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亞 虎
史料是歷史學習和研究的基本素材。我們通常所說的史料,是指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所遺留下來的,有助于我們認識、解釋和重構歷史過程的痕跡。呂思勉先生曾將史料分為兩種:一種屬于記載者,包括史籍、史以外之記載、記功之物、史以外之書籍和傳述等五類;一種屬于非記載者,包括人體、古物、圖畫和政俗等四類。①呂思勉:《國學知識大全》,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 年,第510—513 頁。若按照資料的表現形式,史料則可分為文字史料、實物史料和口傳史料。②張革非等編著:《中國近代史料學稿》,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0 年,第3 頁。文字史料是以文字形式記錄的資料,可分為傳世文獻史料和出土文字史料兩種。傳世文獻在長期的流傳中,由于人為因素導致的文字訛誤、字句錯亂、篇章脫漏、紀事殊異等問題較為常見,有些文獻甚至散佚不存,對我們學習研究相關史事造成各種困難。出土文字資料不管是商周甲骨文、金文,還是戰國秦漢時期的簡帛文字資料,多是當時的歷史書寫,因長期埋藏于地下,未經后世的人為改竄,較好地保存了史料的原始面貌。因此,相對傳世文獻而言,出土文字史料在中國古史研究中有著證史、糾史、補史、辨偽、拓寬等方面的史料價值。③謝桂華、沈頌金、鄔文玲:《二十世紀出土簡帛的發現與研究》,《歷史研究》2003 年第6 期。但因其時代久遠,釋讀不易,常需借助傳世文獻來理解和隸定。又因其畢竟數量有限,不如傳世文獻史料內容的豐富和紀事的廣博,加之有些內容也是輾轉相抄的,有著明顯的時代性,亦非全為一手信史。因此,傳世文獻史料與出土文字史料間有著很強的互補性,可以相得益彰,王國維先生在研究中國上古史時,即重視將紙上之材料與地下之新材料相結合以互相釋證的二重證據法,④王國維:《古史新證——王國維最后的講義》,清華大學出版社,1994 年,第2 頁。此一史學研究方法對后世學者研究歷史影響深遠;實物史料包括各類遺物、遺址、建筑、碑刻、雕塑和繪畫等,是當時民眾認知思維和技能的真實反映,具有形象直觀性;口傳史料則是通過口耳相傳形式傳承下來的歷史資料,此類史料多流傳民間。近年來,通過對某些參與過某些歷史事件的健在人物的口述訪談形式采集到的、被稱作口述史料的材料也成為歷史研究的史料之一,在近現代史的研究中,此部分資料的重要性漸為學者所重視。
在歷史課堂教學中,教師要將教材中簡明扼要的知識點講清楚,對相關文字史料的挖掘至為重要。本文即以新編普通高中教科書歷史必修《中外歷史綱要》(上)第一單元“從中華文明起源到秦漢統一多民族封建國家的建立與鞏固”內容為例,談談文字史料在課堂教學中的具體運用,以及史料教學對培養學生史料實證意識和歷史核心素養的重要性。
傳世文獻史料是指歷代以文本形式保存下來的史料。對中國早期歷史文化的認知,多賴傳世文獻史料的記載。如新教材所涉上古時期堯舜禹時的禪讓制到世襲制的變化、商都多遷等內容,若無傳世文獻史料的記載,便茫然無跡可循。
1.禪讓制與世襲制
新教材第4—5 頁“從部落到國家”節內容簡要介紹了上古傳說中的五帝末期堯、舜時部落聯盟首領權力轉移的“禪讓制”,以及禹死后,其子啟攻禹的繼位者益而自立,由此,世襲制代替了禪讓制的歷史。要讓學生對史前時期的禪讓制、禪讓制向世襲制的過渡等史識有較為深入的理解,藉助傳世文獻史料的記載自不待言。
傳世文獻有關禪讓制的記載,首見于《尚書·堯典》:“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揚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①孔穎達:《尚書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第57—58 頁。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中對此段文字做了較為平實的改寫:“舜年二十以孝聞,三十而帝堯問可用者,四岳咸薦虞舜,曰可。”又云:“堯老,使舜攝行天子政,巡守。舜得舉用事二十年,而堯使攝政。攝政八年而堯崩。三年喪畢,讓丹朱,天下歸舜。”②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 年,第33、38 頁。在先秦諸子中,儒、墨、道、法諸家亦均言及禪讓說。如《論語·堯曰》云:“堯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論語·顏淵》云:“舜有天下,選于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③劉寶楠:《論語正義》,中華書局,1990 年,第756、511 頁。