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榮



[摘 要] 污染性生產企業通常采用“用腳投票”的途徑對地方政府環境規制的努力施加影響,促使政企之間形成合謀,使得地方政府放松對企業排污行為的監管。本研究以蒂伯特模型為基礎,運用演化博弈方法對企業跨區遷移中存在的政企合謀行為及其防范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當企業合規生產時,地方政府的最優策略是不合謀策略;相同的,當地方政府不愿合謀時,企業的不合謀選擇將獲得高于合謀的收益。另外,企業在不同區域之間轉移的成本、企業和地方政府的合謀行為導致的損失以及地方政府違規行為被發現的概率都能有效防范地方政府與企業的合謀行為。
[關鍵詞] 環境規制;政企合謀;演化博弈
[中圖分類號] F720[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6043(2020)06-0138-04
一、引言
污染性企業總是清晰地展現自身對地方政府環境規制力度的偏好,一旦地方政府嚴格監管企業的環境行為,且不愿與企業形成合謀,則企業將流動至其他的具有較弱環境規制力度的區域。企業的這種跨區流動是典型的“蒂伯特”選擇,即企業可以采取跨區域流動和轉移投資等“用腳投票”的方式實現對地方政府的影響,進一步地,企業更愿意與地方政府合謀,地方政府也會弱化對企業的監管。舉例來說,國際上,企業從美國等跨區遷移到東亞等環境規制較弱的地方但對經濟發展具有迫切需求的國家或地區;在我國,東部地區的重污染企業遷移至西部環境規制力度相對較弱的地區。這些現象的背后都存在著企業通過“游說”地方政府降低環境保護力度而實現兩者的經濟利益最大化,從而實現政府和經濟精英的互惠。從我國環境督察的公報來看,在環境管理領域,幾乎每件違法事件的后都存在著政府與企業的合謀行為。近些年,政府廉政建設雖然一直在路上,各種貪污違法違紀行為也持續高壓關注,但仍難以有效抑制政企合謀。事實上,政府與企業在環境管理領域的合謀問題已經影響到我國“美麗中國”建設的歷史擔當,嚴重的損害了社會福利,這一問題已經成為學術界的關注熱點。
關于合謀問題的研究最早開始于Stiglitz(1975)對雇傭關系和雇傭合同的討論[i],后來越來越多的學者關注合謀問題,涉及到經濟發展、礦難、土地管理等等領域。對合謀產生原因的分析中,Bartels和Bardy(2003)將制度環境作為企業構建政治關系需要考慮的關鍵因素,先進的制度會降低政治關系的可能性[ii]。Li等(2006)研究發現國家規制越多,企業越愿意利用政治關系謀取政治利益[iii]。Dreher等(2007)研究證明腐敗會影響促使企業家更有意愿參與到市場中來;合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政府辦事效率,進而影響政府績效[iv]。聶輝華和李金波(2006)研究發現我國高增長和高事故并存的經濟現狀受政企合謀影響[v]。周黎安(2004,2007)認為政治錦標賽[vi][vii]對我國政企合謀具有影響,同時中央政府單一的GDP考核機制、財政分權等致使地方政府熱衷于與企業合謀。姚岱等(2019)采用畫像的方法研究政府投資工程招標人與投標人合謀行為的特征,為針對性的提出監管措施提供方法指導[viii]。
關于合謀可能產生領域的問題,Burlando和Motta(2014)研究委托人和審計員合謀對企業的影響[ix]。蔣敏杰和聶輝華(2011)研究發現礦難死亡率較高的重要原因是政企合謀[x]。全世文和曾寅初(2016)聚焦于食品安全,發現政企合謀致使食品質量安全問題層出不窮[xi]。張莉等(2013)在研究土地問題上也發現合謀會導致更多的土地出讓[xii]。
