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驊 杜夏欽 石堅韌 趙秀敏
中國真正的傳統特色建筑文化在于“沒有建筑師的建筑”為主體的鄉村聚落和有機統一的城鄉關系[1]。聚落里的建筑多與人們的物質和社會需求相關,鄰里關系和居住模式塑造出與村民生活休戚相關的活動空間。這些地域性建筑可以適應當地獨特的氣象、地貌地勢和社會主義價值觀等條件,直觀地展示出建筑的文化內涵,及其與物質、人居環境之間的協同關系[2]。隨著城市的發展,已經很難見到具體的物質環境載體延續歷史文脈,在這樣的形勢下,作為建筑文化遺產遺存的鄉土聚落,正面臨著保護和發展的雙重難題。
古城遺址村落是以古城遺址為核心發展而成的自然村落,本文以古城遺址村落為對象,研究建筑文化遺產的活化、在地性實踐和鄉村振興等方面的關聯?;谠诘匦赃@一前提,尊重場地空間記憶、延續活化遺跡的社會文化價值,將文化要素與歷史融合,實現歷史空間的再生,使無形的社會價值和文化價值以有形建筑之體的形式在時間軸線上得到傳承,對推動鄉村振興發展和藤蔓村落建設具有積極作用。

圖1 “藤蔓村落”概念圖(圖片來源:杜夏欽繪制)
2017年10月1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正式提出了鄉村振興戰略及分階段目標任務。次年兩會期間,習總書記又再次提出了包括文化振興在內的“五個振興”科學論斷,為有力推進鄉村振興戰略明確了主攻方向和實施路徑。鄉村振興既要塑形,也要鑄魂,闡明了鄉村振興離不開鄉村文化振興這一精神動力和智力支持。鄉村文化是構建新型鄉村社會與健康公共精神的重要紐帶,與產業發展、社會結構調整、生態環境提升等要素互為表里,是完成鄉村振興的重要保障。鄉村文化作為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源于農業生產和鄉村生活,具備特殊的強大力量,在長期鄉村聚落風貌的形成演進過程中,從生產和生活的多個層面影響著傳統建筑環境,傳統建筑環境也從建筑布局、風格特征、裝飾藝術等方面體現著鄉村生活所包含的文化特征和精神追求。因此,鄉村建筑文化遺產及其村落作為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在鄉村振興建設中對鄉村文化資源的保護和傳承研究具有一定的緊迫性與必要性[3]。
與此同時,鄉村振興作為經濟活動在改善生活條件、加速經濟增長的同時,也要考慮聚落整體的發展規律、歷史文化、生活需求、建筑形式等地域性特性,尊重并發掘鄉村文化的本體價值,打造基于地域性特質存續表達的“藤蔓村落”[4]?!疤俾迓洹钡纳顚哟我饬x,首先是“脈絡傳承”,就是村落在更新或者開發的過程中,需要遵循自然和歷史的脈絡,構建與自然、歷史文化和諧共處的空間結構。其次是“有機生長”,就是一種城景共融、功能混合且互不干擾的村落有機生長方式[5]。(圖1)因此,在進行鄉村振興建設的過程中,應該保留村落的原始歷史文化脈絡、融入原有的生長肌理,建筑在遵循文脈傳承的原則下實現協調或創新[6]。村落人居環境建設與特定地域的自然人文應有機互動,體現與空間形態特征、生長肌理等自然風景同構,與文化傳統互惠的內在特質[7]。

圖2 小古城村地理區位關系圖

圖3 小古城遺址與遺址文化展示館圖(圖片來源:余杭發布網站)
城市的發展趨勢是傳承延續和更新并存。建筑文化遺產作為城市的重要片段是記憶文化的一種物質形式,它將被嵌入未來城市發展中,而通過活化復興正確利用來于古今融合所產生的反差與張力,能使建筑文化遺產保護和存續當下的社會價值和過去的遺產價值[8]。同時,作為“活態遺產”,其遺產價值與遺產形態還在發展和變化[9-10],鄉村振興建設過程同樣應該以可持續發展的視角,對文化遺產進行歷史脈絡的梳理及其他方面的全方位研究, 進而對其重新認識和界定, 同時創建新的闡釋與呈現體系的過程。”[11]
