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喜鵲飛來時想起了你

2020-06-29 20:14:47成向陽
廣西文學 2020年7期

→ 成向陽 1979年生,山西澤州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三屆高研班學員,山西省文學院簽約作家。著有《歷史圈:我是達人》《青春詩經》《夜夜神》。作品見于《詩刊》《天涯》《散文》《青年文學》《散文選刊》《雨花》《山西文學》《青年作家》《讀者》等。

月亮爬過了舊水庫

詠華君:

月光照滿一條街巷。

我穿著黑黑的棉衣走過來,我想,這被月光鋪滿的小小巷子,也可以叫它烏衣巷。雖然這小小巷子,從它被一座一座的瓦房夾緊了、拖長了出現在我老家舊水庫的邊上起,就沒人給過它一個名字。雖然說四十年中,它也一年一年被水庫后升起來的月光朗朗照著,但看到這早春的月亮照滿一整條街巷,于我竟還是第一次。

詠華君,算起來,我至少已有二十四年沒有在早春時節的村莊里長住過了。但今年村莊留我。新年過了,元宵節也過了,眼看就是雨水節氣,人卻依舊留在村中,被病毒疫情困著,走不出去,甚至整個白天連家門也不敢開。

好在還有晚上,晚上可以悄悄開門出來。好在天上還有一顆被遺忘了的月亮,月亮可以伴人走一走,告訴村莊人還活著。

我晚上偷偷出來,其實是為了去舊水庫邊的老房子后蹲一蹲茅廁。

我一直覺得,還有茅廁可蹲,就說明少年時就已離開的那個村子還在,還接納我此刻的中年肉身。所以我堅持在深夜從村中央的新建小區里走出來,一路走回村邊的老房子,走過老房子外短短一條小巷,一直走到水庫邊上,去露天的茅廁里蹲一蹲。

一路上,月亮照在黑棉衣的金屬拉鏈上,一閃一閃提醒著你并不是一個人在走,月亮正陪著你呢。

月亮此刻也照在南北兩面的屋墻上,照在連接一面墻與另一面墻的電線上,照在閃閃爍爍跳動著字碼的舊電表箱上,照在門洞里的一截兒春聯上。但門洞里卻并沒有人,沒有狗,緊閉的門后也沒有燈、沒有聲響,我把巷子北墻下的積雪踩得咔咔響,給南面屋檐上的一盤月亮聽著。

詠華君,不知你有沒有注意過,無論何時,你眼睛向上看到的一盤月亮,總比透過手機的攝像孔看到的要大。這就是我此刻所驚訝的。

當我驚訝于這早春的月亮之大想急匆匆拍下它的時候,一次一次卻總是大失所望——它緊縮在我手機里的最遠處,像一粒裹了鹽的高粱,實在太小;又實在太倔強,像跑遠吃草的一頭牛犢,怎么拉也拉不過眼前來。

詠華君,這早春屋檐之上的月亮,這又大又白扯著一條長繩系在村莊身上的月亮。無疑是慷慨的,它照在房坡上,把瓦與瓦之間的條條縫隙、縫隙里長出來的棵棵枯草、草穗尖尖上的縷縷絨毛都照得纖毫畢見,但它似乎又是吝嗇著的,它無比愛惜著它送出去的光,它似乎只想照亮一個村里人屋檐下仰望中的眼睛,而拒絕被一只手機拍攝與傳播。

也許,它慷慨照亮著的每個地方,都是它覺著需要去的。而我們的手機所通向的那些地方,它并不想去。它寧可停照在水庫下的一方茅廁里。

你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那是因為它心甘情愿,它心里分得清清楚楚。詠華君,你覺得是不是這樣?

而我告訴你,月下的茅廁像一方雪亮的小小舞臺,靜靜蹲著的一個人,像舞臺上的啞劇演員。

茅廁只有三面短墻,側面墻開個齊肩高的口子供人進出,背面墻擋風,右手一側的墻,緊靠的就是水庫堰子了。

我家老房子后面這個大水庫,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大修水利時的遺留,其形四方,長寬各百步。青石砌筑成的水庫堰子高高的,上面又高高長起了桐樹、槐樹、椿樹、榆樹,也有低低的幾棵花椒樹交織成叢。月光就從這些高高低低的樹椏之間透過來,把我包裹住,像少年時夏天夜里的庫水,滿滿的,涼涼的,卻不冷。

少年時夏夜,我抱著一條木頭板凳,和大人在水庫里練鳧水。那個被運煤卡車撞得半傻的隔壁林叔又在仰鳧了,一圈又一圈,水面上只看得見他帶鼻孔的小半張臉,以及月光照著的一閃一閃的額頭。

