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責任公司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的司法判決研究

王申豪　譚娟

摘 要：為了保護中小股東的利益，避免股東在投資過程中受到利益損害，異議股東股份回購請求權制度應運而生。我國自2005年引進之后，不僅彌補了有限公司的封閉性和人合性的缺陷，而且使中小股東、公司及大股東三方實現共贏。筆者根據對全國2013年01月01日到2018年04月01日關于有限責任公司異議股東請求公司回購股份糾紛140份判決的數據統計分析發現存在連續五年盈利未分紅要求十分嚴格、轉讓主要財產規定不具體、股東主體資格認定不準確、回購的合理價格沒有標準等司法實踐問題。

關鍵詞：異議股東;股份回購請求權;有限責任公司

引言：

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是給公司小股東能有一條途徑退出公司，保證大股東與小股東之間的利益平衡。經過多年的司法實踐證明，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的行使結果一直沒有達到理想狀態，法院在審理中也經常出現同案不同判的現象。根據數據統計，2013年01月01日-2018年04月01日近五年期間，共有司法文書483份，判決一共是157份。其中，股份有限公司股東請求公司回購的判決有17份，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請求公司回購的判決有140份。這說明，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權回購糾紛案件在司法實務中逐漸具有普遍性和多發性。然而，該制度規定的過于粗糙，基層法院又普遍缺少實踐經驗，顯得無所適從。其立法本意是要更加傾向于保護中小股東的合法權益，但在法院審判中，支持異議股東訴訟請求的案件比例很低。根據數據，在一審結案的46份判決中，原告勝訴的有21件，有47%的勝訴率;駁回原告請求的有25件，有53%的敗訴率。以二審程序結案的88件判決中，有78份案件判決是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決，占總量的89%;而只有10份判決是撤銷原判，僅占總量的11%。這說明：保護實踐中中小股東的作用沒有充分發揮出來，實務中對該制度有很大的問題和爭議。

1 ?有限責任公司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的適用理由分析

1.1 連續五年盈利，五年未分紅的問題

該法定理由是為了解決大股東掌握著公司決定權，哪怕盈利，公司發展良好，也不給小股東分紅的問題。①從司法判決數據上可以看出，從2013年01月01日到2018年04月01 日近五年內，在總共140份有限責任公司異議股東請求公司收購糾紛的案件判決中，一共有25份判決是關于“連續五年盈利，連續五年未分紅”爭議的判決。其中，以一審結案的有10份，支持原告訴訟請求的只有2份，20%的勝訴率。以二審結案的判決有15份，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有12份，80%的駁回率。在湯桃萍與武漢三易橡膠制品有限公司請求收購股份糾紛一案中，②法院認為原告提出的證據只能證明被告連續五年盈利，但不能證明被告有符合本法規定的分配條件，所以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該類案件類似判決有很多，連續五年盈利且分紅的要求嚴格，原告在這類法定理由往往很難勝訴。

第一， 該法定事由要具備的條件是連續5年公司盈利而且連續5年不給股東分紅。筆者認為，在實務過程中要同時滿足這個條件是十分嚴苛的。首先，“公司連續五年盈利”這個條件是很容易規避的。公司可以財務造假，造成并非五年持續盈利的財務狀況。其次，“連續五年”時間規定的太長。公司完全可以每隔四年的時候，提供少量的利潤分給股東，這樣就構不成連續五年未分紅的情形。

第二， 中小股東對公司是否長期不分紅難以舉證。按照“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中小股東必須提供證據證明公司存在連續五年盈利和連續五年未分紅的證據。③中小股東往往只有查閱公司賬簿的權利，如果財務報表是控股股東造假形成的話，那么財務報表根本不可能反映公司的真實情況。這樣的話，中小股東是很難證明公司真實的財務狀況。

1.2 公司合并、分立、轉讓主要財產的問題

公司的合并與分立是股東會決議事項。④我國《公司法》第44條將公司合并與分立必須經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表決權的股東通過。⑤以“公司合并、分立、轉讓主要財產”為事由起訴的一共有20件，占比14%。以一審判決結案的有10件，原告勝訴的有6件，勝訴率60%（合并有2件，原告勝訴的有1件;分立有2件，原告勝訴的有1件;轉讓主要財產有6件，原告勝訴的有4件）。以二審結案的有10件，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有9件，維持原判率高達90%（合并有3件，3件全部維持判決;分立有2件，2件全部維持判決;轉讓主要財產有5件，4件維持判決，1件撤銷原判）。這說明：該類事由的糾紛是三種法定事由糾紛中最少的。

