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書昕



摘? 要:作為中國社會學巨匠,費孝通先生有關中國社會的系列著作打破了國人在思維方面的西方定式,激發了無數中國人對鄉土社會的情感共鳴。本文將采用圖表法的形式對費孝通先生系列書目中有關中國農村社會的經典闡釋做一定總結,并在此基礎上對中國人的土性進行探討。最終將結合實際事例對當前中國農村社會的具體形態做一定分析。對費老作品的總結不僅僅是對其學術思想的傳承,更多的是從其帶有歷史維度的分析中汲取走向未來的力量。
關鍵詞:費孝通;土性社會;圖表法
一、問題提出
在費孝通先生的系列作品中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他對農村社會與鄉土情結的厚愛,且在很多著作中亦突出描繪了農村社會的結構關系。那么如何在這些龐大的作品系統中找到中國土性社會的樣貌和形式呢?又如何解釋中國人是否土的問題呢?中國目前的農村發展是否出現回歸的勢頭呢?下面將通過圖表法對這些問題進行系統闡釋。
二、具體分析
鄉土社會是安土重遷的,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的社會。[1]
——費孝通《鄉土中國--禮治秩序》
(一)生于土:中國社會的土系構成
1.《江村經濟》:擴大的家庭構成
費孝通先生在《江村經濟》的第三章就對農村社會的家庭形式開始描寫,分別從經濟、政治和宗族延續等功能闡釋了農村地區家庭承擔的角色。“社會職能逐代的繼替。雖然,在生物學上一代代的個體是要死亡的,但社會的連續性卻由此得到了保證。”[2]在費老看來,對于農村地區的家庭而言,“傳承”是其存在的唯一意義,家庭的功能在于通過兩性和生育完成對先業進行繼承。家庭作為社會團體締結的最小單位,承擔的分工和作用卻帶有全體社會功能的屬性,對于相對閉塞的農村社區來說更是如此;從這一點講,農村社會在有意的擴大家庭的功用。表1將對農村地區家庭承擔的功能做一定總結。即農村社會家庭功能被分為基本功能、輔助功能與基本樣態。其中基本功能包括兩性與生育,輔助功能包括人口控制、投入產出、教育、婚姻及其他例外功能;基本樣態則是對人類學家默多克《社會結構》的實例闡釋,中國農村廣泛存在的形式有核心家庭、主干家庭及聯合家庭。
2.《生育制度》:社會三角與雙系撫育
費孝通老先生想要通過《生育制度》一書向學界傳達一個信息:生育制度絕非生育雙方的簡單決斷,而是依托于社會情感構成的社會性行為;帶有明顯的地方性和階段性,這一點對于農村社會亦是如此。(例如對剖腹產的態度和對胎教的重視程度在農村地區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觀)
在《生育制度》的眾多探討中,對農村社會投射最為明顯的要數社會三角模型和雙系撫育制度。社會三角全稱為社會結構中的基本三角,主要探討的問題包含兩個層面:1.在婚姻締造的家庭社會中,孩子作為游離于父母之外的第三方同其構成的社會三角;2.基于帕克“和動物比較來說,人所生活的世界不是二度而是三度”中有關“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探討。這里費老直白性的指出了農村社會延續的根本所在。有關雙系撫育的探討則更多的從農村社會勞動分工的角度出發,對家庭具體的運作過程進行探討,在這里要指出的是費老對雙系撫育下的單系偏重現象所做的駁斥帶有極大的啟蒙性。圖1是對生育制度的有關模型做的總結。
(二)長于土:依附于土地的各類制度
1.《皇權與紳權》:規范權威模型
費孝通先生在《皇權與紳權》中,對威權構成規范的整個過程做了詳細的推導和解釋,雖然整個推導過程被整體嵌套到了有關紳權在中國何以存在的解釋框架中,但是費老卻道出了權利和規范的本質性關系:“在一個變動很少的社會中,從實際經驗里累積得來的規范時常是社會共同生活有效的指導。……社會威權的另一面就是人民的悅服。悅服的原因是在從此可以獲得生活上的滿足。社會結構不變動,規范成了傳統,以往的成效是規范取信于人的憑借。”[3]即規范帶來了權威,而權威也在螺旋式深化的過程中反向推動著規范。圖2是對該模型具體運轉機制做的補充,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鄉土社會一個很大的特性:采用輪回循環的方式為權威鋪設提供合理理由,使得身處農村社會中的個人在潛移默化中就陷入農村的價值構建中。
