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釘

海龍

加勒比海上的處女群島，字典上“風光旖旎”“吉光片羽”再加上“魯殿靈光”這些詞幾乎就是為它們而設的。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組合怎么能是描寫一個群島的句子呢？其實，它們真是。

紐約大雪飄飛時節，我逃到了加勒比海。那邊廂正是椰樹招搖，仙人掌都被曬蔫了，端是一片避寒的好去處。

多年前有部電影叫《德克薩斯的巴黎》，這里則是加勒比海的歐洲，而且是十九世紀的歐洲。我瞬時穿越了時光隧道。

一旬時光里，我徜徉了四個島、五個國家。但這五個國家只是理論上的。實際上，這些島應是兄弟姊妹，你幾乎無法將它們區分彼此，即使它們所屬居民的語言和建筑風格略有差異。這里人們雖國籍不同，但長相打扮生活習慣沒啥兩樣。

這批島嶼的來歷相似。其中最大的是波多黎各，其他則分屬于美、英、法和荷蘭。

波多黎各是一個獨立的自由邦，它是這個群體里具體而微的一個縮影。這些島上最初的居民多是印第安人。是哥倫布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他在航海中發現了這島。隨后西班牙人在島上建殖民據點，扼住咽喉，這兒遂成了他們霸占美洲航道、獨占地緣優勢的一顆硬釘子。

當然，此后慢慢崛起的其他列強不服氣。于是荷蘭、法國、英國都沖將過來，城頭變幻大王旗。這里一會兒姓西一會兒姓法，當然也有姓英、荷的時候。而到了美國崛起的現代，姓美的時候最多。到今天，此地已被默認為美國領土或“第五十一州”，這兒的人算美國公民。

而圣托馬斯屬美國領土，是被“買”下的維京群島中的一個。美國擁有五十多個這樣的大小島嶼和珊瑚礁。這島的主人在歷史上也是多次變易，除了西班牙、法國、英國、荷蘭等外，還有丹麥和挪威;反正都是列強，它從沒有屬于過自己真正的人民。

其中數圣馬丁島最奇特。哥倫布1493年11月11日發現了它并給它命名宣稱占有，但并沒有登陸。倒是后來法國和荷蘭為它爭得頭破血流，因為此地戰略位置非常重要。對法國而言，它是殖民百慕大和特立尼達的中轉站。而它對荷蘭更為關鍵：是荷蘭自巴西到紐約航線的生命補給站。因之荷蘭于1631年在此設定居點并實行統治，可后來西班牙人又來奪島。近代法國更在此地建了海軍基地，跟荷蘭扭纏沖突不斷。法國跟荷蘭都想把對方擠下海自己獨占此島，但經過百多年戰爭，塵埃落定，最終兩國劃分勢力瓜分了此島;所以形成了一個小島兩個國度的奇觀。這些美麗的島遂成了帝國嵌在碧玉海要津的一枚枚暗釘。

這是世界最袖珍的一島兩國的標本，徒步你就橫跨兩國了。這島上旅游業最發達，是他們的支柱產業和生命線。這里最有名的有法國一方的天體泳灘。其實，并不需要用裸體招搖，此地早已榮膺世界最美的十大海灘之一了。

英屬維京妥妥拉島是火山島。據考公元前就有印第安人駐島。哥倫布發現后命名這群島為“處女島”，其后由西班牙占領并在此采銅。再后歐洲列強和海盜們紛至沓來，原住印第安人被屠殺幾近絕跡。如今，這些島嶼被英國和美國瓜分。

這些島嶼都風景秀麗，充滿熱帶風情。翡翠般瀲滟的加勒比海鑲嵌著七千多個這樣的島和礁，島上人文景觀多是歐陸殖民地風情。港口是昔日的堡寨、要塞，其規模十分宏大宛若海上長城。不同于中國長城之處在于其建筑材料非城磚而用巨石，歷經幾百年滄桑的要塞全為堅硬的花崗巖建成，垛口滿是指向蒼穹的巨炮，亙古激蕩的濁浪都沒能對之稍有侵蝕腐壞。

這里的民風非常淳樸，當地人見到游客含笑禮讓。島上的食品、車資甚廉。此地沒什么工業。除旅游業外，他們基本靠沿海景區賣奢侈品手表、珠寶和經營賭場生存。偶或有些賣當地工藝品土產的，但形不成氣候。我深入沿山路延展的居民區采風，看到當地生活靜謐而清貧，有如狄更斯小說中情景。

這五個殖民地群嶼，曾經是，現在也仍然是戰略要地。它們美麗、原始，有著野性未琢的張力。據說這里是全球奴隸制廢除最晚的一角。因此迄今仍然貧窮且單純，成了歐美人度假的后花園。這里更像是一個被歲月雪藏的文化活化石，保留著老一代歐美人的童年舊夢。它們凝固了時光，讓他們在魯殿靈光的夕照中還能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古早模樣。其實，不管怎么掙扎，這里呈現的只能是一種文化上的回光返照。

人類學理論認為“文化沒有腳”，文化是被人們植入和傳播的。歷史像個小姑娘，可以被強權者任意打扮，地理人文也一樣。喜歡懷舊和復古的歐美人把自己的舊夢植入了此地，強加給了當地人。據說，這里也是世界富豪和歐美人的養老勝地。

據記載，遠在哥倫布發現美洲之前，鄭和早就創造過同樣甚至更偉大的業績了。但他當年所下的“西洋” 其實是南洋。史學家稱，當年鄭和航線從西太平洋穿越印度洋，直達西亞和非洲東岸，途經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在世界航海史上，鄭和開辟了貫通太平洋西部與印度洋等大洋的直達航線;有的說法甚至認為他的船隊曾先于哥倫布發現美洲和澳洲等地。而鄭和和中國人并沒有占有過這些島嶼的一寸土地。

哥倫布呢？他實實在在干的是攻城略地打家劫舍的活計。當年中國航海家和哥倫布各有所圖、各取所需，這些事件的種種結果影響了今天的世界格局。

英國人贊揚的魯濱孫，在哥倫布尋訪此地一百多年以后，也因海難死里逃生到了這邊廂的加勒比海島上。但即使零落至此，他只要能活過來就想著要欺壓個誰，自封荒島“總督”，只要尋到一個人也想把他變成奴隸。于是，他找到了“星期五”。

狼和羊的個頭兒、模樣看上去是接近的，但狼餓死也不吃草;而羊呢？它們從不吃肉。

責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