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莘
隨著“昆山反殺案”“于歡案”等一系列案件引起公眾矚目,“正當防衛”也逐漸走進實踐得到較廣的適用,最高檢也發布四項指導案例,明確正當防衛的界限標準,各地形形色色與正當防衛有關的案件也進入公眾視野,但是由于不同案件具體情況不同,正當防衛的具體標準始終難以確定,本文試以河北保定“淶源反殺案”為例探討正當防衛的限度標準。
1 實踐中正當防衛認定難點
“淶源反殺案”經淶源縣檢察院兩次退回補充偵查后決定對王新元、趙印芝不起訴。本案中公安機關與檢查機關爭議的焦點在于,王磊倒地后王新元夫婦的繼續砍殺行為如何定性,公安機關認為王磊倒地后不法侵害已經結束,二人繼續傷害行為具有殺人故意。結合刑法第20條第3款的規定可以看出,王磊攜帶兇器翻墻入院,入院后用水果刀先后刺傷、劃傷王新元、王某某,應認定王磊的行為屬于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侵害,王新元、趙印芝、王某某屬于特殊正當防衛。
在本案中,“淶源反殺案”公安一方的觀點反映出在實踐中難免存在對正當防衛認定誤區,主要表現為以下兩個方面:
1.1 不恰當判斷不法侵害緊迫程度
正當防衛案件判斷的事后判斷不法侵害緊迫程度時難免處于上帝視角,在具體案情過程中不能立足案情實際,認定不法侵害已經緩和,或者過于苛刻要求防衛人,難免會做出非正當防衛或者防衛過當的判定。筆者認為,在“淶源案”中,王磊倒地后,王新元、趙印芝的繼續砍打行為仍屬于正當防衛,王磊年輕力壯,且所持兇器足以嚴重危害人身安全,其被擊倒后仍然兩次起身,王新元與趙印芝很難判定王磊是否想要繼續暴力行為,二人的砍打行為與之前的防衛行為緊密相連,仍屬于正當防衛。
1.2 存在死亡結果不必然超過必要限度
正當防衛要求防衛手段不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在實踐中很容易將發生死亡結果的情況認定為超過必要限度而忽略了特殊正當防衛的規定,筆者認為,“淶源案”中王磊攜兇器入院傷人,屬于嚴重危害人身安全的暴力侵害行為,此時適用特殊正當防衛的規定,發生死亡結果并不意味著超過必要限度。
判斷防衛行為是否超過必要限度的關鍵在于防衛行為是否為制止不法侵害所必要,是否與侵害行為相適應。
2 正當防衛的必要限度
防衛限度是判斷行為是否屬于正當防衛的關鍵條件,必要限度表現為防衛行為是制止不法侵害所必需且與不法侵害相適應的,這就為我們確定正當防衛的基本準則與認定依據提供了依據。
2.1 正當防衛必要限度的基本準則
1.制止不法侵害。正當防衛的本質在于制止不法侵害,在主觀方面,防衛行為的目的在于制止不法侵害,這是判斷行為是否構成正當防衛以及防衛限度的根本,脫離這一基礎,正當防衛往往會被視為對不法侵害人的報復。在客觀方面,防衛行為是為制止不法侵害,那必然會對不法侵害人的人身或者財產造成損害,同時,考慮防衛行為造成的損害結果具有一定的擴張性,應允許正當防衛的強度與對不法侵害人造成的損害或多或少大于不法侵害的強度與造成的損害,防衛行為雖應與不法侵害行為相適應,但二者不必要完全相等。
2.主客觀相統一。在實踐中判斷必要限度時應以防衛人的主觀方面為依據還是以防衛的客觀方面為依據呢?筆者認為,對于防衛限度的判斷應以客觀標準為準,但是在考察客觀需要時也不能脫離防衛人的主觀因素,防衛人的個體主觀意識也會影響到客觀的防衛行為,例如面對同一不法侵害行為,鎮定者可能會冷靜選擇強度適中的防衛行為,狂躁者可能會因為被激怒變得沖動而采取強度較重的防衛行為。因此,應秉持主客觀相統一的標準對防衛必要限度進行判斷。
3.以社會一般人視角判斷。在實踐中判斷正當防衛本就是一種事后判斷,應依據實事求是的原則,以社會一般人的視角而非上帝視角判斷防衛人采取何種防衛措施,采取多大強度的防衛行為才足以制止不法侵害,而不是依據簡單的對等公式:不法侵害人不想殺死防衛人,防衛人的防衛行為卻產生不法侵害人死亡的后果,那么防衛行為就是超過必要限度。而是應更多地考慮,在當時的主觀與客觀條件下,防衛人殺死不法侵害人是否是必要的。
