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安
浮云繪
向上看 那些浮云扔下的行蹤
驚飛了一只飛鳥一天的行程
和一只螞蟻人所不見的一生
只有飛翔才能抵達的懸崖上
那些沒有泥土也能生長的柏樹
松樹和無名的藤蔓
只有風知道它云霧中凝結的露珠
以及昨天和今天 它所經歷的
比云霧更確切的委屈
向上看 在追逐被浮云所包圍的鳥巢的道路上
一條蛇褪掉了已經死去的皮囊
卻不幸臃腫地癱瘓在草叢里
它在努力修復交配時 由于母蛇過分的反抗
而不慎折斷的脊背
向上升騰的蛇芯子 對著浮云
滋滋作響
向上看 那些浮云總是在最高處
昨天它剛剛飄過樹梢
今天它正飄過地平線
和剛剛接近地平線的一名自閉癥患者
在他剛剛發現的奇異景觀面前
浮云和他正佝僂著腰身
在人所不知的地方 嘔吐著
一大堆比想象更古怪的事情
和在胸口上裝了多年的
一大堆石頭一樣淡然無味的鬼
在絕頂上
后來我漸漸喜歡上了登山
每次在山頂 我都能感受到世界在高處
沉默的力量 和沉默中
頭發被風拔起來又落向地面的聲音
在山的不同的等高線上
時間在一天之中變幻著四季
草木越往高處走越稀疏
鳥也變幻著顏色和種類
像智者一樣 在最高處
世界在它的巔峰上削盡了草木
裸露出禿頂 仿佛它一直在那里等我
當我登臨絕頂
想到自己脫發不止的頭頂已掉了一小塊
其他地方也在漸漸稀落著
不禁悲從中來 但我還是堅持
站在呼呼鳴叫的山風中
聽沉默中落下的頭發
來不及落地就隨風而去
與一望無盡的虛無一同沉沒
把潮水般泛上喉嚨的聲聲長嘯
吞咽甘露一樣一個個咽進肚子里
我的傳說
像老虎一樣 我其實只是喜歡生活在傳說中
在樹林子里出入 懶得吃過于弱小的山獸
平素只喝些野蜂的蜜汁
像傳說中的寨王一樣 我其實只是喜歡
以幽深的樹林子做掩護
在一座亂石砌筑的老堡子里獨奏絲弦
等著豐乳細腰的女人自己找上門來
野花把陰暗的山谷
開得比去年更加燦爛
我有著終生不娶的打算
只在傳說中等著親愛的人從傳說中出來
我一直向往能和她幽會于鬼出入的地方
她戴著艷麗的樹枝和野花的頭飾
還有歌唱般的叫喊
既會招蜂引蝶 也能嚇破鬼膽
如果鬼也喜歡著親愛的人
我將像一個傳說中的大力士一樣 一撲而上
從惡鬼的懷里搶出我的小女人
再搶出她圈養在山里的一群孩子
我將像傳說中的大力士 一撲而上
打敗一個惡鬼 或者一群惡鬼
然后眼看著它們落荒而逃
眼看著他們變成一個或一群鬼影子
款款走向黃昏的山野
那可能包含著更多傳說的遠處
藏匿者怎樣像一個陌生人藏匿自己
藍蝴蝶和它無用的藍
在向著黑暗的飛翔中消失
一顆碎裂的星星和它遺落在隕石中的風
在近乎無用的內在的吹拂中消失
樹葉寂靜于空茫之中
月亮隱匿于
比白嘩嘩的曠野更加空茫的空茫中
緊隨著一個異人行走的方向
秘密的遷徙者是一只蜘蛛
很多人堆積在大路口
離而又去變動不居的地方
墻壁像帷幕也像帳篷的地方
仿佛掛在幕墻上的一幅怪物草圖
你再也見不到蜘蛛的身影
你認識的人都是陌生人
異鄉人 蜘蛛一樣不受約束的狂徒
他們帶著幻影般精確的陰郁氣質
仿佛藏匿者一樣來自外地
決斷浮云的刀
大海的夢想是成為一團烏云
用它蓬松的黑肚膛
壓彎龍卷風和彩虹
壓彎魔鬼島嶼弓弦般不安分的脊背
就像一頭被幻想折磨的大魚
沖出珍藏著10萬個深淵的大海溝
露出自己島嶼般
可以停留彩虹也可以停留龍卷風的
腥氣沖天的黑脊背
大海喜歡上演的大魚島嶼般的黑脊背
它不計得失地穿越著輪船和航海者的碎片
仿佛不動聲色的時間之刀 是不用來殺生
只用來決斷浮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