“轉讓主要財產”缺乏具體的確定標準。究竟轉讓公司凈資產的多少比重才是主要財產？在張化海與阜陽三維棉麻有限公司收購公司股份糾紛一案中，⑥法院通過雙方當事人同意確定以2015年10月31日為評估基準日后，委托資產評估事務所對被告阜陽三維棉麻有限公司的資產進行評估，認定公司沙河路東側的中轉庫租賃收入為其公司主要收入來源。原告張化海對于公司將沙河路東側的中轉庫租賃收入轉讓給政府收儲提出反對票，符合“轉讓主要財產”的法定事由，故判決支持原告訴訟請求。在司法實踐中，以怎樣的標準去認定公司主要財產一直是有不同方法去認定的，這就會導致同案不同判的情形出現。

1.3 ?修改章程延續經營期限的問題

以“修改章程延續經營期限”為事由起訴的有27件，占比19%。以一審判決結案的有8件，支持原告請求的有5件，原告勝訴率為62%。以二審結案的有19件，駁回上訴的有15件，維持判決率高達79%。這說明：（1）以“修改章程延續經營期限”為事由起訴的案件數量是三個法定事由中最多的，該類事由的糾紛在生活中發生率較高;（2）該類事由的糾紛原告勝訴率較高，說明該事由與其他兩類事由相比沒有太多的模糊性，在法院審判中可以更為準確地判斷。在溫明請求縱橫通信有限公司收購股份糾紛一案中，⑦法院認為，原告溫明在被告章程規定的營業期限屆滿，對股東會就公司繼續決議投反對票，可以請求被告按照合理價格收購其股權，故支持原告的訴訟請求。我國只規定了修改章程使經營期限延續的一種情形，但是修改章程給股東造成不利影響的情形有很多的，對于其他修改章程的情形應該如何去判斷呢？

1.4 其他問題

1.4.1 如何確定原告的主體資格

《公司法》規定只有公司決議提出反對票的股東享有回購請求權，對于沒有提出反對票，或者因為被大股東阻礙而無法無法參加會議的股東又該如何處理，這種情形的股東是否可以行使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⑧在姚云虹與大連麥花食品集團有限公司一案中⑨，法院認為：異議股東股權回購請求權的權利主體只能是顯名股東，隱名股東無權行使和享有該項權利。根據《公司法》第七十四條的規定，有權依據該法律規定提起訴訟的主體必須是公司的股東，故依法確定姚云虹系麥花公司的股東身份是本案的首要問題。經查，麥花公司原公司章程及在工商登記記載的股東為三十七名，修改后的現公司章程及工商登記記載的股東為十三名，無論在原麥花公司工商登記及公司章程中，還是在現麥花公司工商登記及公司章程中姚云虹均未被登記或，記載為股東，姚云虹亦認可其系通過股東代表行使權利，則姚云虹并非麥花公司的股東，其以自己的名義提起本案訴訟沒有法律依據，對其提起的訴請應予駁回。

1.4.2 如何確定“合理價格”

首先，公司提供的財務報表有可能是不真實的，這樣怎么去審計公司的凈資產。其次，不同行業、財產規模、計價方法等的不同，會產生完全不同的價格標準。有的學者提出在異議股東反對的公司行動剛生效前為標準評估，有的提出以受合并或者其預定計劃影響之前狀態下的價值為標準來評估。那么，我們應該采取何種標準？

1.4.3 如何對債權人利益進行保護

《公司法》對于這種情形的債權人保護問題沒有做出專門的規定。對于被回購的股份的處理，有關有限責任公司的法律規定是一個空白，如果采取減資的方法則可能造成損害債權人利益的后果。雖然我國公司法第143條規定，公司應當自收購之日起六個月內轉讓或者注銷。但該規定僅適用于股份有限公司。對于有限責任公司收購異議股東股權后應如何處分，公司法并沒有規定。