而此時,與我一墻之隔的舊水庫里其實早已沒有一滴水,只有經年的爐渣堆積。爐渣填滿了舊水庫的一小半,剩余的一大半,還可以供老鄰居們再填個五十年。

這里的人已經越來越少,深夜出來蹲茅廁的,也似乎已只有我一個了。

月亮越過填滿垃圾的舊水庫,越過我白發新生的一顆頭顱,照滿了一條短短空空的小巷。

走過去時,我想,這月亮照滿的小巷,也可以叫它白頭巷。

詠華君,我為這月光照得滿滿的小巷而欣喜。

庚子年,雨水前,澤州大箕

喜鵲飛來時想起了你

詠華君:

一聲雞鳴能撕開五秒鐘的黑暗,然后漸弱、消失,然后又是一聲。我暗自數了數,還是五秒。

我想,你定是沒有數過雞鳴的,尤其是沒有數過村莊的雞鳴。

這是黎明之前,南太行的早春二月,此刻正深陷在眼前的黑暗之中。

一聲又一聲的雞鳴之后,頭頂著的一座山上開始有了鳥叫。

詠華君,那些山鳥,我是極陌生的,即便是在大白天的多數時候,我也像個瞎子,看不見它們究竟藏在哪里,只能聽到它們在叫。在一棵杜梨樹上、一蓬荊棘叢中、一大塊山石底下,它們叫著,但一轉眼似乎又已不在那里。

何況此刻天還黑著,黎明還在山后,離我很遠。順著一條蜿蜒的小泥路看下去,山下村落,還只能隱隱看到一線微亮的屋頂和墻根未及消融的白雪,其他的地方都還隱沒在黑暗中,等待從時間中慢慢浮現。而頭頂上更高處的遠山,也只能看到延展開來的一道輪廓以及雜樹崢嶸的剪影。

我剛剛從山腳下順著小泥路摸黑爬上來,我身后是一片凌亂的蔬菜地。

此刻,山上只有鳥鳴在近處,一聲接一聲,一只喚一只,聲聲環繞,只只應和,終于就織成一道動聽的包圍,將一個早起上山的人圍在了核心。

詠華君,我告訴你,此刻,你的聽覺是失靈的,語法和邏輯都沒有用處,分析與解構是純粹的妄想。那鳥鳴,千百婉轉,都在你的心里,卻又讓你說不出它們究竟叫個什么。

你說,這紛紛的鳥語,究竟是些什么意思呢?

鳥語聲里,晨輝浮現。那橙黃、那赭紅、那淡淡藍、那淺淺灰,都從遠處的天光中溢出,交織掩映在一棵山巔毛梾披展的枝椏后面,又一點點洇染、蔓延開來,然后就是朝陽從遠山浮升,慢慢升過滿山矗立的高壓線架,升過麥田后的工廠煙囪,天就終于亮了。新鮮的陽光就斜斜照到了紅墻上,喜鵲就開始從山下關帝廟的一棵老椿樹上飛起,張著翅膀掠過屋脊,以“咔咔咔,喳喳喳”的叫聲宣告新一天的來臨。

詠華君,在山上,或者在山下的麥田與村莊,你唯一可以睜大眼睛追蹤的,便是這些黑背白肚的喜鵲。一只莫名興奮著的喜鵲,忽然就背著滿身晨光展翅一躍,從對面高樹沖向你的頭頂,炫光刺目的一瞬間,你會有一只車輪就要撞入眼睛的幻覺。

相信我,這是真的。而一回身,那大鳥的影子正從銅色的屋墻上劃過。如深夜在鏡中看到更幽深古老的事物一樣,這時你對村莊的敬畏,會因這些已落在屋頂上砍柴一般歡叫著的鳥而更加牢固。

就是這樣,在村莊中,我緊緊抱著對喜鵲的一種迷信生活著。喜鵲從高處垂落下來的叫聲,就是我通向自由之境的鎖鑰,我習慣于小心翼翼踩著它們慢慢行走,而喜鵲叫聲的半徑之外,仿佛皆是雷區。清晨,當我在一只喜鵲的導引下偷偷出門,在那些喜鵲不叫的地方,我總會驟然止步,束身而退,而身后又總會有一只喜鵲以叫聲接著你回返。

我相信,這些喜鵲,和村莊里最古老的那些樹木一樣,都是自帶神性的。它們天生通曉人類窮盡智慧也難以探測的吉兇,而在疫期的村莊,當空氣被籠罩一切的猶疑與警惕反復擰緊,當人開始以鄰為壑,好在還有天上的喜鵲值得信賴。

