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覃繼南 壯族,廣西上林縣人。出版有長篇小說《成分極限》、壯文版《風雨飄過大明山》(合著),系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廣西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三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南寧市第二屆簽約作家。
碾米張不是真名,當然是外號,而且這個外號已經叫了上百年了。
這天,這個叫碾米張的老頭就半躺在碾米坊門口的躺椅上。他身穿一件洗白了的軍裝,眉宇間透著軍人的氣質,從滿頭皓發和臉上的溝溝壑壑來看,不難推測出老頭已過古稀之年。
躺椅是用竹條編制的,人躺在躺椅上成三角形的斜度,竹條泛出锃亮的光澤,半躺在躺椅上的碾米張,抬頭半瞇著雙眼望著縣城大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小車、摩托車、電車和行人,還有大街對面五顏六色的商店門面,半瞇的雙眼閃出亮光,似乎已經看透了這座小縣城的一切。
門口上掛著寫有“碾米坊”三個大隸字的木牌子,跟大街兩旁五花八門的商店廣告門牌形成鮮明對比,顯得古老而雅致。
其實,縣城本地人和住在這條大街上的居民都知道,碾米坊這個門牌的年紀比碾米張的年紀還要大得多。
據碾米坊祖傳,碾米張的祖上是太平軍冀王石達開部下的一名小頭目,石達開部隊將離開廣西北上進入四川時,靈醒的碾米張的祖上便牽了一匹馬隱居此地娶妻生子,憑借祖上曾有的石磨手藝,請石匠鑿石磨從事磨米生意避亂度日。碾米張的祖上認為,住在河邊有水喝,推著石磨有飯吃,身處亂世能保命比什么都強,并告誡后人,日后要依靠祖傳的石磨手藝過日子。后來,碾米張的祖上請當地的秀才用半米長堅硬如鐵的金絲楠木書寫“碾米坊”三個隸字,鑿成凹字和凹沿槽,儼然一塊藝術品給掛了起來,于是,碾米張這個外號就一代代叫下來了。新中國成立初期,碾米張的石磨連人一起都納入了集體的工商聯合社。“破四舊”那個年代,街坊鄰居們要依靠石磨過日子,跟石磨沒有仇,自然跟碾米張也沒有仇,因此,碾米張一家相安無事。改革開放初期,土地承包到戶,碾米張一家同樣也分到承包地,除了可耕種承包地,碾米張一家還繼續從事磨米這個行當,使用的還是石磨。
碾米坊發展到使用機器來碾米的時候,掌管碾米坊的主就是現今躺在躺椅上的碾米張。
現今的碾米張很清楚地記得,他從父親手上接管碾米坊的時候,碾米坊已經不再使用石磨而使用現代化的機器了,那個時候已經是碾米機,分碾大米和碾玉米木薯黃豆等兩種碾米機。
當年的碾米張其實是可以不用接管碾米坊的。他從部隊復員回來,那個時候是上世紀50年代,當兵復員那可是讓人眼紅的身份。據說,有公社領導干部已經向他透露,像他這種身份可以安排到縣里的廠礦上班領工資的。但是,他卻愿意當大隊干部,這樣還可以繼續掌管碾米坊。因父親年紀已經大了,身體也不若從前,抬不動一麻袋或一籮筐的糧食上機了,他不想讓碾米坊這塊祖傳牌子在他這一代給毀掉了。
就這樣,他一邊當大隊干部一邊掌管碾米坊,實行承包責任制的時候,他繼續承包碾米坊,這么一承包就承包到了現在。后來大隊改成村委會,碾米張一直當村委會干部到六十歲辦理退休手續后,他便專心繼續掌管碾米坊了。
不久,碾米坊所在的地塊成了縣城的大街道,左鄰右舍都起了樓房,碾米張也起了兩間相連兩層的樓房。人家起樓房用來做門面商店或者出租收租金,但碾米張卻不是,他的兩間相連兩層的樓房仍然用來做碾米坊,而且對碾米坊的設備進行改造,花了一大筆錢引進先進的碾米機,改造成了半自動化碾米設備的碾米坊。
在縣城周圍的田地還沒有被開發時,許多農民都還在種植稻谷,來碾米坊碾米時,可是要排長隊的,甚至在改革開放初期,也是如此,有的要從早上排隊到下午才能排上呢,那個時候,碾米張的生意可說是紅紅火火呢。
到了近些年,縣城擴大征地開發,周邊都是新開發的房子,樓房建起來了,田地就減少了,田地減少了,種水稻的也相對減少了,種水稻的減少了,來碾米坊碾米的人自然就少了,再加上社會已經發展到網絡時代,超市里有包裝精美的大米成品出售,還有多少人愿意種植水稻來碾米呢。于是,碾米坊的生意就慢慢地淡了下來,碾米張就慢慢閑了下來,只有在端午節、冬至、春節等這些節日,街坊們才拿些糯米來碾,這個時候,碾米坊才能又恢復往日的熱鬧。
碾米坊真的冷清下來了,蜘蛛網網住了碾米機,幾乎沒有人來碾米了,但碾米坊門口上碾米坊三個大隸字的木牌子卻仍然高高地掛著,碾米張仍然身穿一件洗白了的軍裝,堅持每天早早地就起床開門做生意,沒事的時候,就心滿意足地斜躺在門口的躺椅上,瞇著雙眼欣賞著對面花花綠綠的商店廣告牌,以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流。
曾有人在與碾米張拉家常時問他,碾米張啊碾米張,你一生中有很多的機遇可以升官發財的,你為什么不接受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這個時候,碾米張往往微微笑著,不做回應。
微篇妙品責任編輯? ? 李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