《孟子·萬章上》云:“昔者,堯薦舜于天,而天受之。”“昔者舜薦禹于天下,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喪畢,禹避舜之子于陽城,天下之民從之,若堯崩之后不從堯之子而從舜也。”④焦循:《孟子正義》,中華書局,1987 年,第644、647 頁。《墨子·尚賢上》云:“古者堯舉舜于服澤之陽,授之政,天下平;禹舉益于陰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⑤孫詒讓:《墨子間詁》,中華書局,2001 年,第47、68 頁。此外,道家經典《莊子》一書中的《逍遙游》《讓王》《盜跖》《徐無鬼》各篇,法家著作《韓非子》一書中的《十過》《外儲說右上》等篇,以及雜家作品《呂氏春秋》一書中的《求人覽》《慎人覽》《長利覽》等篇也有關于堯、舜禪讓的記載,此不贅列。值得注意的是,在儒、墨等家所推崇的禪讓說之外,戰國時期的文獻中也有與之相反的“篡奪說”的記載。如古本《竹書紀年》云:“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舜囚堯于平陽,取之帝位。”“舜篡堯位,立丹朱城,俄又奪之。”⑥方詩銘、王修齡:《古本竹書紀年輯證》(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第66—67 頁。又,《山海經·海內南經》稱堯子為“帝丹朱”,⑦袁珂:《山海經校注》,巴蜀書社,1996 年,第322 頁。此亦認為堯子丹朱一度曾繼父位為帝。《韓非子·說疑》亦云:“舜偪堯,禹偪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而天下譽之。”⑧王先慎:《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1998 年,第465 頁。
堯、舜、禹時期正處于我國原始社會的末期,伴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私有財富的增多,私有觀念也逐漸產生,一些部族首領開始采用筑城的方式來保護私有財富。如《世本》載“鯀作城”,⑨王謨等輯:《世本八種》,中華書局,2008 年,第40 頁。《呂氏春秋·君守》云:“夏鯀作城。”《淮南子·原道訓》云:“昔者夏鯀作三仞之城,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⑩何寧:《淮南子集釋》,中華書局,1998 年,第29 頁。《初學記》卷二十四引《吳越春秋》亦載“鯀筑城以衛君,造郭以守民”。?徐堅:《初學記》,中華書局,1962 年,第565 頁。在私有觀念的驅使下,原來通過氏族議事會民主選舉部落首領的傳統也自然潛移默化地發生了一些新的變化。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書中對此分析道:“掠奪戰爭加強了最高軍事首長以及下級軍事首長的權力。習慣地由同一家庭選出他們的后繼者的辦法,特別是從父權制確立以來,就逐漸轉變為世襲制,人們最初是容忍,后來是要求,最后便僭取這種世襲制了。”?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共中央編譯局編譯,人民出版社,1999 年,第160—161 頁。上古傳說中的堯、舜、禹時期,也正處于這兩種新舊觀念的碰撞與交替時期。因此,在傳世文獻中,既有堯、舜、禹通過傳統的禪讓制移交權力的記載,也有舜偪堯、禹偪舜而奪取權力的說法。而這兩種看似矛盾的文本信息,卻正是堯、舜、禹時期部落聯盟權力更替情況的真實反映。在課堂教學中,通過對以上傳世文獻史料的征引,不但可使學生對史前時期權力傳承的大體情況及其變化背景有較為清晰的認識,也有助于培養學生辯證性思考問題的能力。
2.商都屢徙
新教材于第5 頁“商與西周”欄內容下言道:“據載,商朝的都城多次遷移,后來定都于殷,所以商朝也稱殷朝。”商都屢遷情況,傳世文獻多有記載,要讓學生對此有所了解,不妨直接征引相關文獻史料。如《史記·殷本紀》載“自契至湯八遷。湯始居于亳,從先王居”,集解引孔安國曰:“十四世凡八徙國都。”又云:“帝中丁遷于隞。河亶甲居相。祖乙遷于邢。”“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居成湯之故居,乃五遷,無定處。”正義云:“湯自南亳遷西亳,仲丁遷隞,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盤庚渡河,南居西亳,是五遷也。”