它們并不把你當作一個外人。它們依舊在你的身前身后,咔咔咔地歡叫。

詠華君,這些村中的喜鵲,它們個頭大,喜顧盼自雄,高站疏枝。它們還喜歡成群結隊,修女一般在麥田里啄食,或者在垃圾堆上烏鴉一樣食腐,等人走近了,才呼啦一下結隊飛走。它們飛行的時候,總是縮著腦袋,把身子拉長成一個梭形,像一個奮力向前的泅渡者。但它們的飛行并不持久,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它們很快就能找得見自己的巢穴。

在我們南太行的山野與村落中,幾乎每一棵高樹上,都有一個或者多個鳥巢,那是喜鵲們的舊居與新宅。這些樹站立在曠野、在古廟、在村社,或者就在茅廁之外,你隨時一抬頭,都可以看到有喜鵲正從巢穴中飛起,或者剛剛從外面飛回。

詠華君,在南太行,有些樹好像是專門為了喜鵲筑巢而生,而鵲巢又為這些樹注入了莫大的榮耀——它們因鵲巢的存在,而具備了不容刀斧侵犯的凜凜神性。在天氣晴好的黃昏時刻,就連天光也會格外在它們身上多停留片刻。那時候,喜鵲們并不鳴叫,它們停落在巢穴外的近處,看天光是如何一點一點融化在自己的巢穴之內。等夕光融盡,天也便徹底黑了。而那些融于鵲巢之內的夕光,在第二天黎明時,又會借著喜鵲的叫聲,一點一點再還給天空。

作為一個樹下的觀察者,我對此深感驚訝,我終于領悟,喜鵲和另外一些我不認識的鳥類,可能都是光的傳遞者,而那些山野村落中來自天空的歌聲,其實是它們體內看不見的烈火在燃燒。

詠華君,必須說的還有,在早春的村莊,遠望一只喜鵲帶著晨曦與夕光向著我飛來,我立即想起了你——我遠方的朋友。

庚子年,雨水前,澤州大箕

春天,你的屋外有一片麥地可看嗎?

詠華君:

忽然間落雪了。我想和你說說麥地的事情。

春雪落在麥壟里,也落在我望向遠方的眉目間。此刻雪片密集,比你想象中更快,紛紛之白,猛然間籠住這一片廣大的麥地。

近處的麥壟,因第一陣薄雪的反襯實現了銳化,而從第三根樹立在麥地中的電線桿開始,視線在眺望中出現模糊,桿頂延向田地盡頭的電線忽然間就看不見了。

一只喜鵲跳起來,撕開霧蒙蒙的天空,沉默著飛向雪幕之后一只隱秘的鳥巢。

山巒、原樹,瞬間都被遮蔽,你的視線無有去處,白茫茫的一場夢幻就在此刻,就在你的眉目之間、鼻息之下的這片麥地之中——

多大的夢之集市啊,十萬個麥苗的夢在此處交會。

詠華君,在春天,你的屋外可有一片麥地可看嗎?

詠華君,這是早春二月尾的南太行山麓,一場雪從前一天的夜里開始悄悄露頭,在早晨迅速融化,又在午后重新集聚,帶著簌簌的響動落到了村邊的麥地里。

我的村邊一大片麥地,從斷流的河灘上沿著壘高的河岸一直延展到了遠處的山嶺下。如果跟隨我此刻的目光,你會看到嶺下有個帶兩根大煙囪的小工廠。那里二十年前造著活性炭,如今造著鋼化玻璃,但除了偶爾從遠處看見煙囪送出淡淡黃煙,我并不清楚那些陳舊的廠房里發生著什么。只是工廠里有南方人養著的一群肥鵝,時常發出響動,隔著一片麥地,遠遠就可以聽見。

那些鵝,我其實也并沒有見過,但從每天早晨與黃昏時它們驚人的合唱聲來判斷,它們一定有著拳擊家的體魄與女高音歌手的胸腔。一陣陣鵝叫聲里,有個年輕的婦人,偶爾會從緊閉的鐵門里走出來,站到攝像頭下警覺地四處看看,再把鐵門關起。我想,那些驚動了一整片麥地的鵝,一定都是她來喂食的。

詠華君,下午時分從家里走出去,慢慢沿著一條長長的水泥路看河岸上廣大綿延的麥地,是我鄉居以來養成的一個新習慣。我在麥地里跟著喜鵲的翅膀走啊走啊,和地里的麥子一起呼吸著、靜默著、思索著,不覺就走到了那個工廠門前,站下靜聽一陣鐵門里高昂而凄厲的鵝叫,再一路爬到山上去。