小古城村作為古城遺址村落研究范本,位于余杭區徑山鎮,距離浙江省杭州市西湖約25公里。小古城遺址位于村內,是繼杭州良渚文化遺址后又一處較為重要的古文化遺址,小古城村的村名也由此而來。小古城村有著豐富的人文自然資源,除了屬于馬橋文化晚期的遺址,還與“杭州城郊三大寺”之一的法華古寺、歷史遺存的吳越文化和國家4A級景區竹海漂流旅游文化共同構成了資源豐富的小古城文化。近年來,該村以產業為導向打造的“小古城休閑之窗”綜合建設項目,以生態農業、休閑體育和養生社區為核心內容[12],文化遺產保護層面,古城遺址文化僅以一方石碑作為歷史文化表述。鄉鎮政府雖然同期規劃建設了小古城遺址文化展示館,但從鄉村振興深層次意義角度去考量,其在地性實踐對建筑文化遺產的“存遺補缺”和活化復興處置思想和做法上仍有缺失[13-14]。
因此,基于鄉村振興目標,類似小古城村這類古城遺址村落如何通過吸取遺址文化的內涵,建立“遺產—人—城市”區域生活的有機記憶,構造一個具有歷史感的現代生活空間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也是本文探究的重點。
建筑文化遺產多遺存于鄉土聚落中,在地方性建設過程面臨著保護與發展的兩難。正如學者潘玥(2017)在《對日本妻籠宿保存與再生計劃的思考》一文中所述:“在建筑遺產的保護進程中為實現更廣泛的社會目標,存在著館藏式推動力和城市進程推動力兩種力。如何使這兩種力相互作用,在保護訴求和社會利益之間達到平衡,是遺產保護在地性實踐中的一大復雜難題。”[15]鄉土聚落的物質環境及其承載的歷史文脈根植于地域鄉土現實, 生活方式和文脈環境延續性的時間軸被迫介入因經濟利益發展而帶來的在地性建設,具有社會發展的合理性,如何通過有限和局部的鄉村實踐,實現在時間的軸線上建立現實與史實之間的共時和歷時關聯,從而創建新的地域傳統是任何文化遺產都要面臨的活化振興難題[16]。建筑保護學家黃印武就此問題曾提出,遺產的價值核心是“以神寫形”,在對遺產具體的保護實踐中,可以不受具象“形”的制約,揚棄傳統做法,做到“以形傳神”[17]。
當下現實雖然并非如很多專家所說的“人類建造能力喪失”“地域文化末路”那般糟糕,可是在中國“千城一面”的高速建設層出不窮, 傳統村落與歷史建筑的數量在銳減, 這些現象足以證明他們的擔憂并非杞人憂天。在當前復雜和快速變化的全球化信息時代, 對建筑文化遺產進行在地性實踐保護過程中,要避免遺產崇拜所導致的盲目性開發,只有收集保存更開放多元的文化遺產定義和歷史記憶,才能發揮其內在強大的力量,實現文化遺產存量式再生下的鄉村振興[18]。
著名風土建筑學家沃菲爾德曾說過:“一座建筑在兩個輝煌的時刻, 它的本質得以展現。第一個是在建造期間, 當它的結構骨架展現將來的特征和形式之時。第二個是在它最終的廢墟狀態, 通常在被人遺棄后, 裝飾被風化和剝蝕, 在破敗的危險狀態下搖搖欲傾?!盵11]我們需要以一種深沉而嚴肅的態度,接受建筑物的衰敗,在精研遺產歷史、尋覓其過往圖層的基礎上,將歷史記憶與當下狀態聯系起來,審慎操作、小心修補、細致打磨。
同時,在干預性保護過程中應遵循《威尼斯憲章》和《雅典憲章》提出的建筑遺產保護論,基于最小干預、最大程度保留原材料以及可逆性三個基本原則對建筑遺產原址進行保護。此外,還有必要引入專業團隊,對遺跡原址進行專業修復。通過收集整理遺產歷史信息,了解建設背景和功能沿用情況。通過現場勘察,認知建筑遺跡、人工制品和環境景觀之間的關系,并基于此制定整體性修復計劃。在修復過程中一方面對遺跡的干預局限于已嚴重破壞的部分或存在結構缺陷處,另一方面要尊重其原初材料、結構形式和功能特性,由此最大限度保持其原真性。在后期管理中建立“跟蹤系統”,利用大數據信息技術將遺跡地理信息系統與檔案數據庫連接,系統地記錄所有干預措施,便于進行時時檢測和定期維護。