2 有限責任公司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司法建議

2.1連續五年盈利，五年未分紅的建議

第一，彌補法定分紅條件的漏洞。可以將“公司連續五年不想股東分紅”的五年改為三年。不間斷的五年時間過長，條件過于苛刻。根據數據表明，我國有限責任公司的平均存續時間為4年，與《公司法》規定的連續五年不分紅的情況不相符合。筆者認為可以改為三年。

第二，加大公司的舉證責任。B10中小股東很難在這類案件糾紛中去收集關鍵證據，公司很有可能假造或者不提供公司賬本給異議股東，這樣就會造成中小股東舉證困難。筆者認為，這類案件糾紛可以特殊分配舉證責任，由公司來提供公司賬本。

2.2 公司合并、分立、轉讓主要財產的建議

對于轉讓主要財產做界限。引用參考公司法第122條的規定。“上市公司在一年內購買、出售重大資產超過公司資產總額百分之三十的，應當由股東大會作出決議，并經出席會議的股東所持表決權的三分之二以上通過”。在南京百市發展集團有限公司與莊農股權回購請求權糾紛中B11，對公司主要財產的認定即應考慮該財產占公司資產總額的比例，也應考慮該資產在公司運營中所起的作用。法院認為：我國公司法及司法解釋均未對有限責任公司的主要財產提供衡量或參照標準。但依據公司法第一百二十一條規定 “上市公司在一年內購買、出售重大資產或者擔保金額超過公司資產總額百分之三十的，應當由股東大會作出決議，并經出席會議的股東所持表決權的三分之二以上通過。”可參照上市公司重大資產認定標準，有限責任公司主要資產應超過公司資產總額百分之三十。但當所轉讓資產對公司運營具有重要作用，即轉讓該資產后將導致公司結構與運營情況發生改變，則不能單純以該財產占公司資產總額的比例計算。依據百市公司章程的約定，百市公司經營范圍主要為房地產開發、銷售，根據企業性質，百市物業公司對百市公司正常經營活動的開展具有重要意義，轉讓百市物業公司股權系轉讓百市公司主要財產。

2.3 修改章程延續經營期限的建議

雖然有很多學者認為75條的范圍過窄。但是該75條的規定理論基礎是為異議股東離開公司提供相對寬松的路徑的同時，也要對該現象嚴格控制。筆者認為，沒必要對該項規定作擴大范圍的理解。

2.4 其他問題的建議

2.4.1 原告的主體資格的認定

在濟南東方管道設備有限公司與李家濱請求公司收購股份糾紛案中B12，法院認為：李家濱作為持股僅4.33%即不足十分之一的小股東，在公司其他股東不提議召開臨時股東會，公司又不按照法律的規定及公司章程召開股東會的情況下，其無權提議召開臨時股東會，亦沒有機會在股東會上對公司分紅問題提出異議。但其在本案訴訟前，已以書面函件的形式向公司表達了自己對分紅及退股問題的意愿，東方公司已表示不同意與李家濱協商利潤分配和股權收購問題，這使得東方公司是否曾經召開股東會已毫無實際意義。東方公司雖未實際召開股東會對原《公司法》第七十四條第一款第一項內容進行決議，但已經滿足“連續五年不分配利潤”和“連續五年盈利”的收購條件，故法院認為李家濱已經具備要求東方公司收購其股權的條件。在公司其他股東不提議召開臨時股東會，公司又不按照法律的規定及公司章程召開股東會的情況下，其無權提議召開臨時股東會，亦沒有機會在股東會上對公司分紅問題提出異議。但其在本案訴訟前，已以書面函件的形式向公司表達了自己對分紅及退股問題的意愿，東方公司已表示不同意與李家濱協商利潤分配和股權收購問題，這使得東方公司是否曾經召開股東會已毫無實際意義。東方公司雖未實際召開股東會對原《公司法》第七十四條第一款第一項內容進行決議，但已經滿足“連續五年不分配利潤”和“連續五年盈利”的收購條件，故法院認為李家濱已經具備要求東方公司收購其股權的條件。

