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華
自2016年教育部頒布《青少年法治教育大綱》以來,我國實施青少年法治教育已有四個年頭。四年以來,在黨中央、國務院的堅強領導之下,在教育部和各級教育主管部門的有力推動之下,在各中小學和高等院校相關科研機構積極落實之下,中小學的法治教育已經形成了以部編教材為中心、地方及特色學校自編教材為補充的相對成熟的教材體系。在教育部的指導下,部分高等院校相繼建立了專門研究青少年法治教育的科研機構并開展了系統的青少年法治教育師資培訓工作。教育部基礎教育質量監測中心也已將法治教育納入了中小學教育質量監測的范圍,今年將開展第二輪的法治教育質量監測。可以說,青少年法治教育已經初步形成了包含教材編寫、教師培養、教學指導和質量監測在內的完整的制度體系,基本實現了黨的十八大、十九大中針對青少年法治教育所提出的目標。
與此同時,我們也必須注意到,整個教育體系建設尚處于初級階段。青少年法治教育是一項基礎性但又專業性的工作,它是在繼承過去品德教育的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我國的青少年法治教育必須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念的指導下進行,法治教育既要發揮品德教育對中小學生價值觀培養的功能,又要揚棄傳統品德教育無效說教的教育方式。不僅如此,師資培養存在周期性。目前教師隊伍專業化程度不高。因此,青少年法治教育工作還存在一些困境。
普法教育的思維定式不易扭轉
198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批轉了中宣部、司法部《關于向全體公民基本普及法律常識的五年規劃》,我國開始了長達30多年的普法教育。普法教育對于扭轉社會過去存在的“不知法、不懂法、不守法、不敬法”的局面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也是當前進行青少年法治教育工作的一個重要基礎。但是,在傳統的中小學普法教育中存在幾個思維定式,影響法治教育的深入開展。
將中小學普法教育簡單地等同于違法犯罪防治教育。過去的中小學普法教育主要強調的是“守法教育”,側重點是預防中小學生違法、犯罪以及面對違法、犯罪行為時的自我保護。刑法講得多、民法講得少;打擊保護講得多、權利義務講得少。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我們在普法教育工作的初期對于法律的認識還停留在“法律是統治階級意志的產物”這一層面,加上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中“法等于刑”觀念的影響,使得普法教育被簡化為預防違法犯罪教育。今天的普法教育已經從“普及法制”階段邁向了“普及法治”階段,法律不僅僅是懲治違法、犯罪的工具,更是保障公民權利的手段。但由于歷史慣性加上對青少年行為規范教育的現實需要,這一思維定式在目前的青少年法治教育實踐中仍然體現得較為明顯。
將普法教育定位為法律知識教育。從中共中央、國務院1985年批轉的《關于向全體公民普及基本法律常識的五年規劃》的名稱可以看出,最初國家進行普法宣傳工作的重心是向全體公民普及“法律常識”,首要任務是進行法律知識的普及,讓老百姓先“知法”,進而“懂法”和“守法”。我國社會主義法制(法治)體系從空白到完善再到初步建成,法律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公民需要了解的法律常識的范圍也越來越廣泛,普法教育中的知識教育功能當然也越來越重要。但是隨著我國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的建成,法律的內容將趨于穩定,“知法、懂法”僅僅是法治教育中最基礎的內容,“用法、敬法”才應該成為法治教育更高層次的目標。因此,僅僅將法治教育作為普法教育的簡單延伸的理念需要改變。
將普法教育作為品德教育的附屬產物。在過去的中小學德育課程建設中,普法教育往往是作為品德教育課的拓展課程的形式出現的,普法教育是為品德教育服務的,無論是重要性還是內容上都處于附屬地位。在目前的教材建設中仍能看到這種思維定式。
教學內容的專業性及難度過高
