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毓潔 譚旭東
繪本就是圖畫書,因為繪本叫起來更簡潔,更口語化,所以漸漸取得了“圖畫書”的名稱。繪本是圖文結合的書,也是童書的一個重要門類。繪本里又可以分為:單本繪本、系列繪本、彩色繪本和黑白繪本,如謝爾·希爾弗斯坦的《失落的一角》等,就是黑白繪本;還有一種特殊的繪本,那就是無字書。彭懿在《圖畫書:閱讀與經典》一書中,對圖畫書有一個很好的定義,他說:“圖畫書是用圖畫與文字共同敘述一個完整的故事,是圖文合奏。說得抽象一點,它是透過圖畫與文字這兩種媒介在兩個不同層面上交織、互動來講述故事的一門藝術。”他還說,“在圖畫書里,圖畫不再是文字的附庸,而是圖書的生命,甚至可以見到一個字也沒有的無字書。” 彭懿對圖畫書的定義,簡練地描述了圖畫書的基本特征。
繪本的歷史
歐美繪本發展很早,現代童書出版業一開始,就有專門給孩子的繪本。出版研究界一般認為,1685年捷克教育家揚·阿姆司·夸美紐斯出版的《世界圖繪》是歐洲最早帶插圖的兒童書。圖畫書的誕生,要歸功于19世紀彩色印刷技術的發明及英國畫家、出版家愛德蒙·埃文斯(1826—1915)的開拓,他不但致力于將彩色印刷技術應用于提高圖書出版質量,還造就了沃爾特·克雷恩(1845—1915)、倫道夫·凱迪克(1846—1886)和凱特·格林納威(1846—1915)等三位圖畫書的先驅。其中,倫道夫·凱迪克被后人譽為“現代圖畫書之父”,他探索圖文關系并進行實踐,強調只有圖文在視覺上變為一個整體,彼此之間才能真正融合。 特別是1902年英國的比阿特麗克斯·波特的《彼得兔的故事》彩色繪本的問世,隨后,她創作的“彼得兔”系列繪本一下子就成為暢銷書并風靡世界,至今成為繪本的經典。
繪本在我國的出版具體時間有待考察,但童書界把“連環畫”當作我國繪本的起步,這并不科學。根據《辭海》(縮印本)對連環畫的注釋,它是“用多幅畫面連續敘述一個故事或事件發展過程的繪畫形式。中國古代的故事壁畫、故事畫卷及小說戲曲中的‘全相等,即具有連環畫的性質。現在通稱的連環畫,興起于20世紀初葉的上海,根據文學作品、故事,或取材于現實生活,編成簡明的文學腳本,再繪制畫幅而成。”據說,正式定義為“連環”是1925年, 上海世界書局 出版 《西游記》時所確定的,當時稱為“連環圖畫”。民國時期的“連環圖畫”書主要是成人娛樂讀物,不是童書,它的內容大多低俗,甚至誨淫誨盜。1950年初期,“連環圖畫”,統一改為“連環畫”直至現在。連環畫有許多俗名,上海稱其為“圖畫書”“小書”,浙江稱“菩薩書”(浙江方言里,畫畫叫“畫菩薩”),武漢叫“牙牙書”,北方人叫“小人書”,廣東省、廣西壯族自治區叫“公仔書”。由于“小人書”的稱呼較廣泛,所以就成為了連環畫的俗稱。新中國成立后,“連環畫”一度成為宣傳讀物和掃盲讀物,對農村識字不多的孩子和成人來說,使用和閱讀非常便捷,也是非常適合的讀物。但我國“連環畫”創作和出版的高峰是1977年以后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這段時期被譽為連環畫發展的重生期。進入80年代,連環畫出版呈現空前的繁榮景象。這段時期的主要特點:一是出版數量空前,僅1982年就出版了連環畫210余種,發行8.6 億冊,創下了新中國成立后的最高出版紀錄。二是藝術形式豐富多彩,彩色連環畫大行其道。三是開本出現多樣并存格局。但到了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連環畫創作和出版進入了低谷時期。 隨著出版業的發展及電視的普及,加上小學教育的發展,兒童閱讀能力的相對提升,“連環畫”創作和出版很快就衰落。我國原創繪本的開始,是受到日本圖畫書論著的影響的。1994年6月,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了周憲徹譯著的《圖畫書創作A、B、C》;1997年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了季穎譯的日本松居直的《我的圖畫書論》。這為我國童書出版打開了一扇窗,也啟發了很多童書作者、插畫家。進入21世紀,由于歐美繪本的大量譯介和傳播,我國漸漸有人專心創作繪本,目前,原創繪本出版蔚為大觀,涌現了一批比較專業的作者,如蔡皋、周翔、王曉明、熊亮、保冬妮、姚紅、蕭袤、王早早和畫兒晴天等。