詠華君,你是不知道——那些背后驚叫著的鵝啊,像是正被人用鞭子驅趕,拉著一整車石頭在爬山,吃不住痛時,就心呀肝呀喊起來,喊個沒完。

鵝叫聲終于聽不見的時候,眼前就是滿滿的梯田了。

梯田帶著雪,由山頂一層一層落到溝底,再從溝底一層層升了上去,像我母親剛剛蒸出來的花卷饃饃,讓我覺得親切、好看,心里飽足。

梯田里也盡是麥子,親切、好看,讓人心里格外飽足。詠華君,這些梯田,都是我爺爺那一輩的村人一小片一小片從山石里摳出來的。他們聚住泥土,再用石塄壘穩,就都種上了麥子。他們那輩人有多愛糧食啊,一年兩季,都要提一把鐮刀,上山去割凈石塄縫里竄出的灌木與大草,給塄下的兩壟麥子爭奪一分光陰。

麥子入土焐過一冬,二月雨水一灌便是春日青青的麥田了。童稚少年時,我生活在村里,舉目盡是麥地,心里反倒是沒有麥地,只覺得每年夏天割麥打麥曬麥苦。而如今帶著中年的身體從外面回來,看二月的麥地,只覺得哪里哪里都很好看。

覺得麥子好看的時候,就想自己定能寫出一整篇麥子的好話,但等真的坐下來,卻一句半句也掏不出來。只是覺得奇怪,村里愿意種田的人如今是越來越少了,但奇怪的是無論山下的大扇地里,還是山上的梯田中,麥子卻青青綠綠的都在,一點也不比二十年前的少。

一個一年到頭吃麥子的小小村莊,離不開它自己的麥地啊。

詠華君,說到這里,我猛然就想起童稚少年時,帶著沒有麥地的一顆閑心望向風吹麥浪時,總覺得那里面會忽然吐出一匹狼來——

狼,是我對麥地唯一的少年興奮。而如今,早已沒有了狼的念想。站在早春的麥地邊,我偶爾會覺得自己就是麥地吐出來的那匹狼子。

帶著野心,披著羊皮。

麥地里有阡陌縱橫,阡陌上有羊的蹄跡。不是一只兩只三只四只,而是密集的一群,列著隊走過去,又走回來。

常常是清晨,在早春覆雪的麥地上,或者在融雪后又乘夜凍得半硬的阡陌一側,會發現羊群經行后的蹄跡。但麥地里卻找不見羊的蹤影,也聽不到羊的咩咩叫。但我知道,它們一定來過了,比我更早。

詠華君,還是在我回鄉第一天的黃昏,在覆蓋著積雪的麥地里,我看到過那些臥地的群羊,以及它們麥地邊的主人。他戴著棉帽,穿著毛領軍綠大衣,摟著一只蒼黃的土狗端坐,看他的羊群臥著一片麥地。

羊臥麥地在鄉間是一件金貴事。放在早年,麥地的主人是要給羊倌一些錢的。收了錢的羊倌,才會趕著羊群來到那片出過錢的麥地里,臥一臥,滾一滾,把便溺順便留在麥地里。這樣,得了營養的麥子就會好上很多。

如今,羊倌收不收錢我已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麥地里的羊群是越來越稀少了。早兩年的麥地邊上,還有我本家堂叔用原木圈出的一個羊欄。常常隔著欄縫,會有一只羊頭帶著它濕漉漉的眼睛忽然間露出來。而這個早春,欄里空蕩蕩的。

從麥地邊經過時,我聽不見一聲羊的咩咩叫。這讓我有些失望,像在夜里抬頭時看不見星星。

麥地里常有霧氣彌漫。詠華君,我把它想念成遠處羊群伏臥的影子。

總是在早晨,一線白色的霧氣貼著麥地的盡頭安安穩穩地不移不動,仿佛可以就那樣永遠靜止。但慢慢地,你的眼睛會產生錯覺,像是麥子們正舉著那些輕霧,一步一步朝你走過來了。霧氣漸漸濃郁,環著那些豎立在田地中央的一排排線桿,慢慢浮升、蕩漾,終于就彌漫開來,像是一種釋放,卻又久久都不散去,就那樣浮游在麥地之上、桿頂之下的一片廣大區域。

一群喜鵲在霧氣之上飛行,不時投擲著喳喳喳的叫聲,給霧中寂靜的麥子們去聽。

這樣的大霧天,太陽要很久之后才會露頭,或者干脆就一整天都藏著,讓天就那么糊糊地霧著,像不脫濕衣服睡覺的一個懶人。

“早霧晴,晚霧雨”,真的并不適用于這一片山凹凹里的麥地和它的村子。你看,麥地上下起了雨來。

春雨,鳥鳴,人可以不打傘,在麥地邊慢慢走一走。

看向麥地的時候,我想早年的我為什么要急著趕著跑出這片廣大的麥地呢?如果我沒能跑出去,那現在的我,會是個做什么營生的人呢?我快樂嗎?比現在更不快樂嗎?