2.《反思·對話·文化自覺》:敬惜字紙
費孝通先生在這篇帶有自傳式總結的論文中曾提到農村社會一個很有趣味的現象,而這也正是促使農村地區對知識神圣性塑造的體現。當老祖母采用迷信式的手法將保存完好的信紙丟到火爐中焚燒時,費老表示不解;但祖母只告誡他四個字:敬惜字紙。“我長到了老祖母的年紀時我才明白‘敬惜字紙的文化意義。紙上寫了字,就成了一件能為眾人帶來禍福的東西,不應輕視。”[4]有關農村社會對知識的尊重程度在費老的《皇權與紳權》和《鄉土中國》書中亦有體現。
作為傳送文化的重要實體工具,紙張這種稀有品之于農村而言猶如飛蛾之于燈光,在他們心里手不釋卷的讀書人是超脫于下里巴人的獨特存在,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端”存在。因此鄉野中的兩種人由于對知識的把控程度而備受尊敬,一類是掌握自然生物范疇知識的赤腳醫生,一類是掌握規范社會范疇知識的教書先生,他們對于農村社會的建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3.《鄉土中國》:差序格局與團體格局
一提起費孝通先生,有很多人便會想到他在《鄉土中國》中構建的差序格局模型,因為這道出了中國人(更準確的講是農村人)得以立足安身的根本。在這里著重強調一點的是費老對差序格局由來的討論;所謂以己為核心以親疏遠近為漣漪式擴散的人脈關系的前提是“倫”。“倫”一來強調對秩序的遵守,二來強調貴在分別,只有堅持這兩點要義,差序格局才得以最終確立。
除了差序格局之外,費老還提出了一種與其遙相呼應卻被學界略加忽視的格局:團體格局。團體格局的構成要素同林耀華在《金翼》中講的平衡理論模型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團體格局里個人間的聯系靠著一個共同的架子;先有了這架子,每個人結上這架子,而互相發生關聯。”[5]而其遭受忽視的原因恰恰同中國人的鄉土情結分不開,原因一是團體格局來自于帶有西方意味的宗教團體對個人行為規范的控制,這在本質上同中國社會的運行機制有著不同;原因二在于對“團體”定義的囊括范圍太過模糊,費老也曾采用“社群”一詞替代團體格局,但他發現中國社會的集體式存在內涵過于豐富,小到家庭,大到國家,都可以被一個“家”字囊括,因此中國社會亦被稱為“家本位”社會。
(三)歸于土:人性的回歸
1.《鄉土重建》:鄉村人才的歸途
有關回歸的主題貫穿《鄉土重建》全書,但其中反映鄉村人才回歸的作品集中體現在《回不了家的鄉村子弟》這一小節。“人才不脫離草根,使中國文化能深入地方,也使人才的來源充沛浩闊。”[6]中國鄉野生產人才的功能也在現代資本世界的擠壓中蕩然無存,農村社會留不住人或許才是最大的麻煩;正如費老在文末犀利地指出目前的教育形式對中國現代化陡然增加了副作用。最為深刻的事例是農村戶口同非農村戶口的轉移變遷問題,在現代社會格局中,一個依托三四線城市發展的農民想要改成非農戶口很簡單,但倘若再想改回農村戶口卻十分艱難。農村,不知從何時起也變成了一座象牙塔,成為人們懷念故土的存在,亦成為安放人性的最后一片樂土。
2.《江村經濟》:學術回歸
費老在晚年回憶自己的學術生涯時,最為感懷的莫過于《江村經濟》“爆炸式”的成功,在不知不覺間引領中國社會學界向鄉村研究方向的偏移,使得很多中國學者也開始關注踩在自己腳下的、養活自己長大的土地。雖然開弦弓村的形態不足以展示中國農村社會的全部樣貌,但其對于學術研究方向的引導和新一輪有關社會學學理探究(個案研究,在之后解答西方學者質疑時提出類型研究,成為帶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學知識)的意義又有哪一著作可以替代呢?