繪本的理解
梳理了繪本發展的歷史,也基本了解了繪本是什么。但如何理解繪本卻是正確使用繪本,并使繪本價值最大化的一個前提。無疑,繪本是童書,從它創作和出版的初衷來看,繪本主要是給幼兒準備的,主要用于家庭親子閱讀。而幼兒一般是不識字的,因此,幼兒讀繪本,主要是通過對插圖的注視、觀看和想象,來理解繪本的內涵的。因此,繪本里的文字和故事,主要是為家長講述準備的;一個繪本故事,無論它的文字和故事多么完美,對一位很會講故事的父親或母親來說,都只是一個故事核而已。父母給孩子讀繪本時,可以一個字一個字地照著讀,孩子也會很喜歡聽。但有閱讀素養,也很會講故事的父母,不會一個字一個字照著讀,他們還會把繪本里的故事大聲講出來。因此,繪本的文字和故事并不是被機械使用的,而是可以再豐富,甚至可以加入父母的想象力的。從這一點來說,繪本里的插圖比文字更重要,因為在父母不朗讀或講述的情形下,幼兒對繪本的理解更多的是依賴插畫。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繪本的文字也很重要。比如,有些文學性很強的繪本,如果簡略了文字,尤其是簡略了故事和詩,那這個繪本就只是讀圖書了。因此,對繪本的理解可以從圖和文兩個角度來談。大部分繪本是圖文結合得很緊密的,圖和文都不可忽視。但有的繪本里的圖更重要,有的繪本里文字更重要的。因此,從圖和文的關系來分,繪本可以分為四類:一是圖文并重的繪本。如《莎拉的雪火車》就是圖文緊密結合,都達到了很完美的地步,這樣的繪本是很難分出文字和插畫孰高孰低的。二是圖比文更重要的繪本。如《母雞蘿絲去散步》,這個繪本里的文字很簡單,但圖畫的連續性很強,一般的幼兒從圖畫就能大體讀懂母雞散步時的遭遇和經歷,理解圖畫里包含的故事。三是文字比圖更重要的繪本。如《猜猜我有多愛你》,這個繪本之所以暢銷是它應和了一種父母都希望孩子感恩的心態,其實,父母愛孩子,沒必要直白地告訴孩子:“猜猜我有多愛你!”但這個繪本里恰恰滿足了成人急于向孩子表白和傾訴的愿望,以及期待孩子感恩的心理。但《猜猜我有多愛你》并不是符合童心的文字,完全是成人的語言。也正是文字里有這種理念和思維,才使它贏得了眾多父母的喜愛,并愿意主動給孩子閱讀。所以,這個繪本里的文字顯然比圖畫重要。又如《我不是完美小孩子》,文字的詩意和哲理很感人,當然圖畫也很唯美。不過,由于其文字更佳,更耐人尋味,因此它的受眾的年齡就拉高了,這是適合青少年讀的繪本。四是無字書。它“整本書沒有一個字,完全靠畫面來講述故事,無字書就相當于早期電影的默片。” 如《男孩,熊,男爵,游吟詩人》和《7號夢工廠》等。我國的張樂平的漫畫《三毛流浪記》也被人稱為“無字書”,它的確是沒有文字的滿足,而且形象也是兒童形象,受眾也主要是兒童,因此,大致可以說是中國早期的無字書。總之,要從多個角度來理解繪本,沒有必要把繪本的概念框得太死,讓大家覺得繪本只有一種做法,其實,繪本里的圖和文字之間不可能百分之百緊密一致,只要繪本整體美,符合幼兒閱讀的需要,就是好的繪本。
繪本的功能
從教育功能來看,所有的童書都是供兒童閱讀的。當然,童書不但可供課外閱讀、家庭閱讀,還可供專業研究,并作為文學藝術品被欣賞和批評。另外,繪本和其他童書也是一種印刷媒介,建構新的思維,傳播新的認識論和價值觀。繪本也屬于兒童文化的一部分,承載著文化傳承的功能。成人世界需要童書,來向下一代傳遞文化觀念,表達文化期待。
對幼兒來說,繪本是給他們讀的媒介。也就是說,幼兒喜歡通過觀看圖畫來理解繪本,插圖吸引了幼兒,使幼兒很有興趣地一頁一頁翻下去。優秀的插畫師在創作繪本的插畫時,會注意用圖像敘事,會盡量展示直覺符號的表意功能,因此幼兒能夠通過理解圖畫而理解所表達的故事。因此,對不識字的幼兒來說,他們翻開繪本,其實主要是讀圖,其中包括幼兒的猜測和想象(幼兒的想象主要是聯想)。但一般情況下,幼兒讀繪本時,通常是在親子閱讀情境下,因此繪本主要的功能是家庭親子閱讀的媒介,父親和母親拿起繪本,給孩子朗讀故事,講述故事。繪本是家庭親子交流的媒介,因此繪本不只是一種書,還更像一個一起交流的橋梁,也是一個一起玩的玩具。在與幼兒的語言和情感交流功能方面,繪本和積木、七巧板和拼圖等玩具差不多。就像所有的書籍一樣,繪本不但是給讀的,還是給講的,也是給玩的。朗讀和默讀,就是一種文明人的生活游戲。