以上三種基本準則中,制止不法侵害是最根本的,它確定了我們判斷正當防衛必要限度的基本立場,主觀與客觀相統一與以社會一般人視角判斷則是基本方法,提出了判斷必要限度的方法論。
2.2 正當防衛必要限度的認定依據
必要限度的具體認定依據是以必要限度的基本準則為基礎的,在其之上進行更為細致的劃分,提出判斷必要限度的具體認定標準,包括不法侵害的強度,不法侵害的緊迫性,不法侵害所侵害的法益三方面內容。
1.不法侵害的強度。必要限度是足以制止不法侵害所必需的限度,因此分析必要限度的確定應以不法侵害的強度為依據,在一般情況下正當防衛的強度不應超過不法侵害的強度,但是不能要求二者強度絕對相等。因此,對不法侵害的強度進行判斷時應綜合以上因素進行考量。
如果防衛行為強度小于或者相當于不法侵害強度,一般不會產生超過必要限度的問題。如果防衛行為強度大于不法侵害強度,而超出不法侵害強度的防衛強度不是制止不法侵害所必需的,那就是超過必要限度。例如,甲乙同為工廠工人,甲揭發乙偷竊工廠材料,乙對此懷恨在心,糾結人員在路上拉住甲對其進行毆打,甲掏出隨身匕首將乙刺死。在該案例中,甲用匕首刺死乙與乙和同伙的毆打強度明顯不在同一水平,且甲用匕首,乙與同伙未使用工具進行傷害,綜合考量,防衛行為的強度大于不法侵害的強度,且超出的部分不是制止不法侵害所必需的,此時應認定為防衛過當。應注意,防衛行為強度大于不法侵害強度時并不必然導致防衛過當,只有在超出的強度不是制止不法侵害所必需的時候才是防衛過當。
2.不法侵害的緊迫性。不法侵害的強度并不是判斷必要限度的唯一因素,不法侵害的緊迫性常常與不法侵害的強度結合起來判斷防衛行為是否超過必要限度。
在不法侵害的強度尚未表現出來的時候,此時只能以不法侵害的緊迫性來判斷必要限度,例如,甲將乙騙至偏僻處要求乙做自己女朋友,乙拒絕,甲惱羞成怒掏出小刀欲劃傷乙的臉頰毀其容貌,乙順手撿起石塊砸向甲,正好擊中甲太陽穴致其死亡。在該案例中,乙既處偏僻之地無人相救,又有甲持刀相對欲毀自己相貌,不法侵害的強度尚未表現出來但是已經十分急迫,以石塊反擊是為制止不法侵害所必需的行為,在不法侵害緊迫性方面,確實未超過必要限度。
3.所侵害的法益。不法侵害針對的法益決定了不法侵害的性質,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不法侵害的強度和緊迫性。當不法侵害侵犯重大法益時,高強度的防衛行為可以認為是制止不法侵害所必需的,而對相對輕微的侵害,即使是非正當防衛不能保護自身權益,也不允許實施高強度的防衛行為。例如,甲扒竊乙的錢包被乙發現,乙向其索要,甲拒不返還,乙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將甲刺死。該案中,甲所侵害的是較輕微的財產權,而乙卻將對方刺死,以高強度的防衛行為防衛相對輕微的侵害,明顯超過必要限度。
以上三點判斷正當防衛必要限度的具體認定標準在實踐中往往是緊密結合、互相滲透的,在分析具體案件時應進行全面分析,根據這三點具體標準可以歸納出三點結論:(1)對強度較弱的不法侵害進行防衛時,不允許采取高強度的防衛行為,若較高強度的防衛行為非制止不法侵害所必需,則是超過必要限度;(2)對緊迫性較緩和的不法侵害進行防衛時,不允許采取激烈的防衛行為,若激烈的防衛行為非制止緊迫的不法侵害所必需,則是超過必要限度;(3)對侵害較輕微法益的不法侵害進行防衛時,不允許防衛行為造成重大損害后果,若不法侵害沒有危及人身權益而防衛行為造成重傷或者死亡后果,則是超過必要限度。
3 結語
正當防衛的必要限度問題一直是劃分正當防衛與防衛過當的關鍵,也是實踐中認定的一大難點。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在于確定必要限度的具體標準,在確定必要限度的基本準則的基礎上,以不法侵害的強度、緊迫性與所侵害的權益為具體依據,三者相互聯系,全面分析,才能正確地認定正當防衛的必要限度。
(作者單位:西北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