關于合謀防范的問題,Wei和Liu(2015)研究發現紀檢部門能夠影響合謀行為,這些影響因素主要包括檢查成本和懲罰力度[xiii]。張彥博等(2019)研究發現任期負責制和終身負責制兩種不同機制對政府合謀產生不同影響,任期負責制驅使企業更愿意合謀,而終身負責制則恰恰相反[xiv]。普蓂喆等(2019)在研究糧食托市收儲問題中發現信息租金是政府監管不足下尋租的基礎[xv]。
聯系到環境管理領域,龍碩和胡軍(2014)的研究發現地方政府與企業合謀加劇地區環境污染[xvi]。張俊和鐘春平(2014)研究表明地方政府與企業合謀加重環境污染[xvii]。袁凱華和李后建(2015)從政治經濟學角度研究得證政企合謀會加重環境污染程度[xviii]。畢睿罡、王欽云(2019)將環保一票否決制這一考核制度納入環境管理合謀研究[xix]。
上述研究較為系統的對政企合謀問題進行了剖析,但對環境污染規制中的企業合謀問題,特別是污染企業遷移過程中的政企沒有系統性討論。本文運用演化博弈理論方法,研究當企業具有“蒂伯特”選擇特性時政企合謀及其演化過程,并將參與人行為決策納入博弈模型中,分析種群的的演化趨勢和演化規律,根據復制動態方程得到參與主體的策略的演化規律,進而研究如何有效防范地方政府與企業間合謀行為。本研究一方面更加符合企業跨區遷移過程中的偏好性,另一方面更是立足于全局公共物品配置的角度上研究區域環境治理中政企合謀問題。
二、模型構建
在本文構建的博弈模型中,博弈參與方為地方政府群體和企業群體,兩種群體均有兩種策略選擇。其中地方政府有兩種策略選擇,一種為不愿意與企業合謀,比例為x,另一種是愿意與企業合謀,比例為1-x;企業也有兩種策略選擇,一種是不與地方政府合謀,比例為y,另一種是積極與地方政府合謀,比例為1-y。
首先為了從演化博弈角度分析地方政府與企業合謀的復制動態方程和演化穩定策略,行為主體的博弈交互過程中的行為策略如下:
企業的行為選擇是(合謀,不合謀),地方政府的行為選擇是(合謀,不合謀),而當企業與政府的行為選擇均為合謀,雙方形成政企合謀。
假設企業選擇不與政府合謀的經濟收益為T,企業選擇與政府合謀,意味著更多的經濟產出,設為T',其中T'>T。若企業選擇合謀策略,地方政府選擇不合謀策略,則企業有權利用腳投票流動至其他愿意與企業合謀、降低環境規制力度的區域,且企業在流動過程中具有完全信息,但是在轉移過程中需要付出轉移成本t,且一旦企業與地方政府合謀,則需要付出租金K且有m的可能性被發現,且被發現的損失為E;當企業與地方政府均選擇合謀,這表明企業在原屬區域內形成與地方政府合謀,尋租成功,付出租金K,獲得更大的經濟產出,但是依舊有一定的概率m被發現,而一旦被發現,則會損失E;
考慮地方政府的政治訴求,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考核主要基于地方經濟績效這一最具有觀察性的目標,因此假設地方政府與企業不合謀情形下的晉升幾率為η,而在合謀成功時,由于經濟更多的經濟增長,則有更大的晉升幾率,假設為■η,有m的可能性被發現,此時的損失為F,而一旦被發現立即予以否決,無法獲得晉升,假設晉升的收益為W。若當企業選擇不合謀而地方政府選擇合謀,此時政企合謀失敗,有n的可能性發現地方政府的不作為,此時損失f。
此外,當企業轉移至其他區域時,該地方政府則沒有經濟產出,因此也就無法獲得政治晉升。
在上述假設的基礎上,本模型的收益矩陣為表1所示:
三、模型構建
在上述模型假設的基礎上,分別計算出企業與地方政府的復制動態方程。假設在0時刻,地方政府不合謀的比例為x,則合謀的比例為1-x;同理,企業不合謀的比例y,合謀的比例為1-y。
