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翟永明詩歌中涌現的生命意識

蒲麗君

摘 要：20世紀90年代，翟永明逐漸從之前的身體寫作中抽離出來，高度重視對詩歌本身的探索，她希望自己的寫作主題更為開闊地接近生命的本質和詩歌的本質。因此，翟永明一改早期那樣在詩歌中呈現出直露的、大膽的自白式的話語特色，把目光投向了歷史上著名的女性，從而達到以傳統文化豐富詩歌內涵的目的。詩人也關注社會中的熱點問題，在與復雜的、變動的社會的互動中，表達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應有的態度和意見。這是詩人獨特生命意識的體現，是一種從“小我”到“大我”的升華。

關鍵詞：翟永明;現代詩歌;女性意識;生命意識

縱觀翟永明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詩作，我們可以看到，她在不斷地拓寬自己的詩歌領域，寫作的題材也囊括了現代與傳統、生活與社會等方面。正如王光明所說：“到了九十年代，她更關心作為一個詩人怎樣面對歷史、面對現實和面對語言。這不是女性身份的消失，而是女性寫作更深地進入當代生態、進入詩歌的本體要求。”[1]如今人類面臨城市、戰爭、人的異化等諸多問題，當代女性如何真實地面對這樣的生存環境呢？本文就從詩人的一些作品中去探尋她的女性生存體驗中的深層意識，即所涌現的生命意識。

一、揭示傳統文化，書寫女性生存境遇

1996年，詩人翟永明將筆觸延伸到歷史中的女性，寫下了《時間美人之歌》、《三美人之歌》和《編織和行為之歌》，以及21世紀后的《魚玄機賦》等詩歌，她試圖通過歷史人物、軼事傳奇等來探索中國文化及女性的生存境遇。

《時間美人之歌》寫到了歷史中的三位女性，包括趙飛燕、虞姬和楊貴妃，遺憾的是她們最終都淪為政治的犧牲品。詩人筆下的趙飛燕是一個不關心宮廷的爭斗而傾心于舞蹈藝術的人?！八挥S風起舞、隨風舞”[2]，她那曼妙的舞姿仿佛與大自然已融為一體，然而在四周貪婪的目光下，她只是一個欲望的對象，“就這樣看著她那肉體的全部顯露”[3]。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其實有不少描寫女性身體、外貌的詩歌，比如盛極一時的“宮體詩”。而翟永明以現代性的思維和詩藝方式去重新書寫歷史女性。對項羽一往情深的虞姬沒有像呂后那么具有極高的政治素養，她不關心項羽的江山事業，一句“她只愿跟隨著它，跟隨他”[4]，道出了虞姬對愛情的執著，這份感情是多么的真摯，令人為之動容。楊玉環被稱贊為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在大禍來臨后，她被指摘為安祿山發動兵變的罪魁禍首。可是她也只是一個癡情的女子，在被君王狠心拋棄后，在她生命最后的時刻，她似乎聽不見聲勢浩蕩的擊鼓聲，只愿“聽見綿綿私語，綿綿誓”[5]。

詩人在這首詩中多次寫，“我寫呀寫，一直寫到了中年”[6]，當詩人到了中年的階段，她儼然是個很成熟的詩人，已經不像當初寫“女人”組詩時激情地控訴著男性一直以來對女性的傷害。在這樣心態平和的階段，她這樣寫道：“我已不再年輕，也不再固執/將事物的一半與另一半對立/我睜眼看著來去紛紛的人和事/時光從未因他們，而遲疑或停留?！痹娙颂谷坏孛鎸q月的流逝，站在新的高度去看紅塵中的紛紛擾擾。關于《時間美人之歌》名字的由來，詩人在文章中寫道：“當我再次重讀自己的詩，從中看到的是關于‘時間的記憶，或者說是關于‘美人在不同時間段里留給我們的記憶。我自己的時間段和‘美人的時間段通過寫作融合到了一起。這里面既有我自己的時空概念，也有歷史的時空概念?！盵7]無論是古代美人的群體經驗，還是詩人作為一名現代女性的個人經驗，她們的女性生存境遇本質上沒有區別。