因此,可以說,繪本和兒歌一樣是真正意義上的幼兒文學,繪本是最適合給幼兒朗讀和講述的書,而兒歌是最適合給幼兒誦唱的作品。繪本當然也可以吸引一些年齡更大的兒童,甚至吸引成人,但把繪本放到年齡更高一級的讀者視域里沒有必要,就好比兒童文學,它既然影響了兒童,自然就影響了成人。所以沒有必要說,兒童文學既是兒童的文學,也是成人的文學一樣。我們也沒必要說,繪本是屬于幼兒的,也是適合成人的。在《兒童文學概論》一書里,我也說過:“繪本只是童書和兒童文學的一個品種。不要一味地強調繪本閱讀的好處,尤其不要認為繪本閱讀可以取代其他的童書和兒童文學的閱讀,因此不宜把繪本的價值絕對化。”? 在對繪本的功能定位方面,必須認識到繪本處在童書和兒童文學中的位置。
但在家庭閱讀和小學閱讀里,繪本也是可以給兒童做自主閱讀的材料。有比較好的親子閱讀體驗的幼兒,對書感興趣,會喜歡翻閱繪本,甚至會按照自己的理解講述故事。在小學低年級里,有的兒童識字較多,有一定的文字理解力,繪本可以提供作為自主閱讀的選項。但即便繪本可以做小學中低年級學生自主閱讀的材料,它依然主要是作為親子閱讀、家庭教育的媒介和材料。
繪本的應用
繪本的功能和應用比較廣泛,但歐美國家幼兒教育是不主張提前閱讀和識字的,繪本更多的是講故事的媒體,或者充當玩具書來用。如,在英國,在幼兒園和幼兒班不進行正規的課堂教學。日常的活動是在教師的領導下的唱歌、跳舞、游戲、繪畫,講故事等,非常重視兒童優良的個人習慣和社會習慣的訓練以及身體的發育。 美國、德國和日本等國的幼兒園也一樣。因此,過分強調繪課程,尤其是強調幼兒閱讀并不符合幼兒生長的規律。但從應用場景來看,繪本的應用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方面,繪本的家庭應用。在家庭里,繪本怎么用?前面已經提及,在家庭里繪本的第一用處就是作為親子交流的媒介,是父母給孩子讀書的“書”,也是孩子自己翻閱的“書”,還是孩子玩的玩具以及父母和孩子一起玩的玩具。但在家庭里,一般都是父母為幼小的孩子購買的,主要用于親子閱讀,尤其是做睡前故事,或者周末時給孩子講故事用的。但繪本還可以充當孩子繪畫入門的圖書,父母在給孩子講完繪本故事后,可以和孩子一起用蠟筆畫一畫繪本里孩子最喜歡的那幾幅畫。這樣會進一步培養孩子對繪本的興趣,也有利于強化孩子對讀書和聽故事的興趣。
第二方面,繪本的幼兒園應用。在幼兒園里,繪本主要不是給幼兒自己讀的,是老師在課堂上給幼兒講故事用的。因為繪本的圖畫富有吸引力和啟發性,相比純文字的故事書和老師單純的講故事,繪本故事課會更快把幼兒帶入情境里去。有些幼兒園的老師會把繪本當作幼兒語言交流的媒介,老師在講繪本故事時,會啟發幼兒提問或發表觀點,訓練和促進幼兒的語言表達。這一點,如果做得過多,對老師的研究有價值,但不符合幼兒教育的規律。當然,繪本也可以改編成繪本劇,在幼兒園里供孩子表演,或供親子表演。目前,我國幼兒園有過分依賴繪本閱讀課的傾向,甚至大面積采用繪本來做繪本課,有點把繪本課當作幼兒語文課的趨勢,這不太符合幼兒的心理特點和認知規律,值得警惕。
第三方面,繪本的小學應用。現在,不少小學都引入繪本閱讀課,把繪本當作語文教學的工具,其實,這不是一件值得推崇的事,因為語文課就是要培養學生對文字的興趣和信心,因此,繪本在語文教育方面并無特別的優勢,繪本對語文學習也沒有多大的價值。但繪本閱讀課可以作為閱讀課的一部分,調劑一下閱讀課的內容,充實一下閱讀課的方式,讓閱讀課豐富一些,有趣一些,是可以的。但有的小學甚至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開設繪本課,是不講科學的。完全可以用純文字書的閱讀來替代繪本課,而且純文學書的閱讀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閱讀。崔利斯說過:“閱讀是教育的核心,學校里幾乎每一科的知識都是通過閱讀來學習的。我們必須先會讀文字敘述的數學題,才能了解題意;如果我們不會讀社會學科或自然學科的課文,就無法回答每個章節后的問題;復雜的計算機手冊對操作非常重要,但我們必須先讀懂其內容。” 崔利斯的觀點很明確,沒有純文字的閱讀,不能理解文字世界,那教育無從談起。不過,在小學里,繪本和美術課的結合倒是一種很有價值的應用。
