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一窟鬼”的名稱、成員及排序

⊙何求斌［湖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 黃石 435002］

金庸是公認的武俠小說世界中的“真命天子”“武林至尊”，金庸小說也有可能成為文學“經典”，有學者斷言：“《水滸傳》的今天就是金庸小說的明天。”據不完全統計，金庸小說被改編成電影39部、電視劇73部，而研究金庸小說、金庸影視劇的學術論文、著作等也不少，“金學”方興未艾。

《射雕英雄傳》是“金庸小說的成名作和代表作”，《神雕俠侶》作為其續書，卻“在《射雕英雄傳》成功的基礎上更上層樓”，被稱為“金庸小說的四大佳作”之一。不過它已不再以“英雄”“俠義”為主，而是以“兒女”“情感”為主，主要寫失貞玉女與斷臂英雄的師徒之戀，并以情花情果的象征對“情為何物”做出詩意化的解釋，成為“一部‘情書’”。與之相關的研究論文中國知網上有一百多篇，但均未論及其中的人物群體——“西山一窟鬼”。

《金庸武俠小說鑒賞寶典》在《人物備忘》部分之《神雕俠侶》的最后條目說：“山西一窟鬼：長須鬼樊一翁、百草仙、人廚子、九死生、狗肉頭陀、韓無垢、無常鬼張一氓、黑衣尼圣因、大頭鬼、煞神鬼。”此處“山西一窟鬼”應為“西山一窟鬼”，所列十人中也有七人是錯的。那么，“西山一窟鬼”為什么被誤寫成“山西一窟鬼”呢？其成員到底是哪些？筆者試作如下分析。

《神雕俠侶》中的“西山一窟鬼”雖然說“近年來在晉陜一帶橫沖直撞”，但他們的“家”是在山西，楊過曾說要將他們趕出山西，可見“山西一窟鬼”之誤事出有因，并非是前兩字順序顛倒或源于盜版。

其實，“西山一窟鬼”這一名稱乃是金庸自古代小說借用而來。馮夢龍“三言”之《警世通言》第十四卷《一窟鬼癩道人除怪》題下自注：“宋人小說舊名《西山一窟鬼》。”不過《西山一窟鬼》話本沒有宋代的抄本或刻本傳下，倒是被江東老蟫即繆荃孫稱為“影元人寫本”的《京本通俗小說》也收有一篇《西山一窟鬼》，但學術界對它的真偽有不同看法，尚無定論，“傾向于偽作的人較多”，也有人認為是“明末以降的文人或書賈”根據“三言”“略作修改而成”。可以說，“三言”中《一窟鬼癩道人除怪》是宋人小說《西山一窟鬼》的最早文本。

《一窟鬼癩道人除怪》寫杭州西山有六個真鬼幻成人形：嫁給吳洪為妻的是難產而死的女鬼李樂娘，從嫁錦兒是“自割殺”的鬼，媒人王婆是“害水蠱病死的鬼”，保親陳干娘是溺死鬼，墓中跳出的朱小四是“害癆病死的鬼”，酒店老板是“害傷寒死的鬼”。這六鬼有四女二男，在吳洪家里、西山駝獻嶺下興妖作怪，后都被癩道人作法除掉。金庸筆下的“西山一窟鬼”卻不是真鬼，而是人，是八男二女十個長相兇惡、行事霸道、武功驚人而相聚結義的人，本各有名，自“西山一窟鬼”名號響遍江湖以后，就舍卻真名，各以一鬼為號。

“西山一窟鬼”在《一窟鬼癩道人除怪》中只是宋人小說的篇名，小說正文中并沒有出現這一名稱，而在《神雕俠侶》中則是十個人的共名，反復出現，又叫“西山十鬼”。金庸小說凡寫到擁有共名的人群時，大多會借人物之口予以介紹，或作者直接敘述，如“四大法王”“桃谷六仙”“江南七怪”“函谷八友”等，令人知其成員及排名順序，但小說對西山十鬼的排序并未特地予以集中介紹，因而令人難以分辨，以至于研究者竟也十錯其七。因此，其成員及排序值得一談。

“西山一窟鬼”的故事主要見于第三十三回至三十七回，由郭襄想見一見為忠臣申冤存孤、誅殺奸臣、扶危濟困的神雕俠而展開。十鬼中小說明確交代排序的有七人：

老大長須鬼：偶爾自稱“長胡鬼”，矮子，上身不過兩尺，長胡卻有三尺來長，滿臉皺紋，雙眉緊鎖，生相愁苦不堪，是十鬼中唯一知道姓名的，叫樊一翁，是絕情谷主公孫止的首徒，兵器是鋼杖。

