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

謝志強

梅季，難得一個好太陽。小星背上書包，發(fā)現(xiàn)陽光到達不了的床底下，像是趴著什么，就如同一只小貓在院子里的樹蔭下蜷著睡覺。

被子、枕頭已晾在院子的陽光里。媽媽在院子里灑水，掃地。

爸爸要送小星上學，進來說：再不走，就遲到了。

小星拿著一疊紙幣，晃一晃，像揮動一面小旗幟。爸爸一看，百元面額，還是連號。

爸爸說：好孩子不能拿這么多錢。

小星指指床底，說：我撿的，撿了錢，要交給老師。

爸爸說：這肯定是我們家的錢，要是客人來我們家，掉了錢，能不來問嗎？這幾天也沒來過客人，要是你在街上撿了錢，理所當然要交給老師，而且，街上的錢也不可能飛到我們家躲起來，是不是？

小星的眼睛像星星一樣眨了眨，說：你不是個好孩子。

一家三口，媽媽表揚小星，總是說好孩子。爸爸做了小星滿意的事兒，小星就說爸爸是個好孩子，爸爸很受用，還用實際行動維護“好孩子”的榮譽。媽媽會說：沒大沒小。不過，小星照樣這么說爸爸：好孩子。

媽媽進來，聽出了眉目，破天荒地順應了小星，說：讓小星的老師去處理吧。

爸爸說：這么多錢……你這么不講原則了？上交自己的錢，爭個孩子的榮譽？

小星念小學二年級。傍晚，回家，小星像帶著一面小旗幟那樣，揮動著一疊發(fā)出響聲的紙幣。

媽媽笑了。她端菜，盛飯，進進出出。

爸爸好奇地問：老師怎么說？

小星說：我們老師說，家里撿的錢就應該交給家長，街上撿的錢，才該交給老師。

爸爸得意地說：你看，我沒說錯吧，老師公正，跟爸爸說的一樣。

小星及時表揚爸爸，說：你是個好孩子。

媽媽說：你當爸爸，越當越小，女兒表揚，你像吃了補品一樣。

爸爸把媽媽拉到門外，嘁嘁嗦嗦一陣，似乎在指責媽媽。媽媽像有什么把柄被爸爸握住。這個家，媽媽說話算數(shù)，嗓門最高，爸爸開了家廣告策劃公司，媽媽掌握一條基本權(quán)力：經(jīng)濟大權(quán)，就是家庭財政，不松手。可是，這一次，媽媽難得低聲說話。

小星隱約聽見了一個詞：私房錢。

爸爸先，媽媽后，進了門。小星對爸爸說：你又不是個好孩子了。

爸爸說：我又沒犯錯誤。

小星說：當面不說，背后亂說，你們在門外議論我了吧？你不是說過，有話放到桌面說嗎？

爸爸對媽媽說：你向女兒解釋吧。

媽媽說：梅季潮濕，我取枕頭，抖了抖，抖出了枕頭里的錢，我沒察覺，小星眼尖，好孩子，我們吃飯了。

小星說：那也用不著避開我說悄悄話吧？

爸爸像切蔥一樣，把一句話切碎了，說：今后，我們，注意，改正。

小星說：我們老師說，有錯就改，就是好孩子。

放到往常，媽媽會說看把女兒嬌慣成什么樣了，可是，這一次，媽媽一聲不吭。一直到晚飯吃罷，媽媽默默地收拾碗筷。

爸爸哼起了早年的兒歌：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邊……

小星說：啥嗓子呀？跑調(diào)啦！

那天晚上，小星提出要睡到爸爸媽媽的床上，她看一看媽媽的臉，像征求意見。

以往，媽媽會說：要學會獨立，小孩睡小床，大人睡大床。現(xiàn)在，媽媽說：你的被子已曬過太陽了。

雨像堅持不住那樣，趁著夜色落下來，發(fā)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小星憑不同的聲音能判斷出不同的東西，像一個大合奏。

小星躺在爸爸媽媽中間，說：太陽的味道真好聞。

然后，爸爸媽媽和太陽的味道混在一起，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小星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xiāng)。夢里，有一把偌大的傘撐開，像一個童話里的蘑菇。傘的上空，有一個大火球般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