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穎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凱瑟琳娜·賴斯(Katharian Reiss)和漢斯·弗美爾(Hans Vermeer)提出了目的論的翻譯觀,認為目標文本的形式應當首先由功能即目標文本在目標語境中想要達到的“目的”來決定,強調翻譯的互動、語用特征(Mark Shuttle worth&Moira Cowie 2005:212)。目的論問世后,人們對翻譯有了更深入、更客觀的認識。“翻譯主要取決于它的目的或任務,不是尋求與原文文本的完全對等,而是用一個符合委托人要求的譯文文本來取代原文文本。出于對自身文化傳統、政治需求、切身利益的考量,翻譯中難免出現‘有意識的誤讀’現象。”(于德英2013:106)正如譚載喜(2000)所言:“不同的翻譯傳統必定受到各自所屬社會文化傳統的制約而深深打上各自社會文化的烙印,顯現出相關社會文化的特征。”回顧中國翻譯史可以發現,出于對特定社會背景的特殊需要,幾乎所有翻譯活動的進行都會受特定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影響,從而帶有特定的翻譯目的性,也就是翻譯的非文本目的。翻譯的這些非文本目的也必定對譯入語的社會和文化等方面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下面先闡釋翻譯的非文本目的,然后以中國翻譯史上四次翻譯高潮為例,分析翻譯的非文本目的。
翻譯活動是一項具有特定目的性的人類活動。漢斯·弗美爾認為:“翻譯是一種行為,而行為皆有目的,所以翻譯要受目的的制約。縱觀古今中外的翻譯史,翻譯往往不是統治者用以維護統治的手段,而是文人學者用以表達意識形態的工具。”(轉引自孫致禮,2003:134)作為一種交流方式,翻譯總是和當時特定的社會背景文化相關。翻譯目的論是對翻譯的外部研究。因為翻譯是一種有目的、有意圖的活動,所以翻譯目的論把研究聚焦在翻譯過程中各種目的的選擇上。“在意圖、意義、語言三者關系上,意圖賦予語言以意義;意義是意圖和語言相結合的產物;語言則是聯結意圖和意義的中介或紐帶,也是這兩者的外化、物化手段。”(張偉平 2010:64)翻譯目的對意圖、意義和語言三者關系的闡述如下圖所示。

作為翻譯目的的一種,翻譯的非文本目的與文本目的是有所區別的。前者的主要施事者是翻譯活動的發起者,其發起翻譯活動是為了達成某些特定的社會政治、經濟及文化等方面的目的。翻譯的非文本目的包括但不限于維護政治統治,推動經濟、科技發展,促進各國思想文化交流等。翻譯的文本目的可以解釋為譯者的翻譯目的。譯者通過在不同語言之間進行翻譯轉換,從而讓不懂原文的讀者通過譯文知道、了解甚至欣賞原文的思想內容及其文體風格(曹明倫 2007:147)。
中國的翻譯文化史通常分為四個階段。這四個階段翻譯高潮的時間如下:“第一次翻譯高潮出現在東漢至唐宋時期,第二次翻譯高潮出現在明清兩代,第三次翻譯高潮是鴉片戰爭至五四運動,第四次翻譯高潮是改革開放至今”(何其莘、仲偉合,等2009:33)。每次翻譯高潮的興起都與社會背景相關,帶有一定的政治、經濟或文化目的。
自西漢時期絲綢之路開通后,我國與西域的交往日益頻繁。東漢時期,隨著佛教的傳入,我國掀起了以佛經翻譯為主的第一次翻譯高潮。這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有計劃、有組織的翻譯活動。大量的梵文佛經從西域各國傳入我國,對我國的語言文字、宗教哲學、繪畫藝術等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當時許多西域僧侶希望能叩開遠東古國關閉的大門,傳播教義。但是,正如釋道安所言,“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譚載喜1991:40),要在我國傳播佛教,又不使我國人察覺到其侵略擴張的意圖,便只能向統治階級靠攏,并采用“學術傳教”的方式,從而讓更多的人了解佛教甚至信仰佛教。