2.4.2 確定合理的價格

第一，確定公司資產價值的時間點。B13筆者認為，以股東投反對票的時間作為確定公司資產價值的時間點更合理。避免公司在股東投反對票之后進行不正當資產的處分。在莊農與南京百市發展集團有限公司股權回購請求權糾紛一案中B14，法院認為：由于莊農在股份被回購前仍是百市公司股東，仍履行股東義務，享受股東權益，確定合理回購價格的時間點，應為判決生效莊農喪失股東資格時。關于回購的合理價格，在不損害百市公司及其債權人和其他股東合法權益的前提下，百市公司與莊農協商確定的價格即為合理價格;在雙方不能協商確定轉讓價格時，可以參考公開市場的交易價格確定。本案中，經由原審法院多次主持調解，雙方未就股權轉讓價格達成一致，且百市公司系有限責任公司，缺乏可供參考的公開市場股權交易價格，鑒于莊農主張股權回購是以股權轉讓為目的，故應以判決生效時百市公司所有者權益的評估價格作為雙方股權轉讓的合理價格。第二，章程有約定的適用章程規定。但是章程的規定明顯侵害中小股東的利益，則可以放棄適用章程的規定，采取其他方式以合理價格進行價值評估。B15

2.4.3 對債權人利益的保護

公司減資時建立債權人保護程序。B16如果有限責任公司回購異議股東股權導致公司注冊資本的減少，根據我國公司法第178條有關公司減少注冊資本必須履行的債權人保護程序也應當適用。問題是，既然公司在收到異議股東書面回購請求時就有條件了解用于回購資金的大概金額，從而判斷是有否可能造成公司減資，那么公司是否在收到異議股東書面回購請求后的合理期間內就應該開始通知債權人呢？當然，如果法律規定公司在收到異議股東書面回購請求后的合理期間內就應該開始通知債權人，那么無疑能對債權人提供更加有利的保護。

結論：

促進對有限責任公司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制度的司法適用的進程，有利于中小股東免受不公平的損害，豐富了股東的救濟機制。同時，該制度各項規定的進一步合理，有利于換取公司投資環境的“加法”，并給投資者投資的信心，盤活市場，促進經濟發展。筆者通過對該類案件糾紛判決的大數據分析，針對出現的各種問題，提出相應的建議。但鑒于筆者的學識及經驗有限，對該制度的研究還需要進一步加深。

[注釋]

①王微. 異議股東股份回購請求權法律問題之研究[D]. 上海外國語大學，2018.

②詳見【湯桃萍與武漢三易橡膠制品有限公司請求收購股份糾紛案（2016）鄂2591號.

③趙康雪. 論有限公司異議股東股份回購請求權之適用事由[D]. 中國政法大學，2016.

④李燕，郭青青. 我國類別股立法的路徑選擇[J]. 現代法學， 2016（2）.

⑤王遠明， 閻珊珊. 構建我國異議股東收買請求權的思考[J]. 湖湘論壇，2005（6）.

⑥詳見【張化海與阜陽三維棉麻有限公司收購公司股份糾紛案（2015）阜民二初字33號】.

⑦詳見【溫明請求縱橫通信有限公司收購股份糾紛案（2016）湘民初1703號】.

⑧姜琴. 論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J]. 蘇州大學學報， 2011.

⑨詳見【姚云虹與大連麥花食品集團有限公司請求公司收購股權及公司利潤盈余分配糾紛案（2014）大民三終字第495號】

⑩史尙寬. 民法總論[M]. 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714.

B11詳見【南京百市發展集團有限公司與莊農股權回購請求權糾紛（2014）寧商終字第1518號】

B12詳見【濟南東方管道設備有限公司與李家濱請求公司收購股份糾紛案（2014）濟商終字第57號】

B13韓薇. 對我國公司法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規定的反思及建議[J]. 法制博覽，2018.

B14詳見【莊農與南京百市發展集團有限公司股權回購請求權糾紛（2014）寧商終字第1518號】

B15庖趙. 有限責任公司異議股東股權回購請求權芻議——公司法第75條的解析及完善[J].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3.

B16庖趙：《有限責任公司異議股東股權回購請求權芻議——公司法第75條的解析及完善》，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

[參考文獻]

[1] 韓薇. 對我國公司法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規定的反思及建議[J]. 法制博覽，2018.

[2] 王微. 異議股東股份回購請求權法律問題之研究[D]. 上海外國語大學，2018.

（作者單位：北方工業大學，文法學院，北京 100144;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