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德諾
5月4日,一個尋常的日子;后來,它成為一個不尋常的日子——“五四”。
胡適、陳獨秀、蔡元培、魯迅、許德珩、傅斯年……這些與五四新文化運動緊緊相連的人,在1919年5月4日這一天,他們都在做什么?歷史也如洪流,不會泥沙俱下,只會浪里淘沙,清除的是淤泥,留下的是不朽。
北京大學是五四運動的策源地。在校長蔡元培“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辦學理念下,“五四”時期的北京大學不僅被建成一所現代大學的模式,還培養出一批具有科學、民主思想的精英。1919年5月初,北京高校的學生就曾計劃在1915年日本向中國發出關于“二十一條”最后通牒的5月7日“國恥日”舉行游行。那5月3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使游行的計劃提前了?
根據5月4日,京師警察廳抓捕的愛國學生的“供詞”,我們可以大致還原出5月3日晚間北大學子的主要活動軌跡。被捕學生何作霖在“口供”中說:“昨日晚,本校法科大講堂開會,當時有一報館記者,我不知姓名。該人年約三十余歲,有胡須,穿著中國衣服,戴著眼鏡。該記者報告青島,意大利退出,有被日人侵吞消息。青島若亡,是我們山東緊要之地,與我們甚有關系,遂發起游街會。”
何作霖提到的“報館記者”,正是《京報》的創辦者兼主筆邵飄萍。 5月3日晚的集會,是在北京大學法科禮堂舉行的,禮堂里擠滿了北京各高等學校的學生代表。邵飄萍這位率先把巴黎和會中國外交失敗的消息傳回國內的著名報人,在當日的演講中振臂高呼:“現在民族命運系于一發,如果我們再緘默等待,民族就無從救亡,而只有淪亡了。北大是全國最高學府,應當挺身而出,把各校同學發動起來,救亡圖存,奮勇抗爭!”同學們聽得熱血沸騰,紛紛表示希望將游行活動提前。大家決定,5月4日齊集天安門廣場舉行學界大示威,之后去位于東交民巷的外國使館區遞交《陳詞》,以示抗議。
蔡元培并不反對學生關心政事,“讀書不忘救國”乃是他的名言。5月4日當晚他參加了北大三院的學生集會。蔡元培一面慨然應允全力營救被捕學生,一面卻苦勸學生不要再開會,照常上課,以免“節外生枝,增加營救的困難”。但學生不聽他的,仍四處奔走計劃聯同北京其他高校一同罷課以示抗議。5月2日,他還在北大飯廳召集學生代表開會,號召大家奮起救國。對于蔡元培這樣一個文化救國論者而言,顯然不希望學生個個都變成職業革命家。突如其來的五四運動,蔡元培覺得自己有負北大校長的職責。于是,當辦完最緊急的事——營救學生后,便辭職離校。
新文化運動的領導人之一胡適,5月4日在上海。4月底,胡適就前往上海迎接自己的導師杜威。5月6日,才從報紙上得知北京發生學生游行的消息。5月7日,又收到陳獨秀的來信,報告五四運動的詳細經過。胡適是公開的“復課派”,他對學生說:“單用罷課作武器是最不經濟的方法,是下下策。屢用不已,是學生運動破產的表現。罷課于敵人無損,于自己卻有大損失。”
5月3日晚,北大全體學生召開大會,傅斯年等20名學生被推為代表,負責第二天大示威的組織事宜。4日大早,傅斯年便來到了堂子胡同國立法政專門學校,主持13校學生代表會議。
13校學生代表會議決定:各校代表立刻回校去集合本校同學,下午1點在天安門前集合,全體抗議帝國主義在巴黎和約上關于山東問題的不公正規定。下午,3000余學生在天安門前集會,傅斯年擔任游行總指揮,扛舉大旗,走在隊伍的前列。
游行隊伍走至東交民巷美國使館門前受阻,遂轉向曹汝霖的住宅——趙家樓。他們痛打了待在曹家的章宗祥,火燒趙家樓。
這一天,著名的學生領袖許德珩受北京學生聯合會的委托,起草了《五四宣言》,尖銳地揭露了帝國主義的強盜行徑,呼吁“國民下一大決心,作最后的憤救”。他參加組織了集會和游行示威。
軍警趕到時,大部分游行示威的人已經撤離,許德珩和在外面維持秩序的32人被捕入獄。傅斯年離開現場較早,故未被捕。
那天,住在趙家樓附近的鄭振鐸午睡剛起,便聽見有人喊失火,緊接著又看見警察在追趕一個穿著藍布大褂的學生;從什剎海會吃茶歸來的沈尹默,走在回家路上,“看見滿街都是水流,街上人說道是消防隊在救趙家樓曹宅的火,這火是北大學生們放的”。后來,據考證,放這把火的是北大學生梅思平,看似激進的梅思平,日后卻淪為汪偽政權的第三號大漢奸,以至于其女都登報痛斥父親的賣國行徑,與之劃清界限。有意思的是,幫助梅思平翻墻入內的是日后成為中共高級領導干部的張國燾。
原本在示威游行的愛國學生,為何轉去了曹宅?