都說不清。詠華君,真的是說不清,就像說不清一只春雨中的喜鵲,站在樹上時,尾巴為什么會垂著向下,時而一跳,換一根新枝,尾巴依然向下。

而地里頭的麥子,尖尖永遠是向上著的。飽蘸著春雨,它們讓你眼睛里愈發鮮艷、愈發認真起來了。

我忽然間明白,此刻我滿眼睛的認真,是想起了小時候第一次認真看向遠方時,綿綿春雨正落在身后的麥地里。

庚子年,雨水前,澤州大箕

大箕考

大箕。

一個名詞。大小的大,簸箕的箕。大的簸箕,大大的簸箕,一個我母親那樣的婦人,揮舞兩臂不停簸著的大大的簸箕。簸著,簸著,就飛濺出一個秕谷糟糠般的我來。

像一顆秕谷糟糠,我從大箕里被捉拿出來,裹進一陣南風,頭重腳輕,一路發配向北,離我的大箕故鄉越來越遠。

大箕是我故鄉的名字,像你的故鄉是你故鄉的那個名字。大箕是一個小小的晉東南山村,像你的故鄉是不知何處山山水水中一個小小的山村水鄉。

晉東南,一大片蒼蒼黃黃的山地,它能急匆匆地給南下或北上火車的玻璃窗染上一層蒼蒼黃黃的顏色。有一天,我偶然從古舊的地圖上盯著它看,看了許久,它在夏天的陽光下是黃綠色的,像一塊剛剛碎裂開的彩色玻璃。突然,它又跳起來,迎風一擺就像一只鐵的靴子。是的,晉東南像一只鐵靴子,一只好勇斗狠的大北方狠狠踏向溫潤南方的鐵靴子。這凌空一腳,就踏在了巍巍太行山的半山腰上。

太行山在教科書里總是巍巍峨峨的,但我這個太行山里人從來看不見太行山在哪。而我的故鄉大箕,是晉東南這只鐵靴后跟上的一根踢馬刺,踢向太行山。不,我的故鄉是踢馬刺上的一個小尖尖,扎進了太行山這匹大馬的腹腰,扎出了一個亮亮的小孔,讓南方之光遠遠透進一片深深沉沉的表里山河。

大箕是我故鄉的名字,但我一直好奇、一直疑惑,我故鄉為什么會有這樣古怪的名字。我不喜歡它,一個太行山半山腰上的小山村,不知其小,卻偏偏自詡其大,可能又覺得自己不倫不類,非要賦自己一個象形。象形也罷了,但像什么奇形怪狀不好呢?非要去像農婦們兩臂之間忽閃忽閃的一只大簸箕。

簸箕,晉東南一種農具。剛剛從地里收回來脫過粒的麥子、谷子、玉米、黃豆,良莠不分的,沾沙帶土的,都可傾倒進簸箕里,讓農婦兩臂上下揮舞起來,背風里簸一簸、抖一抖,再搖一搖,就分出了良莠,脫出了清白與金黃,顆顆粒粒,盡可歸倉。

而簸箕亦是一種象形。小時候,因為認真細看了一個老太婆,又看了她放在門外地上剛剛簸完豆子的大簸箕,我就忽然覺得,簸箕啊,真像這個穿著青黑大襠褲的肥臀老太婆把一面肥臀攤開在太師椅上,又把兩只尖尖小腳極放肆地左右撩開,腳脖子搭在椅子兩面扶手上的樣子。

這種印象真是沒什么道理,但就是感覺它像。小時候感覺像,現在仍然像。那尖尖的簸箕頭,可不就像老太婆們的小腳嘛!那深陷在簸箕兩面幫子里的簸箕斗子,難道不像老太婆一屁股深深坐出來的嗎?這樣看來,似乎丑,又似乎不太潔凈,但簸箕這種替糧食脫污除垢、去偽存真的農具,又哪可能是潔凈的呢?而既是農具,結實管用就好,誰還分它個丑俊呢?