繪本的創作
國內繪本創作的主導者是文字作者和出版社編輯,但繪本創作非常重要的一方是插畫家。一個好的繪本單靠文字好,還不行,一定要有好的插畫。反之,插畫是一流的,也可以彌補文字的缺點。但如果文字好,插畫很糟糕,那這個繪本就幾乎廢掉了。
國外優秀的繪本,相當一部分的圖和文都是一個作者,少數是文字作者和插畫家的精心合作,加上編輯的創意。如《彼得兔的故事》《100萬只貓》和《給小鴨子讓路》是一個作者的杰作;如《逃家小兔》和《月亮,晚安》是插畫家和作家的合作。而特別有名的“貝貝熊的故事”系列繪本是一對夫妻,即斯坦·博丹夫婦。目前,我國有幾種繪本創作模式:一是兒童文學作家寫故事,請插畫師來配畫。如保冬妮就成立了花婆婆繪本屋,她創作故事,然后和自己物色好的、滿意的插畫師合作創作繪本,再交給出版社出版。這是兒童文學作家占主導的繪本創作模式。二是以插畫家為主動的繪本創作。如周翔和蔡皋的繪本創作,就是插畫家構思好了繪本,然后請人寫故事。或者,插畫師直接根據民間故事和傳說來構思繪畫,創作繪本。三是文字和故事都是同一個人的繪本創作。如熊亮的繪本創作就是這個模式。四是中國兒童文學作家寫故事,由出版社來請外國插畫家配畫。我國原創繪本的主題也比較集中,主要是教育主題、親情主題、傳統文化主題和神話與民間故事的改編,還缺乏歐美和日本繪本那種超越于主題思想教育的內容設計和完全考慮童心立場的文化站位。
無論采用哪一種繪本創作模式。繪本創作都要特別講究,不但對故事的要求很高,對插畫的要求也非常高,而且插畫家不但有很高的藝術修養,還有很高的兒童文學創作能力。那些單純只會畫插畫的畫家,是很難承擔起繪本創作的任務的。另外,繪本的印刷制作環節要求也很高,在技術上不能出一點紕漏。繪本從創作到出版,每一個環節都要付出一般童書多得多的功夫和耐心。繪本出版的成本高,如果創作到出版不用心,出版商就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這也是國外繪本普遍講究質量的一個重要原因。市場決定生產。正是因為繪本成本高,定價也高,只有家庭購買力比較強、父母文化素養、教育水平比較高才容易接受繪本。所以,在鄉村地區,繪本的閱讀和推廣是很難的,主要是在城市家庭贏得讀者。
以上從五個方面談了談繪本的理解、閱讀與創作。繪本在新媒體和人工智能對出版的影響日益加深的形勢下,繪本的出版會不會發生質的變化呢?繪本的出版會不會走下坡路呢?我覺得不會的。繪本作為紙質童書的一個品種,它最具有童書特點且受眾對象非常明確,這正是繪本的優勢。繪本不會被熱鬧的童話、暢銷兒童生活故事和科幻等覆蓋的,它的幼兒讀者的心理和生命特質會自然排出各種干擾,繪本作為幼兒成長的陪伴,它的教育媒介功能和文化價值是不可替代的。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繪本創作、出版和閱讀會更好。
作者譚旭東系上海大學文學院教授,作者謝毓潔系北方工業大學講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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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周采,楊漢麟.外國學前教育史[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216.
[4] 崔利斯.朗讀手冊:大聲為孩子讀書吧[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