《史記·殷本紀》正義引《括地志》所引《竹書紀年》云:“自盤庚徙殷至紂之滅二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紂時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據邯鄲及沙丘,皆為離宮別館。”①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 年,第93、101、102、106 頁。《太平御覽》卷八三《皇王部》則引《竹書紀年》云:“外丙勝居亳。”“仲丁即位,元年,自亳遷于囂。”“河亶甲整即位,自囂遷于相。”“帝開甲踰即位,居庇。”“南庚更自庇遷于奄。”“盤庚旬自奄遷于北蒙,曰殷。”②李昉等:《太平御覽》,中華書局,1960 年,第90—391 頁。《初學記》卷二四《居處部·都邑第一》亦云:“湯都亳,至仲丁遷囂,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及盤庚五遷,復南都亳之殷地。”③徐堅:《初學記》,中華書局,1962 年,第561—562 頁。以上對商都遷徙地的記載雖略不同,然不影響商都屢遷之事實。此外,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1 冊所收“商時期中心區域圖”(如圖1)對于以上各次商都遷徙地亦有明確標注。④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1 冊,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 年,第6 頁。在課堂教授中,教師在征引相關文獻史料的同時,若能將以上有關商都屢遷的文字記載與地圖相結合,不但可使學生對商都屢遷情況有所了解,對于學生宏觀掌握商都屢遷之大體空間方位變化情況亦多有裨益。
出土文字史料范圍較廣,但凡地下出土之殷墟卜辭(甲骨文)、青銅器銘文(金文)、簡帛文字、璽印、封泥等材料均屬其類。在課堂教學中,新教材第一單元所涉相關史事內容,多有以甲骨文、金文、簡帛文字等出土文字史料闡釋解析之處。

圖1 商都遷徙情況圖
1.甲骨文史料與干支紀日及商王世系
對于商代歷史的記載,傳世文獻史料除《史記·殷本紀》外,多零散而不成體系。殷墟出土甲骨文是商人刻寫的書跡,為記載盤庚遷殷至紂辛間八代十二王、二百七十三年之刻辭,內容涉及天象、祭祀、征伐、農事、生育、災異、田獵、疾夢等各個方面,乃研究商代社會歷史的第一手珍貴史料。新教材于第5 頁“歷史縱橫”欄所載“夏商時期的歷法”內容欄敘述說:“干支紀日法是商代歷法的最大成就,是世界上延續至今的最長的紀日方法。”教師在課堂講授此部分內容時,可直接選用較具代表性的刻辭拓片進行拓展式教學。如對于商代干支紀日法,不妨直引《甲骨文合集》37986 拓片(圖2),⑤郭沫若主編:《甲骨文合集》,中華書局,1999 年。下文所引此書,以《合集》簡稱之。圖2 摹本及釋文引自李圃《甲骨文選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年,第55 頁。這是在一塊完整的牛胛骨所刻的六十甲子表,完整地記載了十天干與十二地支搭配形成的六十甲子情況。殷墟甲骨刻辭中此類記載六十甲子內容者較多,如《合集》37987、《合集》37988、《合集》37989、《合集》37991、《合集》37994 等均是。也可直引其它使用干支紀日情況的刻辭,如《合集》14002 正(圖3)云:“甲申卜,貞,[帚(婦)]好娩,(嘉)?王占曰:‘其隹丁娩,(嘉),其隹庚娩,弘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隹女。”“甲申卜,殼貞:‘帚(婦)好娩,不其(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允不(嘉),隹女。”這是兩條卜問商王武丁妻子婦好生育時日及生育結果的刻辭,卜辭中的甲申、丁、庚,以及三旬又一日甲寅均為干支日,是商代使用干支紀日法的真實反映。

圖2 六十甲子表

圖3 占卜生育
甲骨文作為商代占卜的遺物,屬研究商代歷史的第一手史料,故在證實傳世文獻記載可信性的同時,可藉此糾正傳世文獻記載的一些錯誤。在本節的“學習聚焦”欄,教材陳述道:“甲骨文證實了文獻中關于商朝的部分歷史記載。”在第5—6 頁則介紹了安陽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及商朝的滅亡歷史。新教材對商王世系,只言及第一代商王湯及亡國之君紂,其他各王并未提及,這對學生理解商王世系及相關序次造成困難。對于商人先公先王世系序次,《史記·殷本紀》的記載最為詳實。但過去學術界對其所載頗多質疑。殷墟甲骨卜辭中多有商王祭祀其先公先王的內容,如《合集》32384(圖4)云:“乙未酒茲品上甲十、報乙三、報丙三、報丁三、示壬三、示癸三、大乙十、大丁十、大甲十、大庚十、小甲三、……三、祖乙……”所載祭祀對象述及商人先公上甲、報乙、報丙、報丁、示人、示癸及先王大乙、大丁、大甲、大庚、小甲等。