但簸箕這種農具,的確是既有用又值得珍惜的。這一點,也像晉東南的老太婆,颯爽,威風,有用,能干,值得敬惜與珍愛。簸箕一般由竹篾、藤條編制而成,渾身竹木之氣,即使用得再陳舊、再朽爛,也仍看得清它先天的紋理與質地。因為要往里傾倒糧食的緣故,它正面的后半部分是深陷進去的,因為正面深陷,背面就會凸出兩塊來,很像人背上的兩塊肩胛骨。它三面緩緩拱起,圍成一個“U”形,前段向左右兩面開張,廓出一個浩然向前吞吐的威風架勢來。開敞的前端通常鑲嵌一條薄而窄的木板,隨著農婦們兩條臂膀的上下簸動,糧食里的秕谷糟糠就會在一陣灰塵彌漫中跳起來,跳到前面的薄木板子上,再一抖跳到簸箕外面。我,大概就是這么從一群糧食里一跳跳到了板子上,再從板子上一個彈跳,跳水一樣跳進一陣夏日南風里的。長著青玉米胡子的南風押解上我就走,至今仍未釋放,好在也不曾于野豬林里被圖財害命。

大箕,我的故鄉,被喚作大箕定是出于一種象形,而象形總有象形的一種道理。我小時候在大箕村小學的土操場上,或者教室門外,罰站無聊,眼前無物,就常常抬頭看見三三兩兩的飛機高高地、小小地由北飛向南方。那時候祖國的南疆正在經歷戰爭,教輔作文書插圖上都是戰爭里的英雄。我還記得一個英雄兩只眼睛被打瞎了,蒙著一層厚厚的紗布,卻還一路向北匍匐著翻越大江大河,爬回了祖國母親的懷抱里。看見飛機的時候我就想,等長大了一定要開上飛機回村里給這學校里的人們看一看。但直到如今,雖已經長得足夠大了,我卻不但沒能開成飛機,連飛機都還不曾坐過。但我可以想象,如果我開上一架飛機飛過晉東南,飛越太行山,一定能看見太行山腰上這個蒼黃質地的故鄉。在我俯視的視野里,它成萬倍地縮小了,三面蜿蜒的山嶺圍出一個簸箕大小的盆地,林木、河流與地底的煤鐵礦產是這簸箕里盛放的食糧。這盆地,東西北三面緊緊圍攏了,朝南的一面卻隱隱敞開著,留出一個朝向大河之南的出口。這個出口深闊,可以向南面的口袋里傾倒無數顛簸干凈的糧食,所以它就被喚成了大箕,一只向南傾倒口糧與錢財的大號的簸箕。

大箕之北十里的群山之中,還有一個與此相似的小的出口,被喚成了小箕。無論大箕小箕,都是群山之腹中通向河南的出口,晉地的鐵貨與煤炭,順著這里開出的一條茶馬古道,是可以乘一陣風翻越太行之巔,一路下到河南的。

我的故鄉大箕,就這樣在晉豫之間的太行山腰上扎出了一個小小的孔洞,先是靠那條傳說里青石條鋪就的茶馬古道彎彎曲曲地一路上山,翻過著名的天井關,就一頭扎進了豫北的河南地界。之所以說天井關是著名的,完全是因為我在史書里看見,天井關被攻陷了,關后的數十座城池和幾百里外的太原城就聞風而降了,且這樣的事還不止發生一回。可見這太行之巔的天井關真是一把鎖鑰,鑰匙丟在強盜手里,軟弱的主人就得趕緊跑路。后來,到了日本侵華時代,為了大規模運兵的方便,茶馬古道就閑置了,取而代之的一條土公路修到了村邊上,繞來繞去,還是繞到著名的天井關,再一頭扎進豫北的河南地。再后來,土公路鋪了柏油,就成了后來的207太洛公路。靠在這條路邊上,大箕人,先是趕著吃草的騾馬販運,后是開著燒油冒煙的解放車、東風車,下山賣炭,上山拿錢,多少輩人就這么一代代過來。

我們這樣一代代靠著走馬跑車下河南討生活的大箕人,因了常年在路上的生活,慢慢就養成了江湖人的蠻勇與刁悍,蠻勇刁悍之外,又有生意人的一份精明、圓滑,與世悠游。他們是可以為了自己殷實的身家與一份迫切的利益鋌而走險、奮身搏命的,但關鍵時刻又可一筆宕開。古時,這一帶出了巨商王泰來,他不但出資修筑了從大箕直上天井關的那條青石茶馬古道,還在自己家里修出一座楸木山莊,甚至想給自己迷思皇家生活的小腳老娘修出一座金鑾殿。王泰來有多大的身家我不清楚,據我爺爺聽來的傳聞說,王泰來修商道的時候,雇用的民夫一天要吃一擔二的胡椒下飯。這且不算,為了衛護家園,這王泰來還花錢修堡聚兵,生生在大箕之西十里修出南溝寨、楸木洼寨、小寨三座深溝高壘的堡寨來。