法學是一門專業性極強的學科,涵蓋社會生活方方面面的內容。即使是政法大學本科生也要經過三到四年的學習才能基本掌握法學知識的大概內容。法治理念和法治素養更是一個需要經過長期訓練的過程。在編制《青少年法治教育大綱》及相關教材的過程當中,編寫者已經注意到了適當控制內容難度的問題,但是由于法學專業主干課程內容過于龐雜,為了貫徹中央精神,做到法治教育內容全覆蓋,《大綱》中涉及了非常多的專業知識。尤其是關系到法理學和重要部門法的基本原則、基本理念性的問題,都被寫入了《大綱》的教學要求中。而在編寫統編教材時,為了保持與以前品德教育內容的銜接連貫性,目前只有2個學期安排了法治專冊的教學。雖然其他年級的教學內容中也含有法治內容,但是相對比較分散,難以和法治專冊的內容形成合力。知識難度本身就高,加上教學時間較短,造成目前法治教育中的內容難度相對較高,很多問題連教師都未必能夠理解,更不用說讓沒有系統性法律知識基礎的中小學生掌握。部編教材中有一塊關于“疑罪從無”原則的教學能夠典型地說明這一問題。“疑罪從無”是刑事訴訟法無罪推定原則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要理解無罪推定原則就必須了解刑事訴訟法的目的是懲罰犯罪與尊重和保障人權相統一,這個問題即使是法學本科專業的學生也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才能真正領悟。而目前在法治專冊中,為了突出重點,并沒有對刑事訴訟目的和無罪推定原則的介紹,直接就引出了疑罪從無的內容,導致學生產生了理解上的困難。在進行師資培訓的過程中,我們做了一些調查,很多一線教師表示,這一部分的內容很難講,甚至連教師自己都講不清,一般作為學生自習內容處理。
青少年法治教育不能成為單純的法律知識教育,應該以法治理念的培養為目標。但是如果缺少了必要的知識積累,直接將某些法律原則、法律理念的概念簡單地灌輸給學生,未必能產生很好的效果。這中間存在一個取舍的問題,我們究竟需要培養中小學生哪些方面的法治素養?哪些法治理念是培養公民人格最重要的內容?哪些法律常識(知識)是普通公民必須了解和掌握的?對于上面這些內容,我們的法治教育必須講通、講透,而不能是面面俱到,蜻蜓點水。
教學成果評價體系需更加科學
青少年法治教育的目標并不是知識性的,而是以培養青少年的法治理念為目的。這一目標注定了我們難以用絕對量化的標準來評估教學質量。教育部提出要將法治教育的內容納入中考、高考,這當然體現了國家對法治教育的重視。但是,將法治教育納入中、高考,對于法治教育的開展是把雙刃劍。中考、高考都是選拔性考試,選拔性考試就會要求標準答案,這可能會把法治教育拖入應試教育的泥潭,反過來影響教師的日常教學,這與《大綱》所提出的教育目標背道而馳。
在做中小學法治教育質量監測工作的過程中,從教育部到監測機構再到命題專家,都對此問題有較為統一的認識,即法治教育質量監測不能淪為法治教育的一根“指揮棒”,更不能成為課堂教學的“題庫”。法治教育質量監測應當能夠測出學生經過學習以后是否具備一個法治國家公民應當有的法治理念;是否認同并在實踐中遵循法治的方法從事活動。我們可能并不需要學生背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的年齡界限是多少,但需要學生了解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為什么需要被監護以及他們的行為界限在哪里。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我們構建一套更加科學合理、不以應試為導向的評價體系。
教師能力與實際需求存在差距
從品德教育向法治教育轉型的過程中師資的培養是最為關鍵的一環,同時也是目前最為薄弱的一環。即使是沿海等發達地區的中小學,也未必能保證配齊《道德與法治》課的老師,很多學校仍然是由語文老師、班主任等兼上法治課程。就算配有專職的《道德與法治》課老師,這些老師中具備法學教育背景的比例有多大也是一個問題。當然,這是品德教育向法治教育轉型過程當中必然存在的一個現象,但是教師自身法律知識與法治素養的短板是我們必須正視的問題。
解決這個問題的途徑是既要做增量,又要優化存量。一方面相關部門需要出臺政策鼓勵法律科班出身的大學生投身青少年法治教育工作。另一方面,要對現有品德課程師資進行提升,先強化其自身的法律基礎。目前很多法學院校已經開展了系統的青少年法治教育優秀師資培訓課程,收到了一定的成效。但是短期的突擊培訓只是應急之策,部分高校已經在制定青少年法治教育師資的法律碩士方向,定向招收中小學《道德與法治》課程的一線教師,不過這還需要各方面的支持與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