地方政府部門選擇不合謀和合謀行為的收益U1、U2分別為:
U1=yEa+(1-y)Ec (1)
U2=yEb+(1-y)Ed (2)
企業選擇不合謀和合謀行為的收益V1、V2分別為:
V1=xEe+(1-x)Ef (3)
V2=xEg+(1-x)Eh (4)
根據相關演化博弈理論,企業與地方政府的復制動態方程如下:
F(x)==x(1-x)[y(Ea-Eb-Ec+Ed)+Ec-Ed] (5)
F(y)==y(1-y)[x(Ee-Eg-Ef+Eh)+Ef-Eh] (6)
該方程的雅克比矩陣為:
J=(1-2x)[y(Ea-Eb-Ec+Ed)+Ec-Ed]? ? ?x(1-x)(Ea-Eb-Ec+Ed)? ? y(1-y)(Ee-Eg-Ef+Eh)? ? ?(1-2y)[x(Ee-Eg-Ef+Eh)+Ef-Eh] (7)
四、模型分析
由前文可知0?燮x?燮1,0?燮y?燮1,故該系統分析區間為M*={(x,y)|0?燮x,y?燮1}。
根據矩陣中的相關約束條件可知Ea>Eb,故本文共有表2中所示8種情形。
令F(x)、F(y)為0,可能存在的解為(0,0),(0,1),(1,0),(1,1)及(x*,y*),其中x*=,y*=。特別地,對于(x*,y*)要使其在平面M*中,則只有(Eh-Ef)(Ee-Eg)>0且(Ea-Eb)(Ed-Ec)>0情形。分別檢驗上述各種情形,只有情形6存在(x*,y*)在平面M*中。
分別將上述的解代入矩陣J,可得:解為(0,0)時,J=Ec-Ed? ?0? ?0? ?Ef-Eh;(1,0)時,J=Ed-Ec? ?0? ?0? ?Ee-Eg;(0,1)時,J=Ea-Eb? ?0? ?0? ?Eh-Ef;(1,1)時,J=Eb-Ea? ?0? ?0? ?Eg-Ee;(x*,y*)時,
J=? ? ? ? ? ?0? ? ? ? ? ? ?x(1-x)(Ea-Eb-Ec+Ed)y(1-y)(Ee-Eg-Ef+Eh)? ? ? ? ? ? ?0。
根據行列式和跡值的正負性予以判斷,不同結果分別為表3所示。
不同情形相位圖分別如圖1所示。
其中情形1、情形2和情形5的初始狀態分別為(合謀,合謀)、(合謀,不合謀)和(不合謀,合謀),這三種情形最終均會演變至(不合謀,不合謀),并且都符合Ea-Eb>0且Ee-Eg>0,其相對應的現實含義為:當企業傾向于選擇不合謀時,地方政府可獲得更高收益。這含義說明當企業開展生產活動時遵守相關法律法規,地方政府只有選擇不合謀才可避免可能存在的懲罰。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此時地方政府嚴格遵守相關法律法規時,企業不合謀的收益高于合謀收益。這表明,地方政府選擇不合謀,企業不合謀的預期收益遠高于企業跨地區轉移可能帶來的損失。
情形3和情形4的初始狀態分別為(合謀,合謀)和(合謀,不合謀),這兩種情況經過長期演化會演化至(不合謀,合謀),并符合Ea-Eb>0且Ee-Eg>0,此時表明,當地方政府策略選擇為不合謀時,企業選擇合謀的收益高于不合謀的收益。
情形8的初始狀態是(合謀,不合謀)系統演化至(合謀,合謀)這一最差的狀態,Ea-Eb<0 Ec-Ed<0 Ee-Eg<0 Ef-Eh<0的條件,現實中的含義就是:無論企業和地方政府何種行動選擇,企業長期演變后的選擇均為合謀,地方政府長期演變后的選擇也為合謀,此時無效。
情形7所示情況表明地方政府與企業在演化過程中始終保持周期性,與本文分析內容不相適應,不予分析。
情形6中系統存在5個均衡點,其中(0,1)和(1,0)是源點,(0,0)和(1,1)是穩定點,(x*,y*)為鞍點,其中x*=,y*=。兩個不平衡點(0,1)和(1,0)分別于鞍點(x*,y*)構成的連接線為是系統向兩種不同模式收斂的臨界線。不同參數發生變化會使鞍點位置發生變動,通過研究參數變化對博弈主體的行為的調控,可以使得系統向理想模式演變。
