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書琪
“開學以后我反而想念起上網課來了?!痹诤幽弦凰逍〗陶Z文的鄧帆笑著說道。浙江某高中歷史老師彭佳也感慨,最初的一兩節面授課上,她甚至有點發怵,畏懼起講臺來。
按理說,老師對講臺的三尺天地早該再熟悉不過。只是過去幾個月一場新冠肺炎疫情,讓彭佳們暫別講臺,拿起了手機或電腦,體驗了一把“主播”式教學。
1月29日,教育部有關負責人提出要利用網絡平臺“停課不停學”,學校可使用國家網絡云課堂資源安排教學,也可自行組織老師在線講課。由此,教師這一沿襲了上千年的古老職業迎來了一場始料未及的數字化變革。
“疫情期間遠程教學對老師來說是一次革命,大部分公立學校的老師都沒有使用過在線上課系統,這次全部用了。”新東方(NYSE:EDU)創始人俞敏洪在接受一次群訪時表示,“數字化能力已經成為老師必備的核心能力,不懂數字化的老師是不行的。”
最初,彭佳的網課只能用“雞飛狗跳”來形容。
她春節期間回到飼養家禽的農村老家?!吧险n那會兒,學生就天天說老師你家的雞在叫,老師把它吃了吧,它好不好吃呀,整個課堂秩序非常搞笑?!迸砑延行┛扌Σ坏谩?/p>
更失控的是學生的聽課狀態。彭佳有時喜歡隨堂抽查學生,漸漸地她發現有個被點名的學生完全沒有認真聽講,而是在王者峽谷里“遨游”。她索性讓這位學生自己點下一位學生回答問題。這位心懷不甘的“倒霉蛋”直接點了另一位同在峽谷的朋友“有難同當”。
鄧帆也目睹了學生類似的窘境。當她指定學生回答問題并打開他的攝像頭時,發現他還在床上躺著,手機鏡頭直接對著他驚慌失措的臉?!八敃r就說老師你等一下,我找一下我的練習冊。”
無法實時掌握學生的學習狀態對習慣了線下授課的老師們而言是最大的挑戰。鄧帆表示,邊上課邊觀察學生幾乎是所有老師的基本功。這種觀察最重要的作用是可以通過學生的表情和反應來判斷學生是否聽懂了當前的知識點,以及安排之后的重難點講解環節。
這種失控感也是王宇彬線上教學最強烈的感受。他在北京某高校擔任教師,疫情期間開了數場線上講座。講座全程他只是對著PPT滔滔不絕,無法感知到聽眾的反饋?!拔遗紶柪哿说臅r候,甚至可以閉著眼睛講課。”
失控感還來自于網絡造成的延時效應。平時王宇彬在課上講一個笑話,可以得到學生實時的笑聲反饋,但在網上往往要等個幾秒鐘才能看到學生打出的一連串“哈哈哈”。這幾秒的延時總讓他有些尷尬。
最窘迫的一次是在線畢業答辯會上。一位學生突然掉線,“就像一個學生突然在答辯的時候奪門而出了一樣”,王宇彬形容道。在場的老師們都有些面面相覷,只得在群里詢問這位學生的情況。等待他重新連線的時間不算長,但短短幾分鐘也讓王宇彬頗為煎熬,“無法松懈下來做別的事,伸個懶腰都不方便”。
“在線上課太累了?!蓖跤畋驘o奈地總結道。這種疲憊并不是線下授課帶來的身體上的疲憊感,長時間站立、來回通勤、寫板書等等?!懊绹鴮W界有個說法叫Zoom疲勞(即使用在線會議軟件Zoom造成的疲勞),因為這種媒介的特征讓學生的反饋都是間接的、模糊的、不可把控的,所以一個沒怎么接觸過互聯網授課的老師會感到特別心累?!?/p>
但在鄧帆看來,網課比線下省心多了。“眼不見心不煩?!彼Φ?。屏蔽了學生的小動作、交頭接耳后,上課這件事反倒變得更單純,她可以專注于講課,不會被少數淘氣的學生干擾課堂進程。
“當然,本著對學生負責任的態度,該管的課堂紀律還是要管的。只是網課讓老師能‘偷個懶。”鄧帆補充道。
這些在疫情助推下初次“觸網”的老師們,原本以為只是在特定時間內嘗試一下網課這一新鮮事物,卻不曾想到,數字化變革已悄然發生。
最深刻感受到這種變化的,是任教于四川涼山州一所小學的語文老師許安。她年紀將近50歲,在線下課堂里教了半輩子的書。恰好是這場疫情的契機,許安不知不覺中打開了一扇通往網課的門。
許安說,她在同齡人中稱得上是新興技術愛好者。原本學校并未要求老師線上授課,只安排學生統一在國家網絡云課堂上上課。但許安想給學生提供統一課程之外更個性化的教學,便在女兒的幫助下,開始在騰訊會議上摸索著開免費直播課。