但在這一切表象之下,大箕人的心底子里,還是那一份莊戶人家的本分與厚實。他們是一個一個的農夫,一個一個的掏煤漢、牽馬趕騾漢,一個一個的鐵匠、木匠與石匠。這樣的人,心里是塞滿了鐵石的強硬與愚頑的,但也有一脈流水的清澈、活泛與柔軟。

我總覺得,我故鄉大箕人的這份復合性格是山川形勝賦予的。這太行腰腹上的小山村,真是心裝丘壑、腹藏山水的。這從環圍著它的那些小地名就能看得出來,董家溝、南溝、葫蘆峰、前圪套、后圪套、東嶺、西洼、南峪、楸木洼、梨樹溝、槲樹莊、上河頭、下河頭、南河底、水城。多少的山,多少的水,多少的林莽樹木啊,真真一幅太行地勢圖,山是山,水是水,大箕坐里頭。

而大箕之內亦有山水,一條河從西面長滿平頂松的晉普山上奔流下來,曲曲彎彎穿村過,到村東鐵廠邊上,就和南來的一條南峪河拉起手來,再一路向東跌跌宕宕隱于南河底的群山之間。而南峪河岸上是一座蝴蝶山,蝴蝶山頂有一棵碩大而盤曲的白皮松。據說每年夏日麥熟,就有大群大群的彩蝴蝶繞著松樹飛而不絕。還有人看到,一只彩蝴蝶大如車輪,怕是早年成過精的吧?而這棵蝴蝶山上的白皮松,亦是一個顯眼的地標。古來上山進澤州城買賣營生的南邊人起早步行,只要遠遠看見山頭白皮松的影子,就會說,“快了快了,一半路了”,就把肩上的擔子穩穩擱下,在蝴蝶山的影子里坐下歇腳。

蝴蝶山對面是一座五指山。五指山穩靠著一座種滿白楊和山槐樹的大北嶺,閑閑把五根指頭插向大箕之腹,像要摸一摸那兩條河水清清白白、波瀾不興的肚皮。

五指山的無名指下,有我家祖塋。我祖宗的墓碑斜對著一座早年修筑的七層白塔,塔下是一座單拱凌波的迎旭石橋。塔的真身我沒有見過,橋卻是還在。據說橋頭常有一條黑蟒盤踞,夏日正午,蟒會在橋頭跌落的深深樹影里把身子層層環成一個磨盤,再把一條分岔的紅芯子朝著橋對過吐來吐去。但亦不傷人畜,見人面即松開盤系,游蕩而去,深深伏于山澗內誰也看不到的洞穴中。可能正是因為它,那一條山澗,才稱為龍洞溝。這蟒,我卻從不曾見,但我母親、叔叔在午后去鋤豆的路上,都曾見到,一見而驚魂蝕骨,腿軟得幾日不敢出門。而早年間,迎旭橋頭還曾落過一顆碩大的流星。流星從天上飛來,帶著一身天火沒頭沒腦扎進深深的河水里,像是一個渾身發燒的天上人前來沐浴。那也是夏秋時分的午后,想那黑蟒彼時正在樹影中歇午吧。不知流星的天火,可曾驚著它一絲半分。

而五指山的一根食指下,則是我此生頭回哭喊的出生地。一條依著山勢修成的短短東頭街上,有我家一座兩進的四合院老宅子。我在這老宅子東屋里的幾聲落地時的哭喊,喜壞了我的爺爺,也讓山后三月里開花的碧桃樹多開出一朵粉色的小花。

山山水水之間生長的大箕人是迷神信鬼的。村外就有山神廟、奶奶廟,敬著幽幽山林,也想著綿綿子息。村里也有大小兩座廟,大廟供關帝,小廟供龍王。大廟里的關帝、周倉神像在我出生的多年前就被搗毀了,廟宇改成了村里的小學校,誦經聲改成了讀書聲。我上小學的時候,總喜歡一個人悄悄爬上二三十級光溜溜的青石臺階,到廟宇二層布滿灰塵與蛛網的一個房間里。那里也沒有神像,但清清楚楚立著一具教學用的骷髏標本。那標本立在木頭格子窗前,黑洞洞的兩只眼窩,不知道看見了什么。而小廟的廟堂里也早沒有了龍王與蝦兵蟹將,只殘殘破破地立著一座石碑。我記得我模模糊糊地去看過幾次,卻依舊是看了個模模糊糊,只記得這碑文上說,這小廟下高聳的石頭臺子,叫雨花臺。好像是一年澤州大旱,赤地千里,禾苗盡枯。一個南來說法的和尚見了災情便盤腿趺坐在臺上,對天誦經,七日七夜不歇。忽一日南風起,天雨如花散。而碑文之末的落款處,寫的立碑人姓名是東大社某某、某某。這東大社,想必便是大箕未成年之前的一個乳名吧。

