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傳 Lin Shuchuan

1赫利·多諾(Heri Dono)(印尼)鼻子的發酵(Fermentation of nose)裝置“復調·東南亞”展覽現場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
面對過去10年的“藝術生態”問題,我不是一個完整的參與者,從2012年到2019年,我最多算一個有參與感的觀察者。面對“生態”這個詞匯我不陌生,8年的時間中我以一個機構策展人的身份持續著與中國藝術生態有關的展覽策劃,常常會遇見與“生態”有關的提問,但最害怕回答的也是這個問題。以10年的時間為限,需要我們談的是結果或是規律,但我認為生態應該是一個過程和一種觀察方法。面對這次邀稿,我希望談談這些年年輕藝術家的創作問題,介入問題的方式則是標題中看似與藝術毫無關聯的命題。
天平不是重量的衡量設備,天平是物品與砝碼之間的平等關系。在理想的天平原則下去談藝術家的作品,把作品放在天平的一端,我們就可以理解一件作品的重量。這是我在復雜的藝術生態以及藝術家創作中探討作品問題的一種方法。一件作品是否有效,一件作品是否成立,我傾向于觀察相對物,也就是天平中較為抽象的砝碼。藝術家獲得一件有重量的作品,應該是需要失去一些東西的,把失去換成籌碼,這是一種公平的交換原則。我們也可以把這種原則當成藝術家自省作品的方法。那我們在面對藝術家的作品,藝術家在面對自己的作品時,天平的另一端便是問題所在。反觀年輕藝術家的創作,敢于用失去去交換作品的藝術家并不多,我們這一端看見更多的是學院沿襲而來的創作公式,通過淺層閱讀而獲得的哲學詞匯,通過無效跨界而獲得的反差術語以及無讀者式政治批判下的自我憤怒與發泄個人隱私下的自我憐憫。這些問題很常見,且帶有偽裝性,它能夠把作品偽裝成一件有重量的作品,有故事、有介入、有參與、有時代感且看似深刻。但只要我們細究這些問題,不難發現藝術家拋出去的砝碼并不是通過失去而獲得的,沒有失去便沒有痛感,而痛感正是作品的重量。當然,一味追求痛感是不對的,藝術應該具有多樣性,如果藝術帶給人一種知覺的話,痛癢和清風拂面都是平等的,只是有些輕有些重罷了。那我們還有什么好失去的,時間、金錢、道德、倫理、事業、安全、真實、權力……你所期盼的都可能失去,而失去的都能放在天平上去丈量作品。
擂臺之所以是擂臺,正因為它有參照,如果在一個尚武的年代,哪里都是天然的擂臺,當下恰巧不是,所以我們看見的是一個個歌舞升平的舞臺,而舞臺就是擂臺的參照物。藝術家也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中,漸漸地也開始能歌善舞了。會跳舞沒啥不好的,至少算是門才藝,但藝術終究不僅僅是一門才藝。我說的尚武一定不等同于打架斗毆,我們擺擂臺也不是要分出你我高下。我所關心的是擂臺上的對手,也是藝術家作品所要面對的對手,你的對手是誰決定著你是誰。在我的觀察中,作品的述說與視覺表達很難找到可以匹配到的真實的對手,這個對手與提到的第一個問題相關,所談及的砝碼亦能成為作品的對手。且對手是相對成立的,我們常常會有假想敵,希望用藝術去打敗它,至少去阻撓一下,但“敵人”有沒有把你當對手,這是一個相互點頭才能成立的問題。所以每天用手掌戳沙袋,用拳頭錘墻,用腦袋拱板磚都是只能是“哼哼哈嘿”,呼呼作響的自我修行,參加趣味運動會或是拍拍抖音視頻才是較好的歸宿。因為客觀的原因,藝術家確實沒有與對手較量的場合,各種藝術的展示機構只給藝術家提供服裝和道具讓大家去表演一番。所以我們在藝術機構和展覽策劃中會發現“劇場”一詞的濫用,因為“劇場”一詞比較包容,什么東西放進去都可以看上去沒毛病,還可以把趣味、跨界、觀眾三大互動法寶拉扯在一起。當然,舞臺與擂臺都是真實存在的,只是一個少了,一個多了而已,作為觀察者有看熱鬧的嫌疑,但最終的目的只是希望看到在本質上更多元化的樣本而已。