翟永明受到愛爾蘭女藝術家凱西·普倫德蓋斯特藝術作品的啟發寫下了《編織和行為之歌》。詩人在回憶凱西的藝術作品時曾這樣描述道：“她使用純白毛線編織了一件嬰兒毛衣，在衣服下她裝放了一個小馬達，使毛衣一伸一縮，類似心臟在跳動。同時還有她用手縫制的兩個布枕頭，上面用中文和英文寫著‘孤獨二字?！盵8] 凱西的作品干凈抽象，貼近自身，用藝術的手法，表現了日常的生活狀態。眾所周知，針線、紗布這些都是帶有女性色彩的東西，手工操作的方式始終帶有女性的特點。很多的女藝術家經常會選擇手工操作的方式去制作自己的作品，詩人由此聯想到中國古代的女性，比如詩歌中所提到的征戰沙場多年的木蘭，以及制作“回文錦”的才女蘇惠?；咎m女扮男裝，替父從軍，馳騁沙場多年，并且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墒钱斉⑿刍貧w到普通的女兒家生活后，不過是“日子重又簡化：唧唧復唧唧”[9]，往日的豪情被這平淡乏味的日子漸漸地消磨掉，美好的年華也隨著時光而流逝。緊接著詩人又提到了編織“回文錦”的蘇惠。為了挽回丈夫的心意，她在錦緞上織就了“回文詩”，即歷史上著名的《璇璣圖》。盡管丈夫傷害了她，但是她并沒有輕言放棄，而是執著地“為所愛苦思/為所愛押韻/為負心人反復循環地誦吟”[10]。蘇惠將愛人不在身邊的痛苦轉換為激情，這種激情促成她用心去編織，雙手不停?！惰^圖》完成后她便托人送給丈夫，當旁人都不能理解浸滿蘇惠心血的作品時，她的丈夫早已參透其中的奧妙所在，最終也回心轉意，將蘇慧接到身邊，二人恩愛如初。至此，蘇惠用自己的才華和一片深情打動了丈夫，也成就了自己的美好愛情。

三位女性的編織行為，表現了三種不同的生命追求。雖然在追求的過程中，她們不是為自己的嬰兒編織，而是在毛茸茸的衣服下“置入一顆疼痛的心”和“置入一顆被傷害的心”。她們看似簡單的編織行為，卻體現了她們介入這個世界的方式。盡管這個過程摻雜著孤獨、平淡、苦思，但都包含著她們對于生命的感悟。詩人將傳統女性和現代女性放在一起來書寫，其想要表達的不過就是女性的命運依然沒有改變，女性始終是處在“邊緣的邊緣”。

二、對現代人生存狀態的認識

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翟永明的寫作視野很明顯更開闊了。她沒有刻意去表現深奧而又枯燥乏味的理念，而是虔誠地向生活學習那種不可言說的直接體驗的方式，試圖深入到生活最深處去尋找人生的價值。她的詩歌不僅僅局限于早期反映的個人成長主題，也逐漸探索女性的生存主題，乃至對于人類未來的關懷。詩人鄭敏曾說：“女性主義詩歌中應當不只是有女性自我，只有當女性有世界、有宇宙時才真正有女性的自我。”[11]一個成熟的女詩人不應該局限于自己的性別，而應該從作為“人”本身的角度去觀察世界。

兩次世界性的大戰已成為歷史，可是當今世界各地也會時不時地發生戰爭與沖突?！稇馉帯愤@首詩歌就是在美國發動的伊拉克戰爭的背景下所寫的。在配音這一小節中，詩人描寫了戰爭的殘酷，以及給人們所帶來的創痛。受到迫害的民眾發出的聲音被詩人稱為“悲愴的音樂”，是一種“深沉的、廉價的、個人的悲泣聲”，但是這種聲音“廉價”得像“硝煙中奔跑的女孩的尖叫/在戰爭中無人理會”[12]。在國與國的利益沖突面前，民眾的聲音幾乎是微乎其微。“但是每當天空飄起一朵黑云/我們就知道/它是戰爭的旋律在往上升/它是死者的靈魂往下落”[13]，戰爭就是如此殘酷無情，它會在突然的某個時刻輕易地奪走許多人寶貴的生命。

在詩的第二小節中，詩人為我們描寫了三個場景：一是直播室中專家們進行各種軍事解讀;二是一群比軍事專家“更果斷、更直接、更偏激”的酒客圍攏在一起“賭著戰爭的輸贏”;三是普通百姓從電視屏幕上觀看直播主持人在播報有關戰爭的問題。無論哪個場景，人們不過是充當“看客”的角色罷了。在消費時代的影響下，不管是“字正腔圓的主持語”，還是“磕磕巴巴未經訓練的專家語”，又或是賭客們喊著戰爭的輸贏方，這些言語和形式都充滿了銅臭味，充滿了諷刺。詩人為我們生動形象地描寫了那些在戰爭中處于水深火熱的人們的生活處境，以及戰爭外充當無聊“看客”的人們的態度，表現了她對于自身處在這樣的生存環境的質疑。

翟永明以一種成熟的姿態去看待這個世界，去關注社會和生活中的種種問題。作為一名現代知識女性如何在現代社會里生活，她就不得不去思考和訴說工業文明時代里給人們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在這錯綜復雜的現代關系中，詩人對現代人生存狀態的認知體現了她的生命意識。

參考文獻：

[1]王光明，荒林.翟永明：用詩歌想象世界[J].南方文壇，1999（64）：95-103.

[2][3][4][5][6][9][10][12][13]翟永明.翟永明的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66-298.

[7]翟永明.時間美人和美人的時間[J].揚子江詩刊，2014（4）：45-50.

[8]翟永明.編織和行為之歌[J].書城，2004（8）：65-73.

[11]鄭敏.女性詩歌研討會后想到的問題[J].詩探索，1995（3）：10-20.

作者單位：

內江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