東漢時期的底層人民飽受被壓迫之苦,希望奮起反抗。統治階級擔憂其政權的穩定性,四處尋找安撫民心的解決辦法。當時佛教宣揚的“人生極苦,要人厭世,忍辱修行,冀求死后進入‘極樂世’”(馬主毅 2004:18)的理念十分符合統治階級的唯心主義哲學觀,成為底層人民的精神寄托,也成為統治階級用以進行階級壓迫的工具。列寧在《社會主義和宗教》中說,被剝削階級由于沒有力量同剝削階級進行斗爭,必然會對死后的幸福生活產生憧憬,正如野蠻人由于沒有足夠的力量同大自然搏斗而產生的對上帝、魔鬼、奇跡等的信仰一樣。宗教控制與階級統治成為東漢時期以佛經翻譯為主的第一次翻譯高潮的翻譯目的。佛經譯本若要產生巨大的社會影響,其內容就需要迎合當時的社會思潮,并幫助統治階級鞏固其政權。所以,譯者在翻譯佛經的同時,往往對原文內容進行改造,從而滿足當時統治階級維護政權的需要。
宋朝至明朝時期,由于受到佛教等唯心主義思想觀念的影響,我國科技的發展幾乎處于停滯狀態,并逐漸落后于西方。當時天主教在西方受到了宗教改革的沖擊,出于彌補宗教權威的需要,便派遣傳教士到各國進行傳教,并在我國進行了一系列翻譯著述活動。在明清約200年的時間內,傳教士們翻譯了西方人文科學、宗教及自然科學等著作共437部(馮文婷 2017:243),使國人的視野在一定程度上得以開闊,掀起了一股科技翻譯浪潮,即我國翻譯史上的第二次翻譯高潮。
為了便于宗教文化在我國的傳播,許多傳教士開始努力學習中國文化。他們運用各種手段和方式,加上靈活多樣的翻譯方法,在不貶低中國文化的前提下,采取文化適應策略強調中西文化的一致性和互補性,得到了當時的皇帝及士大夫的認可。他們進行傳教活動的根本目的都是進行宗教文化傳播和擴張,而以科學技術傳播為立足點可以讓國人順利地接受,因此翻譯的書籍以科技類為主。
隨著歐洲資本主義的迅速發展,中西方科學技術的差距越來越大。“閉關鎖國”政策讓國人的思想更局限,科技發展停滯不前。而資本主義的萌芽及商品手工業的發展讓一些有識之士如楊廷筠、李之藻、王徵等對外部世界產生了好奇,他們開始反思我國傳統文化,并意識到科學技術的重要性。他們認為“只有通過翻譯才能強國富民,只有通過翻譯才能達到‘超勝’”(陳福康 2000:54)。因此,他們翻譯了大量科技文本,希望通過翻譯挽救國家和民族,從而達到富國強民的目的。
兩次鴉片戰爭的慘敗不僅喚醒了統治階級和廣大民眾,還迫使許多愛國人士開眼看世界。鴉片戰爭至五四運動時期,國人看到了世界的強大和自身的落后,民眾也首次對外來文化產生了無力感和恐懼感。另外,洋務派意識到裝備技術的不足后,便發起以學習西方造船制炮技術為目的的翻譯活動,希望能壯大力量來抗擊侵略。但在“甲午戰爭”后,國人發現西方國家之所以強大,并不全在船堅炮利和自然科學的發達,主要是它們先進的社會制度和文化(何其莘、仲偉合,等 2009:35),所以提出:“學習西方的造船制炮技術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引進西方的自由民主信念”(曹明倫2007:51),因為思想上的頑固落后才是嚴重阻礙我國社會發展進步的根本原因。