費老的《江村經濟》第二大貢獻在于在學術界中為社會科學沖出一條“活路”,這一點對中國而言意義非凡。費老采用一種看似不溫不火的形式在樸素的描繪著一個中國小鎮;但事實上,這種為中國學界發聲的、隱晦的指出中國癥結所在的寫作思路也在同樣反映著中國人的品性和品格:土性中的內斂和倔強。
三、實例探究:在資本世界里的“土氣回歸”
(一)社區治理的人口構成
近些年中國也開始逐漸關注農村社區的建設與發展,在政策制定中開始著力偏向鄉村振興。今年暑期前往內蒙古自治區N農村社區走訪調研,從參與黨建會議的人群中可以隱約感受到了這種趨勢。參加會議的并非我們所想象的都是老態龍鐘的老人和忙里忙外的婦女,反而有很多的青壯勞力,面對村集體建設的討論如火如荼,好不熱鬧。
在會議期間,也能夠感受到國家對于農村地區建設下的功夫之深,在基層社區里也可以看到大塊的電子觸控顯示屏,在大家的探討中也能聽到對近期潮流的追捧,例如對政府新政策的可行性討論(當時參加會議時正在討論農村社區采用積分超市的方式進行集體福利發放)。
(二)土地流轉經營權:身份與金錢的新象征
在中國現代社會農村向城市的單向流動中,最讓人感到驚喜的一點是在這其中存在一種新趨勢反向促進著農村的發展,那就是對于土地經營權的占有成為現代身份金錢的新象征。很多帶有非農業戶口的人在擁有充足的精力和金錢后,會選擇一塊土地,通過土地經營權流轉合同來實現自己“有地”的夢想。
先前人的想法在于土地是根,是傳統農業社會過活的最后希望。而后來在擁擠嘈雜的資本世界中拼搏的人們發現,土地是他們舔舐“傷口”、去除倦怠和安放心靈的江湖。在他們看來,能夠在紛繁復雜的和幾乎沒有隱私的城市空間中跳脫出來,擁有一片屬于自己的私人領地,何嘗不是令人羨艷的對象呢?
(三)信仰系統的重建
對于農村社區而言,重構信仰系統或許早已不太可能。但是近些年的一些實際經歷卻越發能感受到農村社會的“土”氣開始回歸。依舊以N社區舉例,在此地原先存在著一處喇嘛廟,但在歷史的侵蝕和城鎮化回遷房買賣的過程中逐漸走向衰落。但在走訪期間偶然發現喇嘛廟開始進行翻修,遠遠望去帶有金頂的廟宇頗具有靜穆的氣氛,成為村民心中新的存在。
有關信仰系統重建的第二個表現在于對傳統佳節的重視程度顯著提高,對族譜修繕的重視程度與日俱增。很多村里的村民趕著要重建家譜,對祖先祭祀的流程也很看重。以本地習俗為例,七月十五的鬼節要比八月十五的中秋隆重,羊肉價格翻番的同時依舊存在供不應求的狀態;這種現象的出現一來是對蒙古族傳統的適應(蒙古族節日系統無中秋節一說);二來利用羊肉祭祀顯得誠意深厚。
總結:
回到問題中來,中國人土嗎?中國人當然“土”,因為土地是大自然恩澤的全部,是勞動和奮斗的源泉。就像莫斯曾對農業生產崇高的贊美那般:“善與幸福就在于此,在于克制下的和平,在于共同勞動與個別勞動相交替的恰當節奏,在于財富集中后的再分配。”[7]中國人之所以成為中國人,在于對淳樸的幸福進行追求。在中國人的命運觀里最要不得的兩樣東西是無所知而又無持守,而土地帶給我們的正是規避這兩樣東西的至尊法寶,希望我們在費老的呼吁聲中回歸土地,當然也是從實際行動和價值認知上的回歸。因為不論遠古亦或未來,不論中國還是西方,沒有土地,規則何來?
注釋:
[1]費孝通.鄉土中國 生育制度 鄉土重建[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54.
[2]費孝通.江村經濟[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40-41.
[3]費孝通,吳晗,袁方.皇權與紳權[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19.
[4]費孝通.反思·對話·文化自覺[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03):15-22+158.
[5]費孝通.鄉土中國 生育制度 鄉土重建[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33.
[6]費孝通.鄉土中國 生育制度 鄉土重建[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403.
[7]馬塞爾.莫斯.禮物——古式社會中交換的形式與理由[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