而我于晉普山下發大水的那一年,像一粒秕谷糟糠被簸出了大箕。那一日午后,大雨過路,洪水奔流,卷著晉普山上的木石與草棍汪汪洋洋漫過了大箕,一眨眼帶走了兩個少女的性命。那一天,我站在青石的河堤上看晉普山頭翻卷滾涌的黑云,看見黑云里一個長滿胡須的老頭在咧著嘴哈哈大笑。在他齜牙咧嘴的大笑中,我聽到了頭頂上方圣母玫瑰教堂里堂皇的鐘聲。

那一年,我最后一次走過了教堂下響鐘的麥田,麥芒之上,飛身一撲,花蝴蝶一樣遠離了那個叫大箕的故鄉。從此,大箕是我翅膀之后一個遙遠的名詞,大小的大,簸箕的箕。

只是,我從唇邊取出它擦抹的時候,無數次,還是會像真的大箕人那樣,在一張淡淡的嘴巴里把舌尖向下頂住牙根,飛快地滑出一個你聽得不甚清楚的“大(帶)箕”來。

帶著一只大簸箕,帶著一個大簸箕樣象形的故鄉遠遠地在故鄉之外的路上走,這樣的事,我來做,我正做。

責任編輯? ?馮艷冰

特邀編輯? ?陸輝艷

主站蜘蛛池模板: 67194亚洲无码| 亚洲 日韩 激情 无码 中出| 久久综合色视频| 狠狠做深爱婷婷综合一区| 香蕉在线视频网站| 久久综合五月婷婷| 又大又硬又爽免费视频| 欧美色视频在线| 国产丰满成熟女性性满足视频| 免费在线一区| 91av成人日本不卡三区| 色丁丁毛片在线观看| 真实国产精品vr专区| 2021国产精品自拍| 美女高潮全身流白浆福利区| 亚洲欧美自拍中文| 美女毛片在线| 超碰91免费人妻| 欧美性猛交xxxx乱大交极品| 欧美午夜在线播放| 国产在线精品美女观看| 亚洲精品自在线拍| 一区二区影院| 亚洲成人动漫在线观看| 少妇高潮惨叫久久久久久| 国产微拍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亚洲精品男人天堂| 找国产毛片看| 精品国产Ⅴ无码大片在线观看81| 蜜臀AVWWW国产天堂| 欧美中文字幕在线播放| 中文一级毛片| 亚洲美女一级毛片| 狠狠五月天中文字幕| 538国产在线| 亚洲色图在线观看| 久久久久免费精品国产| 中文字幕伦视频| 97se亚洲综合不卡| 免费一级毛片不卡在线播放| 手机在线看片不卡中文字幕| 免费人成黄页在线观看国产| 无码日韩精品91超碰| 国产精品黄色片| 久综合日韩| 欧洲亚洲欧美国产日本高清| 国内精品手机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欧美精品专区一区二区| 精品久久久久久成人AV| 亚洲成人网在线播放| 2020最新国产精品视频| 亚洲男人的天堂久久香蕉网| 欧美国产成人在线| 国产一级毛片高清完整视频版| 制服丝袜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国产成人免费视频精品一区二区 | 先锋资源久久| 亚洲欧美成人在线视频| 99在线视频免费| 亚洲人免费视频| 亚洲人成影院午夜网站| 欧美午夜视频在线| 2019国产在线| 91精品在线视频观看| 亚洲综合色区在线播放2019| 2021最新国产精品网站| 亚洲an第二区国产精品| 中文字幕亚洲精品2页| 精品国产三级在线观看| 青青热久免费精品视频6| 97超碰精品成人国产| 欧洲日本亚洲中文字幕| 九九热免费在线视频| 国产精品中文免费福利| 欧美国产日韩在线| 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电影| 日韩国产 在线| 毛片基地视频| 麻豆精品久久久久久久99蜜桃| 午夜不卡福利| 国产激情无码一区二区免费| 人妻丰满熟妇AV无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