這段時期的“西學”從科技翻譯轉到了政治思想與文學翻譯,這也促成了以引進“西學”為主要目的的第三次翻譯高潮。因此,圖存保種、保家衛國成為此次以引進“西學”為主的翻譯高潮的非文本目的。在這個翻譯的非文本目的的指引下,當時的譯者進行了翻譯角色定位調整,甚至出現了“有意識的誤讀”現象。“所謂‘誤讀’,在實踐意義上是主體對于對象的有目的的選擇,是以‘他者’的存在來補充自己的‘匱乏’,是借助一個未必可靠的鏡中影像來肯定和確定自身。”(陳躍紅1995:129)例如,康有為、梁啟超等人就把文學小說的翻譯作為啟迪民智、救國開化的政治教化工具。梁啟超在《論譯書》中說:“處今日之天下,必以譯書為強國第一義。”在這種內憂外患、生死存亡時刻,譯者專攻政治思想和文學翻譯,對外國文學題材和文類有目的地選擇引進,在翻譯過程中有目的地對原作進行取舍和刪改。這也是維新變法和保家衛國思想在第三次翻譯高潮中的體現。
自1978年我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以來,社會轉型急劇而深刻,經濟建設成為國家的頭等大事,一切服務于經濟發展的思想為實用文獻翻譯的繁榮提供了契機(何其莘、仲偉合,等 2009:40)。我國經濟的發展離不開與其他國家之間的貿易往來。隨著我國對外開放步伐的逐步深入及全球化進程的加快,我國同世界各國的交往也愈加頻繁,政治、經濟、文化等的交流也愈加深入。
出于發展經濟及提升綜合國力的需要,社會各行各業對“全方位、多領域”的實用型非文學翻譯的需求與日俱增,以科技和經貿文獻為代表的實用文體翻譯蓬勃發展,在社會發展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并掀起了以非文學翻譯為主的第四次翻譯高潮。
在這種時代趨勢下,大量譯者開始投身于非文學翻譯。這一時期出現了一大批諸如師哲、郭大力、巴金、豐子愷、楊武能、高值等優秀翻譯家(董曉波2013:24),他們翻譯了北美、法國、德國、英國、俄國、日本、印度等國家和地區的作品,極大地推動了我國翻譯事業的發展,使我國的國際地位逐步得到了提高。
實用性文體翻譯的蓬勃發展為我國帶來了許多西方的先進管理和技術經驗,使我國真正做到了“引進來”與“走出去”相結合。據中國版本圖書館資料室統計,自1978年至1990年,全國出版人文社科類翻譯作品2.85萬種;從1996年至2006年,翻譯類新書的數量達到了12.75萬種,內容涵蓋哲學、語言、文學、財經、科技、電子和文化生活等眾多學科和領域(劉敬國、何剛強 2011:9),且全國出版的翻譯著作多達2.85萬種,翻譯的內容可謂分門別類,如經濟學、教育學、管理學、心理學等學科的西方著名論著先后譯出(張政、王廣州 2016:4-5)。非文學翻譯作為服務于改革開放的先導力量,成為當今翻譯的主流,并在現代化建設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可見,以非文學翻譯為主的第四次翻譯高潮的非文本目的可以概括為“發展經濟,提升國力”。
通過對中國翻譯史上出現的四次翻譯高潮的非文本目的分析可以發現,每次翻譯活動高潮的出現都與當時特定的社會背景密切相關,帶有一定的政治、經濟或文化目的。通過對這些特定的翻譯高潮的非文本目的分析可以發現:以佛經翻譯為主的第一次翻譯高潮的非文本目的是傳播宗教與維護封建統治;以科技翻譯為主的第二次翻譯高潮的非文本目的是宗教擴張與富國強民;以引進“西學”為主的第三次翻譯高潮的非文本目的是救亡圖存,保家衛國;以非文學翻譯為主的第四次翻譯高潮的非文本目的是發展經濟,提升國力。由此可見,翻譯在文化交流、文明發展和提升國力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當今時代,一名優秀的譯者既要有豐富的理論素養,又要具備良好的背景知識。在進行翻譯時,譯者要及時調整自我定位,采用適當調整、刪減甚至改寫等翻譯策略,順利達成翻譯的非文本目的,以便更好地滿足社會對翻譯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