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繪本中的特色文化

愛喝茶、有禮貌、逆境中保持鎮定是英國文化較為典型的特征，在英國人創作的繪本中常常能發現它們的蛛絲馬跡。大多數時候，不了解這些文化并不妨礙讀者理解故事，但當我們對隱藏于故事背后的英國文化有更多了解后，或許就會發現一些之前沒有讀出來的意思，從而對故事有更豐富或更深刻的理解，閱讀體驗也會更加有趣、立體。

《老虎來喝下午茶》的作者是朱迪斯·克爾，這本書在1968年首次出版并暢銷不衰，受到很多兒童的喜愛。該書還衍生出動畫片、兒童劇等不同形式的藝術作品。為什么這一繪本如此受歡迎？我想也許是因為它細膩又可愛地體現了英國的文化和民族特征。

故事中最明顯的就是茶文化了。英國人喜愛喝茶，他們飲茶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7世紀，英國人環游世界并從遙遠的中國帶回了茶葉。那時，英格蘭沒有茶，這種從大洋彼岸運回來的飲料被認為是充滿異國情調的奢侈品，只有富人才負擔得起。在女王的帶領下，飲茶迅速成為英國貴族間流行的時尚。在當時，糖也是一種非常昂貴的調味品，因此貴族們會用“喝茶加糖”來彰顯他們的財富和地位。而隨著英國在海外貿易范圍的擴張，茶葉的進口量不斷上升，價格也隨之降了下來。到了19世紀，茶葉成為英國人人皆可消費的飲品。

如今，從女王到平民幾乎都喜歡喝茶，英國的茶已經超越了社會階層，茶文化逐漸成為英國國家認同與民族團結的重要象征。英國的茶與中國的茶有些不同，雖然我很喜歡中國的茶，但在英國，人們所說的“茶”大多指的是紅茶——它以茶袋而不是散葉的形式出現在人們眼前，每個茶袋只能裝入一個杯子，并且只能使用一次。沖泡后，人們可以根據口味來添加牛奶或糖。當有人拜訪時，主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水，然后問客人“你想怎么喝（How do you take it）”，這句話是在問：“你是否要加糖或加奶？”

關于英國人喝茶，有個說法是：英國人永遠不會拒絕“brew”或“cuppa”（這兩個非正式的詞語都代表“一杯茶”），他們掛在嘴邊的“我只是到某某家去喝一杯茶（Im just popping over to so-and-sos house for a cup of tea）”，實際的意思并不真的只是去某人家喝茶，而是去拜訪或聊天，就像中文里的“去串門”一樣，不僅僅只是走進門而已。可見，喝茶對英國人來說，不僅僅是一種愛好，更是一種生活方式。因此，當我們看到這本書的書名《老虎來喝下午茶》以及故事開始時索菲和媽媽在喝茶的時候，就能夠明白，在英國似乎每一個故事都是從這里開始的……

對于大多數英國人來說，禮貌是最重要的。英國人總是擔心冒犯到別人，或是擔心沒有讓他人感受到自己足夠的熱情。所以，“抱歉”在英國應該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語。即使行走時不小心擋了對方的路，大家很有可能會停下來道一個長達五分鐘的歉，直到雙方都已經走遠，依稀還能聽到他們在說“抱歉”。

英國人就算對某件事感到不滿意，也永遠不會將它說出來。當我去一家餐館用餐，如果不喜歡這家餐館的食物，我們會互相抱怨。可是，當服務員問到對食物是否滿意時，我們會笑著跟他打招呼并回答“這些食物很美味”。

在《老虎來喝下午茶》中，老虎來到索菲的家，吃掉了所有食物，喝掉了所有飲料，把整個房子弄得又臟又亂。如果你是索菲會不會很生氣？但他們一家人依舊帶著微笑跟老虎告別。不僅如此，他們還專門買了一大罐虎糧，以防它再來“做客”！

同樣，在故事《小熊帕丁頓系列·蒸發魔法》里，小熊帕丁頓在火車站孤零零地站著，不知該去往哪里。布朗一家人看到后想好心帶它回家，于是布朗先生熱情地向帕丁頓發出邀請：“你愿意跟我們一起回家嗎？” 隨即小心翼翼地又加上一句：“如果你沒有其他計劃的話。”英國人就連幫助別人都這么小心翼翼，除了骨子里的紳士風度外，其實也是擔心自己的做法會讓他人感到不適。

英國人有多在意禮儀呢？故事中，布朗先生家里有位客人在看到帕丁頓后吃驚地說：“你們帶了一只熊回來？” 帕丁頓聽到后便馬上摘下帽子鞠躬問好，于是客人對這只熊的表現很滿意：“你很有禮貌嘛，那就完全沒問題啦！”由此可見，英國人對禮儀是十分看重的。