五、模型參數分析與調控
情形6的演化過程是本系統最為復雜的。在該情形中,地方政府與企業的策略選擇有兩種,分別為(合謀,合謀)和(不合謀,不合謀),盡管合謀才為最優選擇,但僅在點(0,1)、(1,0)、(1,1)及鞍點(x*,y*)圍成區域S中,系統達到最優。分別分析影響區域S的面積的參數,并對參數予以控制。該情形中,
根據上述內容可得下述結論:
命題1系統演化至最優的面積與污染企業跨區域轉移成本正相關。
根據(8)式,可以得到=>0,這表明污染企業跨區轉移的成本與系統最優狀態的面積成正相關關系,即演化至最優狀態的可能性越高。該結論說明企業跨區轉移成本的大小對企業行為選擇產生重要影響,對企業的收益產生最直接的影響,一旦企業轉移成本大于企業治污成本,企業的最優選擇將會是不轉移至其他的區域。
命題2地方政府的違規行為越容易被發現,系統演化至最優的面積越大。
根據(8)式,可以得到>0,這表明地方政府違規被發現的概率與系統最優的面積正相關,提高地方政府違規被發現的概率,系統越有可能演化至最優。地方政府違規行為可以理解為地方政府不對企業進行監管,任由企業選擇生產和排污方式,而一旦地方政府類似的違規行為被發現,則會有一定的損失,這里的損失可以理解為受到的懲罰或者由于地方政府聲譽的損失等。
命題3企業合謀被發現的損失越大,系統演化至最優的面積越大。
根據(8)式,可以得到>0,意味著企業合謀被發現的損失與系統最優狀態的面積正相關,這表明企業因合謀而遭受的損失越大,系統越穩定。此處企業聲譽所受影響也包括其中。一旦被發現企業存在合謀行為,企業利益相關者會降低對企業的滿意度和信任度,企業整體發展也會受此影響。
命題4地方政府被發現合謀后的損失越大,系統演化至最優面積的可能性越大。
根據(8)式,可以得到>0,意味著地方政府合謀行為被發現的損失與系統最優狀態的面積正相關。此處地方政府的損失包括對地方政府的懲罰、合謀對地方政府聲譽的影響等。如果地方政府預期面臨較低的損失,地方政府發生道德風險的可能性越高,企業也會越傾向于選擇與地方政府合謀。
六、結論
以蒂伯特模型為理論基礎,利用演化博弈方法分析地方政府與企業的博弈,根據對相關參數的分析,本文主要結論如下:
對于地方政府,當企業選擇不合謀時,地方政府不合謀會獲得更高的收益;而對于企業,與地方政府類似,當地方政府不合謀時,企業不合謀的收益也會更高。換言之,博弈雙方任一方不合謀時,企業環境行為都會向合規方向演進。
企業跨區轉移成本越大,博弈雙方的策略選擇均越傾向于選擇不合謀。企業以盈利為目標,企業與地方政府“合作”僅僅為了尋求更低的合規成本,而該低成本無法滿足,企業會選擇跨區轉移而與其他方達成合作以繼續尋求較低的合規成本。在企業選擇轉移的行為中,跨區轉移成本則是決定企業是否合謀的重要因素。
地方政府違規被發現的可能性越高,博弈雙方的策略選擇均越傾向于選擇不合謀。如果無法實施對地方政府工作的有效監督,會使得地方政府存在較高的道德風險,有效的社會監督可以對地方政府產生監督,約束其行為,避免違法行為的發生,切斷企業與地方政府的利益鏈。
政企合謀引起的損失越大,博弈雙方的策略選擇均越傾向于選擇不合謀。地方政府的損失包括對地方政府的懲罰、合謀對地方政府聲譽的影響等。如果地方政府預期面臨較低的損失,地方政府發生道德風險的可能性越高,企業也會越傾向于選擇與地方政府合謀。對企業來說,可能的損失主要包括相關處罰和企業的聲譽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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