在新的時代語境下,建筑文化遺產還有可以通過更具積極意義的可逆性調整,通過新的結構和空間“重現”,讓舊空間在新的秩序下煥發新的活力,使歷史成為當下日常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比如在對遺跡的歷史背景和設計圖紙進行充分研究的前提下, 在原址附近實施近址復原方案,重現建筑遺跡的歷史風貌。這里的“復原”并非是憑空建造出一個建筑作品, 而是將其定義為歷史建筑的重新表述。除了復原原設計中的標志性結構, 更多著眼于建筑空間的還原和建造邏輯的處置,規避完全的復原,通過建造過程了解遺跡的設計本身, 基于原有的水網系統、綠網系統和居民游憩系統進行空間景觀結構功能再生性轉換,使得建筑文化遺產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塑造新的空間記憶,給人們提供更為多元的文化體驗機會。
遺產活化的最終目的是建立和觸發“遺產—人—城”三者之間的有機記憶,因此采用更加輕松極致的態度,且不受經濟和時間限制的策略,比當下大興土木去建造一座座完全一樣的建筑更加合理,也更容易在新語境下達到區域整體人文生態系統的新平衡,從而取得環境更新、經濟發展和文化延續的多重價值。
在建造中,文化價值被直接或無意識的方式轉譯成空間設計和建造形式。因此,必須有一個必不可少的環節——科學、生動的釋讀和展示,而釋讀和展示的本質就是對文化要素的提煉,而且要結合文化遺產廣泛的社會、文化、歷史以及自然的發展脈絡和背景環境[19]。同時,要想讓建筑文化遺產真正地活起來,在文化精髓提煉的基礎上還需要融合技術創新,即“內容活化”。隨著人工智能和VR技術等現代科技的飛速發展,文化遺產內容可以通過虛擬現實、增強現實、交互體驗等個性化手段得以重塑和傳承,從而提高其文化影響力和傳播力。
另外,建筑文化遺產既有紀念性的物質載體屬性,又有歷史記憶的空間載體屬性,由此自然、景觀、環境、人文等要素作為價值的具象表現,也因此擁有了一定的文化內涵。因此,遺跡周邊的景觀要素,如村落、田野、植物、道路、水體等作為文化現象的復合體,在文化遺產的在地性實踐過程也應被視為重要元素融入遺址空間的重構性再生。因此,在遺址區域的保護開發中,要從根本上擺脫遺跡的孤立狀態,要基于區域特色肌理的布局方式進行空間和文化形態重塑,形成“多元”“多故事”的文化氛圍,凸顯其對社會進程的策略性影響。
大多數建筑文化遺產位于風景如畫、依山傍水的鄉村,要找到一種適合鄉村居民的社會與經濟概念并付諸實施,是實現遺產活化、鄉村振興的關鍵。因此,基于歷史遺跡保護可持續發展的視角,有必要依托當地特有的自然資源和文化資源進行適度開發,如改善鄉村基礎設施、衛生條件和生活品質等,以構建更加生態化的衛生系統,并增設私人旅館或民宿、具有地方特色的市場和公共聚會場所等公眾服務設施,通過適量的產業嵌入、地區經濟發展、居民生活質量提升,以實現當地文化、景觀、遺產三者融合的特色旅游業發展。
對于建筑文化遺產的保護還有必要讓公眾參與,尤其是激發村民的主體意識。2009年,國際文化財產修復與保護研究中心提出了“活態遺產的保護辦法”,這是一種自下而上的遺產管理途徑。2017年《德里宣言》也指出,遺產保護應當讓當地社區居民參與進來。因為目前的遺產地社區面臨著社會關系日漸淡漠、原住民嚴重流失、現代化生活需求與遺產保護矛盾重重等困境。建筑文化遺產作為一個公共空間和平臺,是促進當地社會、居民和文化事務融合發展的重要力量。要在鄉村推廣文化遺產保護教育,培養村民的文化遺產價值觀、保護意識和規范化行為,讓居民不再是社會生活之外的旁觀者,而是社會運動的積極參與者,由此才能實現遺產活化和文化傳承與當地村民生產生活的良性互動,體現文化遺產保護的目的是為了使人類共享的價值。
城市發展歷來是傳統延續和現代更新并存,文化遺產作為城市的歷史見證,有著獨特的記憶片段和時代價值,是城市更新和鄉村振興重要的內動力。遺產的活化就是在對文化遺產釋讀的過程中,進行歷史文脈的梳理、對比與重新界定,進而建立新的闡釋體系,促進歷史空間的再生。中國的建筑文化遺產多遺存于鄉村聚落,因此在其實踐上必須尊重地域性,在不破壞其原真性的前提下,尊重鄉村文化,提煉鄉村文化的元素和符號,通過蘊含一個時代的思想和文化價值的建筑實踐,將文化要素與歷史融合,努力實現建筑空間的再生,使歷史文化延續傳承并適應新的功能需求,最終形成“人—歷史—建筑”有機記憶的保護理念,從而實現鄉村振興與居民幸福感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