就這樣，帕丁頓開始了新生活。可是，這只不熟悉城市生活的小熊可一點也不省心，不僅用剃須泡沫填充了浴池，還把整間浴室都淹了。如果你家的客人鬧這么一出，你應該會很震驚甚至有些惱怒吧！然而，布朗先生并沒有生氣，反而還為他準備了烤面包和一杯茶（沒錯，定然是茶）。

《咕嚕牛》是一本更加現代的繪本，故事中的小老鼠機智勇敢，每天都在與各種想要吃掉它的動物斗智斗勇。但即使在不懷好意的貓頭鷹“邀請”它去房屋喝茶的危急時刻，小老鼠仍然有禮貌地說：“貓頭鷹，你真好，但是不必了，因為我要和咕嚕牛一起喝茶！” 身處如此危險的境地，小老鼠還是有禮貌地表示了拒絕，要知道這并不是小老鼠機敏過人、臨危不懼，而是英國人那“該死的”禮貌啊！

接下來，我想介紹的是英國人的Stiff Upper Lip——一種堅定沉著的處事方式（直譯過來是“僵硬的上唇”），我認為這與中國人所說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類似。在英國，這是一種很傳統的人格特質，其特點在于人們遇到麻煩或危機時能夠沉著冷靜地應對，不會表現出特別大的情感起伏。我父親就是如此，從小到大我從未見他談論過任何與情感有關的話題。在我的印象中，他的情緒永遠保持在極度平和的狀態，任何事情、任何時間對他來說都沒有什么不同，他一直都是輕聲細語、慢條斯理地跟我們講話。

《老虎來喝下午茶》的故事中，索菲的父親回家后看到所有食物都被吃光了，所有水也被喝光了，導致女兒連洗澡都不能洗。最糟糕的是，他所有的啤酒也都被喝光了！對于英國人來說，只有下班后的一杯啤酒才能讓人滿血復活。可想而知，這是多么令人不快！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還馬上找到了解決方案：帶著家人去咖啡廳一起吃晚餐。然而，當他們到達咖啡廳時，所謂的“最棒的晚餐”只有香腸、薯條和冰淇淋。這真是經典而無聊、乏味的英國美食！

繪本《咕嚕牛》中也可以看出這一點，故事的主角小老鼠捏造了與兇猛可怕的怪獸一起喝茶的謊言，從而嚇跑了很多想要吃掉它的動物，保全了自己。后來，令人大吃一驚的是，小老鼠真的遇到了自己編造的怪獸。但很快它就從最初的震驚中平靜下來，積極尋找脫身的辦法，最終成功解救了自己。

無論是《老虎來喝下午茶》中索菲父親回家后遭遇的事情與反應，還是《咕嚕牛》中小老鼠在遇到怪獸時沉著冷靜的應對，這都是英國人傳統性格中“僵硬的上唇”的典型表現——內心極其動蕩，表面波瀾不驚。這是因為，當我們的上唇開始顫抖時，看起來就好像要哭了一樣，這被看作是不理性或脆弱的表現。保持內心的堅定與沉著，似乎成為英國人公認要追求的性格。追根溯源，它是起源于古希臘哲學中斯多葛學派的觀點，他們認為，不是所遭遇的事情讓我們感到痛苦，而是我們對事情的想法讓我們感到痛苦。正如莎士比亞借《哈姆雷特》所言：“萬事沒有好與壞，是人的想法讓其有了好壞之分。”

你可能會以為，由于過分的禮貌、波瀾不驚的性格和乏味的食物，加上整年不見太陽的陰雨天氣，英國人一定非常無趣且消沉。所幸，強烈的幽默感仍然流淌在我們的血液中，并在我們生活中起著不可或缺的調和作用。

在《老虎來喝下午茶》中，我們都看到了這種漫不經心又略微有些調皮的幽默感。老虎的到訪并沒有讓全家人感到十分驚訝，而它進門后貪婪地看著房子里的一切，臉上還露出放肆的笑容，甚至還喝掉了所有的自來水！我們稱之為“Deliciously naughty”——美味的小淘氣。我們對它的感情，有點像中國的漫畫小胖貓“吾皇”，它們都透露出一種“就喜歡你討厭我還干不掉我”的傲嬌模樣。

那么，為什么這些繪本可以流行這么久呢？因為它講述的是英國人的日常，展現的是英國人的性格，英國人的禮貌和幽默。更是因為，這只老虎、小熊、小老鼠，展現了我們內心深處的自己。

*詹姆斯·奧斯曼（James Osman），英國人，現居廣東，中文名字歐陽海。畢業于布里斯托大學社會文化理論專業，現從事兒童語言教育及圖畫書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