老二吊死鬼：老態龍鐘的婦人，細針暗器差點害死郭襄，出手陰毒，兵器長索被史叔剛拉斷。

老五大頭鬼：矮小瘦削，長不到四尺，“大頭、長臂、大手掌、大腳板，卻又比平常人長大了許多”，縱躍如青蛙，兵器是八角銅錘，為人兇橫，天生神力，打斗時吼叫聲如雷震一般，他帶郭襄見神雕俠，并在途中保護郭襄。

老七煞神鬼：身如鐵塔，有一妻四妾，打落第三妾三個門牙，被楊過割下一對耳朵，面對死亡，只求速死，而沒有磕頭求饒，腰帶匕首防身，兵器是長兵器，似是大棍，“向來殺人不眨眼”，曾調戲良家婦女，想要鞭打郭襄而被阻止。

老八喪門鬼：曾在萬獸山莊附近的樹林里放火，兵器是鏈子槍。

老九俏鬼：穿大紅衣裙的少婦，善暗器，兵器是刀，打斗時陰聲陰氣地說笑以分散敵人心神。

老十笑臉鬼：嘴角上翹，雙眼瞇攏，傷心哭泣怒罵時也似笑逐顏開，曾在萬獸山莊附近的樹林里放火，善放毒霧，其兵器雙鞭被史季強打斷。

老三、老四、老六是另外的三鬼催命鬼、無常鬼、討債鬼，小說沒有明確交代排行，但似可推知。長須翁說：“三弟四弟近身搏擊，攻他下盤，五弟六弟從后突擊。”一般而言，地堂功夫在地下翻滾騰挪，長于攻敵下盤。催命鬼的兵器是地堂刀，據舊版“三弟四弟用地堂刀、地堂鞭攻他下盤”可知，催命鬼應是老三。但十鬼中沒有人使地堂鞭。討債鬼的兵器原是鑌鐵牌，后改為鐵賬簿，共有五張，其邊緣鋒銳如同刀劍，他有仇必報，用尖刀在賬簿上劃了仇人姓名，報仇之后才一筆勾銷。無常鬼身形高瘦如竹竿，說話陰聲陰氣，兵器是一雙短槍，不過在他率先攻向史氏兄弟時被史孟捷崩斷。相較之下，鐵賬簿更短，可攻可守，宜于“近身搏擊”，似宜攻下盤，故討債鬼可列為老四。老六就是無常鬼。

因此，“西山一窟鬼”的成員與排序就是：老大長須鬼、老二吊死鬼、老三催命鬼、老四討債鬼、老五大頭鬼、老六無常鬼、老七煞神鬼、老八喪門鬼、老九俏鬼、老十笑臉鬼。

西山十鬼與郭襄初次見面是在宋理宗開慶元年二月初春，而百草仙、人廚子、九死生、狗肉頭陀、韓無垢、張一氓、圣因七人是此年十月十五一起到襄陽給郭襄祝壽送禮時才認識郭襄的，所以郭襄對黃蓉說他們是自己的幾個“新朋友”：“我是今日第一天才識得的啊。”張一氓雖然在折扇上畫著一個伸長舌頭的無常鬼，但外號不叫“無常鬼”，而叫“轉輪王”。圣因身穿黑衣，外號是“絕戶手”。這七人名號中并沒有“鬼”字，他們并非“西山一窟鬼”中人。

金庸通過身材、相貌、性別、年紀、兵器、語言、行動等描寫出西山十鬼的形象，展現各自的性格。作為一個群體來說，“西山一窟鬼”貌相兇惡，心狠手辣，蠻橫霸道，“向來不跟人說道理”“天不怕地不怕”“同生同死”，令武林中人忌憚三分。他們因煞神鬼而與神雕俠結怨，知其武功驚人，不想由假鬼變成真鬼，準備一擁而上，倚多為勝。赴約途中又與史氏兄弟有了沖突，差點在群獸口中丟了性命，卻又將唯一的一頂能免遭群獸傷害的皮帽擲給同伴，重義輕生，終被楊過的高深武功和俠義行為所折服，改邪歸正，去惡從善，點放了送給郭襄的祝壽煙花，燃起了南陽攻敵的信號，為抗擊蒙古侵略軍盡了一份力。后來，長須鬼、大頭鬼揭穿金輪法王的騙局，為救郭襄而被打死。

“西山一窟鬼”的描寫不僅是為了表現楊過的排難解紛，樂于助人，為國為民，更是突出其為情行俠。楊過得知煞神鬼用情不專，無情無義，已有一妻四妾，尚要再娶四妾，當即割下其雙耳，待十鬼服輸后，勸煞神鬼放四妾回家，不要再娶妾。他自己對小龍女情深義重，也痛恨別的男人虛情假意，薄情寡義，玩弄女子的感情，因而為被人霸占、遭丈夫打罵的女子打抱不平，以捍衛“情”的純潔性、專一性，堪稱“情俠”。

催命鬼、無常鬼、討債鬼的排序和煞神鬼的長兵器沒有予以點明，這是金庸小說的白璧之瑕，即使在新修版中，依然沒能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