又《合集》32087(圖5)云:“甲午貞,乙酉酒高祖亥……大乙羌五、牛三,祖乙羌……,小乙羌三、牛二,父丁羌五、牛三,亡害?茲[用]。”此條卜辭內容則涉及商人先公高祖亥及先王大乙、祖乙、小乙、父丁(即祖庚父武丁)等。王國維先生曾據殷墟卜辭內容,結合《山海經》等傳世文獻所載,以無可爭辯的史實證明了《史記·殷本紀》有關商人先公先王世系記載的可信性,并糾正了《史記·殷本紀》對報乙、報丙、報丁等先公序次及示壬、示癸、卜丙、卜壬等先公先王稱謂記載的錯誤。通過對相關卜辭文字資料及《史記·殷本紀》的征引對比,不但可使學生了解《史記·殷本紀》有關商代世系記載的基本可信性,對相關知識點的理解也更具直觀性,藉此亦可培養學生掌握史學研究的基本方法,即王國維先生所倡行的運用“地下之新材料”與地上之古文獻記載相互印證以考證古史的“二重證據法”。

圖4 祭祀卜辭

圖5 祭祀卜辭
2.金文史料與武王克商時日
金文作為一種書體和文字史料,是指鑄造在商周青銅器上的銘文。據吳鎮烽先生所編《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及《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續編》二書所收,商周有銘銅器多達18212 件,①吳鎮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全35 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簡稱《銘圖》,共收商周有銘銅器16703 件;吳鎮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續編》(全4 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簡稱《銘圖續》,共收商周有銘銅器1509 件。二書共收商周有銘銅器18212 件。這些銘文內容涉及當時的賜命、祀典、戰爭、田獵、盟約等活動或事件,是當時社會生活的真實反映,故而成為研究先秦歷史的最珍貴的出土文字史料之一。新教材在“商和西周”部分,于第6 頁內容述及周武王克商的時日時說:“公元前1046 年,周部族的首領周武王,率眾伐紂,雙方在商都南郊牧野展開激戰。紂王臨時湊集的奴隸陣前倒戈,引導周軍攻進商都,紂王自焚而死,商朝滅亡。”教材于此還提供了記載周武王伐商后決定建都于天下的中心,“宅茲中國”的何尊器圖及銘文拓片,卻對明確記載武王克商時日的周初青銅重器利簋銘文未加征引,致使教材文字內容與所選金文材料間顯得不夠和諧。
關于武王伐紂的年代問題,歷來分歧較大,在北京師范大學國學研究所所編《武王克商之年研究》一書所錄歷代學者相關異說竟達44 種之多。②北京師范大學國學研究所編:《武王克商之年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年,第687—689 頁。但對于武王伐紂的具體時日——甲子日的早晨,傳世文獻記載于此多趨一致。如《尚書·牧誓》云:“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逸周書·武成》云:“粵若來三月既死霸,粵五日甲子,咸劉商王紂。”《逸周書·世俘》云:“二月既死魄越五日甲子朝至,接于商,則咸劉商王紂。”值得注意的是,1976 年在陜西臨潼零口公社西段大隊(今臨潼區零口鎮西段村)一西周晚期青銅器窖藏中出土一件被命名為“利簋”的周初銅器,其上銘文(圖6)云:“珷征商,隹甲子朝,歲鼎(貞)克聞(昏),夙又(有)商。辛未,王在闌(管)師,賜又(右)事(史)利金,用乍(作)檀公寶尊彝。”(《銘圖》05111)此段銘文記載武王伐紂的具體時日為“甲子朝”,與傳世文獻所載完全一致。1996 年由李學勤先生任首席專家主持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在探求周武王克商的具體年代時,運用多重證據法,將各種史料結合,最終確定武王克商的具體年代為公元前1046 年,利簋銘文的記載即是此一研究成果的重要依據。在課堂講授此一內容時,教師可直接征引銘文中有“珷克商,隹甲子朝”的利簋材料及相關傳世文獻資料來闡述此一舊問題,不但可拓寬學生視野,也可培養他們的史料意識和史學探研的求實求真精神。

圖6 利簋器形及銘拓
3.簡牘史料與秦的吏治及秦律