接著擂臺的問題談下去,我抱怨過擂臺的不足,也贊揚了機構的狡黠,那么我們就來談談手機和手機殼的關系。與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不同,先有手機再有手機殼是一定的。藝術生態中最核心的問題是藝術家,沒有藝術家一切都不成立。同樣,在手機領域最核心的問題一定是手機,藝術家的創作是手機的內容,而機構之于藝術家更應該像手機殼一樣起著保護與修辭的作用。所以正確的邏輯應該是不同型號手機的出現,然后匹配了各種手機殼的生產。那么當下的我們又是怎樣的呢?我們根據手機殼的型號在生產不同的手機!這絕對是一個本末倒置的笑話,如果我們不在手機還是手機殼貴的問題上抬杠的話。一時間,開始出現了許多項目型的藝術家,就是沒有項目就不創作的藝術家,這樣的藝術家不占少數,且多數都打著生存的借口。生存是一個容易把天聊死的話題,不論藝術家、批評家還是策展人搬出這樣的話題,所謂的爭議就戛然而止了。誰告訴你做創作一定要花錢,誰告訴你藝術家不能賺錢,誰告訴自己除了藝術啥都不會,誰告訴你藝術家只能用藝術養活自己,誰又告訴你用手機一定要用手機殼。特別是在過去十年和已經開始的下一個十年,屏幕對生活的介入,給了藝術家完全可以脫離機構、自建平臺與直接表達的機會。但時代更新卻沒有觸發藝術家與機構之間關系的迅速更新。那么我期待有重量的砝碼,期待有區別的擂臺就容易理解了,正是因為關系的長期倒置,讓藝術家對開始有所依賴,而依賴恰恰是不去談真實問題的開始。所以我們當下才出現了這種買手機殼送手機的奇怪現象,藝術家總在等待著一款屬于自己的殼鉆進去。
糖尿病是下一個十年的問題,隨著科技的發展,糖尿病在十年中能否根治我無法預測,但糖尿病的癥狀在目前的藝術觀察中是適用的。醫學上的癥狀我就不談了,我心中的糖尿病是死不了、活不好、謹慎、控制、糖分過高這些詞匯。在過去的十年中,藝術作品增加了兩大需求方,鄉村和科技。藝術與鄉村和科技的結合成為了兩大重要創作命題,也是兩大較為嚴重的問題。學界談兩者的合作叫介入,政府管兩者的合作叫融合,不管是介入還是融合,我觀察到的是一種不平等的關系。藝術家在介入鄉村時往往是一種上帝的視角,一種強權式的美學觀,喜歡過分凸顯藝術家與鄉村居住者本就存在的審美差距。如果對介入的方法與價值觀存在質疑,那么就無法觸碰到鄉村問題的核心:1.鄉村的真實需要;2.鄉村人的真實需要。那么這類的作品很可能就淪為裝修隊式的自戀型表達,并暴露鄉村項目過分真實的“行活”屬性。藝術與科技面臨著另一種不平等的地位,其所謂的融合常常是卑微的,需要依靠科技的施舍來換取一些不痛不癢的運用技術。以史為鑒,任何科技對藝術的實質推動,都需要通過實用再走向文化,拒絕實用的藝術永遠站在末端。而另外一種科技的誕生本身就帶有藝術的屬性。所以我們談藝術與科技的融合多數情況是無效的,至少是滯后的。回到糖尿病的問題上,我要談的正是藝術與被介入者的關系——糖尿病患者給糖尿病病人治病。誰是患者、誰是醫生在這里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兩者在當下社會中都是糖分攝入過高者。
如果去談作品的問題,十年對于觀察者來說是不太夠的,特別是將作品放在“生態”這種宏大命題下來進行討論。在碎片化的生態里,試圖讓尋找生態規律的徒勞不會井然有序。我想十年的“過去”只預示著問題的開始,把“未來”拉扯進來,似乎能讓問題變得更加問題,或者讓問題變得不再是問題。因此面對“過去”與“未來”,我希望用一種交織的時態和碎片化的語言來回應“回望十年”這次邀稿,給時間增加一些重量,或給時間多留一些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