，在月明星稀的夜里

失意的老病像不像一種傳統痼疾

攀附有攀附一時的好處

掙扎有掙扎永恒的價值

百病纏身的杜甫還活著

誦讀杜甫《北征》

帥哥終有蒼老的一天

到那時，出身和職位都不重要

周遭都是叛軍

股票不值一錢

唯有那顆心是無價之寶

這時候，對山河的愛可以當飯吃

喜愛野果，紅代表熱情

黑代表深沉

它們用一生投資大地

你肯定嘗了一口，比大城市野蠻而甜蜜

千年之后，在你逃難的山澗

興建了豪華的旅游區

卻再也嘗不到原始的滋味

幻想擁有溫暖的家庭

瘦妻不化妝，兒女一大群

老兄，這一點最讓我感慨啊

你有幸未及體會婚姻的戰亂

我相信，歲月將不斷重復

正如臉重復它的皺紋

夜讀杜甫

他不是名人不是牛人而是草根

他當不上官發不了財非常失落

捧得再高他也是個潦倒的人

不談愛情不談金融他只想政治

江山與他沒有關系他只在皇城辦過公

半夜三更睡不好覺還想著皇帝的事情

亂世以后才憶起老婆憶起孩子留戀家庭

國家的小吏往往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

與人交往沒有高官沒有賄賂只送詩歌

文藝界的朋友有幾個能幫你解決職稱

經常借錢靠朋友周濟過得實在艱難

大醉之后卻評古論今仿佛英雄

酒醉開辟新紀元

狂歌自做小朝廷

萬世憑心詩為主

冠蓋日月映虛名

冠蓋日月映虛名

我們都知道生活的美好，卻難以排除精神的丑惡

——兼讀臧棣《情人節入門》、肖開愚舊作《向杜甫致敬》

這就是時代的難處

像一個妓女的處女情結

它糾纏我一輩子的婚姻

我難以確定和這個時代的

是父子關系，還是

婚內偷情，還是

包辦

花生殼里的小綠蟲

心懷世界，做著

螢火夢

享受了鞭炮就得忍受它的霧霾

趕上了私車就要在擁堵中停滯

呵，拆遷過的故鄉呵

你背靠全球化瞧著，我

在億萬春運的火車上

孤身行走

讀郭沫若《李白與杜甫》

迎春花看著冬天離去

春天不斷來臨

變換了的季節并不明顯

歷史也并不清楚

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只有兩個杜甫。地主還是草根

春暖花開的日子里

熱愛過的人面目可疑

喜得《杜甫全集校注》

中午時分，快遞一座大山

我四十五年等待的是

可以捧在手里的海拔

世上最好的泉水將從此噴射

繁體飲料，千年不變

汩汩流入我狹窄的心里

中間多少朝廷可以忽略

多少協議已經作廢

多少次糾纏的婚姻得以解除

大海將傾倒，豎排浪把我拍暈

有什么喜悅能超過

詩潮洶涌的肉體

顛來覆去的小舟就是我

數不清工資的海鷗就是我

在陽光中脫掉防護甲板的就是我

你是一切山巒，海水，靈魂的載體

我是隨意的泥土，露珠，忠厚的消費者

可是，我們的買賣如此順利

竟然像一次戰爭般的聚會

下大決心，掙脫多如牛毛的牽絆

晚上我就成了拿到星星的孩子

相 遇

―― 讀葉嘉瑩《杜甫秋興八首集說》

我們相遇一千年前

汽車或火箭望塵莫及

晚上散步時，我還在慶幸

繁體字古老的速度

緩慢而有穿透力

人世間不必求甚解

定有同心在宇宙中循環

好比孔孟在遙遠寫作

你在現代閱讀，宛如老同志

在陽光中回望解放區的天

和時光對稱

找到會心的感覺

那一瞬間，千里迢迢的蜜蜂

迷失在花叢中

和甜蜜融為一體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