簡牘史料,是指中國古代以經過整治的竹、木為記錄載體的文字史料。自1901 年匈牙利探險家斯坦因在新疆尼雅遺址發現近代第一枚漢晉簡牘實物迄今,在我國18 個省、市、自治區陸續發現的簡牘材料已不下30 萬枚。這些簡牘文字資料內容豐富,涉及歷史、文學、民俗、宗教、軍事、法律、天文、中醫藥、數學等多個領域,其對研究我國古代歷史有著十分重要的史料價值。陳寅恪先生在為陳垣先生所著《敦煌劫余錄》一書所寫序中說:“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③陳寅恪:《陳垣敦煌劫余錄序》,《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1 本,第2 分冊),1930 年,第231—232 頁。隨著大量簡牘史料的面世,借助其以證史、補史、糾史、辨偽的研究工作蔚然成風。新教材在第3 課“秦統一多民族封建國家的建立”部分,于第19 頁所附“探究與拓展”論及秦良好的吏治在秦崛起與統一中起到的歷史作用問題時,征引《荀子·強國篇》所載荀子入秦的觀感為證。
其實在出土秦簡資料中,涉及秦的吏治制度及思想文化的材料不少,如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開篇即論道:
凡為吏之道,必精潔正道,慎謹堅固,審悉毋(無)私,微密韱(纖)察,安靜毋苛,審當賞罰,嚴剛毋暴,廉而毋刖,毋復期勝,毋以忿怒夬(決)。寬俗(容)忠信,和平毋怨,悔過毋重。茲(慈)下勿陵,敬上勿犯,聽間(諫)勿塞。審智(知)民能,善度民力,勞以率之,正以橋(矯)之。反赦其身,止欲去愿。中不方,名不章,外不員(圓)。……毋喜富,毋惡貧,正行修身,過(禍)去福存。①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編:《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 年,第167—169 頁。
此篇簡文內容尚述及“吏有五善”(一曰中(忠)信敬上,二曰精(清)廉毋謗,三曰舉事審當,四曰喜為善行,五曰恭敬多讓),以及“吏有五失”(一曰誇以迣,二曰貴以大,三曰擅裚割,四曰犯上弗智(知)害,五曰賤士而貴貨貝)等。而在《岳麓書院藏秦簡》(壹)所收《為吏治官及黔首》篇中,不僅載有上述“吏有五善”“吏有五過”(即睡簡的“吏有五失”)內容外,還載有“吏有五則”(一曰不察所親則違數至,二曰不智所使則以權索利,三曰舉事不當則黔首為吏治官及黔首簥指,四曰喜言惰行則黔首毋所比,五曰善非其上則身及于死)及“吏有六殆”(不審所親,不察所使,親人不固,同謀相去,起居不指,漏表不審)等信息。②朱漢民、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壹),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 年,第187—189 頁。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及岳麓秦簡《為吏治官及黔首》所載,乃是秦人自己書寫的吏道文本信息,比起以外人身份出訪秦國的荀子的觀感,自然更為全面和真實地反映秦的吏治文化。因此,教師在課堂講授中,結合教材內容,對出土吏道史料的選用,可使學生對秦的吏道思想有更為深刻的認識。
此外,新教材在第19 頁“學習拓展”部分提及“秦朝重視法制建設,頒布了名目繁多、分類細密的法律條文,但傳世文獻中保存下來的很少”,并引1975 年湖北云夢睡虎地秦墓所出秦法律條文為例,這對學生認識秦朝嚴苛的法律條文不無助益。但若局限于此,則難以體現秦法律條文“名目繁多、分類細密”的特點,因為在目前所出秦簡牘材料中,除睡虎地秦簡所涉秦律內容外,尚有青川秦牘《田律》、龍崗秦簡《禁苑律》、王家臺秦簡《效律》,以及首見于岳麓秦簡中的《獄校律》《奔敬律》《興律》《具律》等秦律史料。授課教師在對教材所及睡虎地秦律講解時,不妨對以上這些睡虎地秦律之外的秦律史料做延展性提示,在拓展學生的史學視野和知識面的同時,藉此亦可可強化他們的史料意識。
史料是歷史學習和研究的基礎,缺乏史料的歷史教學不但空洞而乏味,更不可能闡釋和重構歷史的本原。將各種文字史料運用于課堂教學,有助于教師突破教學重難點,提高歷史課堂教學的有效性。從另一方面講,歷史研究是以求真求實為目標,以史料為依據,通過對史料的辨析,將符合史實的材料作為證據,進而形成對歷史的正確、客觀的認識。作為一門注重邏輯推理和嚴密論證的實證性的人文社會學科,對史料的研習與運用,既是歷史學習與研究的重要方法,也是解釋歷史和評判歷史的重要能力體現。而“史料實證”又是我國基礎課程改革不斷深化所提出的新課程目標——“歷史核心素養”的內容之一,這一核心素養便是通過對所獲史料進行辨析,并運用可信的史料努力重現歷史真實的態度和方法,以史料分類、史料辨析、史料運用、觀點論證的形式加以呈現的。因此,在課堂教學中,史料教學不但能使教師對具體知識點進行深入解讀分析,使學生形成理解性記憶,也可使學生在學習相關知識點時,通過了解、分析相關史料,掌握史學研究的基本方法,提升獨立思考能力和批判思維能力,并培養其史料實證意識,以期達到歷史核心素養養成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