許德珩道出緣由:“我們由天安門意欲到東交民巷見美國公使,請他轉達本國政府替中國在和會主持公道,于是我們列隊至東交民巷,進去一個人至英美法各使館,正值各公使不在,外國巡捕并不準由東交民巷穿行。于是我們就由東交民巷往北去了。我們因東交民巷是中國地竟不準中國人走進,想起中國外交屢次失敗,無不與曹汝霖有關,于是大家決定往曹汝霖家闖。”
一份事后由京師警察廳繪制的曹宅平面簡圖,還原了事發現場。5月4日下午,曹宅的人接到學生們即將到來的消息后,馬上開始布置防范。現場由保安警察荷槍實彈地把守。檔案中記載的有名有姓的保安就有28人,加上巡警、男仆,總計50余人。
既然曹宅戒備森嚴,那學生們是如何進去的呢?曹宅管家燕筱亭在京師警察廳的證詞證實,學生們“砸了半天門未砸開,后將窗戶玻璃砸破進去的。先進去三四個人,進去的學生將門打開的”。燕筱亭見勢不妙,帶著客人章宗祥來到曹宅地窖中躲了起來,藏在這里的,還有曹汝霖的熟人、日本人中江。
曹宅起火后,火勢迅速向四周蔓延。地窖中的章宗祥聽見外邊起火的喊叫聲,從地窖里跑了出來,不料被學生逮個正著。曹家仆人李福也看見了章宗祥被打的場景。他在證詞中說:“只瞧見學生們拖著章公使的腿出來” “用磚頭在門外打” “章公使被打得躺在地上了”。當天北京日華同仁醫院外科主治醫生平山遠出具的章宗祥傷勢診斷書上寫著:“頭部挫創、全身各部打撲傷兼腦震蕩。”
說來奇怪,沖入曹宅去找曹汝霖的學生,為何打了章宗祥?曹宅保安三隊隊長何文貴的證言給出答案。學生們進入曹宅,原本是想追打時任外交總長的曹汝霖。當他們在曹家看到身穿晨禮服的章宗祥,誤認為他是曹宅主人曹汝霖。于是,章宗祥就這樣成了曹汝霖的替罪羊。
火燒趙家樓、痛打章宗祥的行動震動了全國,“五四”愛國運動迅速蔓延中華大地。5月7日上午,被捕學生獲釋,校長蔡元培率領北京大學全體教職工及學生,迎接他們歸來。一個月后,北洋政府在全國人民的強大壓力下,終于罷免了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的職務。
作為五四運動的參與者,1980年許德珩在為《五四群英》一書題詞時寫下:“泱泱大國,五四群英;心憂天下,身無半文;面壁十年,志在救民;趙家樓火,萬眾一心;燒盡腐惡,與民維新。”
短短幾句,道出了五四運動中青年學子深沉的憂患意識和博大的愛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