考慮到并非所有學生都有條件上網課,她便把授課范圍限定在課外知識拓展上,新課開學后再統一教授。那段日子里,許安每天都要給學生們上一個小時的語文課,從唐詩宋詞到戲劇小說,從西方經典到中國文學,她在這些語文課外的網課上寄托了美好的愿景。
“我希望在孩子們心里播下文學的種子,以后他們可能會不記得我講的考點,但會記得這些文學作品?!痹S安說。
學生們對許安的“另類”網課的反饋出乎她意料的好。他們甚至申請暑假繼續加課,依然是每天在網課平臺上學習一小時的文學素養。許安笑道:“所以我現在就慢慢搜集一些資料,準備暑假再開網課。”
正式開學后,彭佳倒是沒再繼續上網課。不過經過近兩個月的摸索,她自己總結了一套上課經驗,例如放慢上課節奏、增加趣味知識等。
“千萬別在網課上放視頻”,這是彭佳感觸最深的一點。“線下放視頻可以吸引學生注意力,即便視頻內容稍微有些無聊,他們也會很全神貫注。但是在線上完全是反過來的,學生很容易走神,看別的東西去了?!?/p>
鄧帆的經驗是“互動為王”。她打算以后如果再開網課,第一節課必須是早讀課,讓學生全部出鏡朗讀,投入到學習的氛圍中。在授課過程中,她會先概括本節課重點,然后把課堂交給學生,以高頻次的互動確保學生集中注意力。
盡管疫情初期,各所學校的網課局面都有些混亂,但經過此次疫情歷練的老師大多已經掌握了線上授課的方法論?!耙院笕绻€需要上網課,我已經很習慣、很熟練了?!迸砑扬@得胸有成竹。
適應了網課的老師們只是教育領域數字化轉型的冰山一角,更深刻的變革正在校園里發生。
王雯在福建省晉江市教師進修學校擔任德育教研室主任,她也感受到,數字技術與教學教研結合的速度正在加快,如今已成為了老師日常工作的輔助。
“我們最近嘗試做了一堂線上線下結合的思政課。”王雯提起這次活動有些興奮。此前出于教學需要,原本八個課時的思政課需要整合成兩三個課時,這對老師的備課提出了較高要求。但是當地思政老師師資不足,很多鄉村學校甚至不具備開課能力。王雯和團隊便架起了線上直播與線下輔導的雙師課堂。
課程由一名骨干教師在線上主講,負責解讀教材、完成師生互動;線下則由學校本身的教師負責,組織課堂秩序、輔助線上教師教學。線下課堂分別設置在當地市屬小學和一所鄉村小學內。
一堂短短數小時的直播課,架起了優秀師資、城市孩子和鄉村孩子之間的橋梁?!拔腋杏|最深的是很多鄉村的孩子都很激動,與市屬小學的孩子一同上課也給了他們很大的啟發。他們很感興趣,剛剛那個回答的角度這些市屬小學的同學是怎么想到的。”王雯說。
這種實踐并非首創。早在2002年,四川省重點中學成都七中就開始通過遠程直播課堂與248所貧困地區的中學共享課程,讓貧困地區的學子借助“一塊屏幕”改變命運。
但疫情過后,這樣的故事正在全國各個角落上演。王雯說:“以前沒有想過還能用這樣的形式開課,但疫情迫使我們使用了釘釘,才知道原來可以借助這些工具。”
除了日常教學之外,老師的教研工作也開始走向線上。王雯說,以前各校老師集體備課,都需要協調時間、統一在教室內面對面進行。但現在,他們開始以直播的方式進行教學研討,即便個別老師時間挪不開,也可以事后回看錄像。
“我們對釘釘的使用從來沒有這么廣泛過。”彭佳感嘆。在她的學校,學生成績、教學計劃、培優補差名單、考勤評分等數據和資料都轉移至釘釘上,“數據更加透明了,隨時可以查看一切數據”。
據各家公司公布的數據顯示,釘釘目前已服務300多個地市教育局,支持了14萬所學校的在線上課。騰訊教育也已與50余家各級教育部門建立聯系,落地30多個省市。
不過,鄧帆所在的農村小學卻未做好接納數字技術的準備。疫情期間他們也曾積極使用釘釘授課、打卡匯報學生情況等,但隨著線下開課、疫情逐漸平穩,大多教學實踐又恢復了從前的狀態。
在鄧帆看來,最主要的原因是農村小學絕大部分教師教齡較長,已經形成了固有的模式,對新興技術與教育的融合興致缺缺。“老師們比較普遍的態度是,如果要求用,我們就用;如果不要求了,我們就還是用原始的方式?!?/p>
(除王雯,受訪者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