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犁的意境營造

李中華

摘 要：孫犁的作品有很高的意境。這和他的人格修養、精神品質有關，也和他深刻的見識有關，也與他創作的高度真實性有關。

關鍵詞：孫犁;意境;人格修養;真實性

意境是中國古代文論的一個常用詞。中國古代的文學作品，特別是詩詞，非常注重意境的營造。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些都是中國古代詩詞里極有意境的佳句。

意境在中國古代文論中主要是對詩詞而言的，但是，到了現代，我們同樣可以把意境這一名詞運用到小說評論上。“境”指作家描寫的景物，創造的人物形象、故事情節等等;意，則是體現在作品中的作家的思想感情、精神品質、道德人格等。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都有一個境界高下的問題，凡是偉大的作品，都是境界非常高的作品。《戰爭與和平》具有宏大的歷史場面，展現了豐富多彩的政治、軍事、家庭生活、婚姻戀愛等的巨幅畫卷，深刻的反映了俄羅斯的歷史、國情、民族性格;《紅樓夢》展現了地主階級日益沒落和腐朽，表現了新思想的萌芽和人性的不可遏制的抬頭崛起，揭示了青年知識者對程朱理學的日漸不滿，其內容的真實、細節的豐富，都達到了很高的水平，成為我國文學史上的一大高峰。這二部作品都營造了高超的意境，成為包羅萬象的藝術世界，讀者閱讀這二部杰作，就像走進一座巨大的藝術宮殿，流連忘返。

境界有大小，也有高下。境界的大小和境界的高下是二個概念，并無必然的關系。王國維說，“境界有大小，然不以是而分高下”但是，境界的大小好境界的高下的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表現歷史和時代的主旋律，描寫重大的革命斗爭和重大的政治事件，當然比寫瑣碎的個人生活小事有意義的多。林默涵說： “精細地雕刻一片葉子，其意義當然不能同描繪革命風暴的歷史畫相比擬”是十分正確的。孫犁作品一般都不正面寫重大的政治、軍事事件，但是孫犁對題材開掘很深，往往借小人物的命運反映重大的時代社會主題，反映民族的命運。這是孫犁作品達到很高境界的原因之一。

境界的高下首先和作者的人格修養、精神品質有關。王國維說，“故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尚偉大之文學者，殆未之有也。”歷史上人格高尚偉大的人物，即使沒有作品問世，他們的名字也會刻在后世人的心中。諸葛亮、岳飛是政治家和軍事家，然而《出師表》和《滿江紅》因為透露著他們高尚的胸懷和宏偉志向，成為千古絕唱，比許多文人刻意創作的作品不知高出多少倍。毛澤東、朱德、陳毅等一生運籌帷幄、搞軍事斗爭和政治斗爭的人物，并不以文學為職業，然而他們偶然的詠懷之作，自有常人不可企及的崇高境界。孫犁在長期的讀書、生活和創作實踐中，人格修養、思想境界都比較高，這是孫犁能夠寫出優秀文學作品的基本條件。

境界的基本要素是真實。虛偽浮夸的作品令人厭惡，何談境界。王國維說：“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真，是孫犁小說、散文的首要特征。這一點和孫犁的現實主義文學觀有關，也和孫犁正直樸實的人格有關。即使在浮夸風、偽浪漫主義盛行的年代里，孫犁也不為所動，頂住各方面的壓力，堅決捍衛現實主義的原則，嚴格按照生活真實去寫，不違背自己的藝術良知。正是因為如此，孫犁的作品才具有真實的品格，能夠經得起時間的檢驗。

深刻的哲理議論也能提高作品的意境，優秀的作品有不少這樣的例子。托爾斯泰、雨果的小說有大段大段的議論，這些議論成為作品重要的組成部分。在孫犁的創作中，也有許多議論。小說《鐵木前傳》里有關愛情的一段議論，增強了作品的主題，開掘了文章的意境。孫犁晚年的散文更是以理取勝，以《耕堂讀書記》為例，這組散文借讀書記這種形式披沙揀金，燭微顯幽，歷史與現實呼應，敘述與議論并進。談古人古書，說今人今事，敘道人物與時代的關系，文藝與政治的關系，談道德、倫理、情操，立命、修身、作文，剖析創作與欣賞中的種種疑難，給出肯定的一家之言。文思流動，隨物賦形狀，切中要害，字里行間透露著深邃精密的識見，比如作家談文藝與政治的關系，化繁為簡說道： “在作品中，政治可以淡化，生活可以淡化，但作家的生活欲望不能淡化，住房、坐汽車、安電話，自己解決不了，還得給省長，市長寫信求助。作品希望得個頭獎，團體希望當個理事，室內，是掛獎章、證書;機關，爭取評上高級職稱……這些都與政治有關，作家本身的政治也淡化不了，而且有越來越濃化之勢。”

這真是一針見血啊，使人感到撕下假面后的痛快。作家聯系歷史，對現實就有更深刻的洞察。他說，從文場進入官場，這是歷代文人無可爭議的一貫的醉心之路，這種道路已經不是政治侵略文藝，而是文藝侵略政治了。作家認為，李斯的《諫逐客書》，賈誼的《過秦論》，諸葛亮的《出師表》，通篇都是政治，都是千古流傳的名文。作品品格的高下不在作品里有沒有政治，濃淡如何，而在于作者的用心。這些話對于時事的譏評中滿含善意的引導，是包含真知灼見的金玉之言，在《能靜居士日記》中，作家談到太平天國的悲劇時說，“天朝以互相猜忌，自相殘殺。遂使大業傾于將成，金田起義時燦爛眾星，十四年年征戰經營，一旦土崩瓦解。狂瀾既止，龍虎無據，忠王末路，哀乞求生。此千古大悲劇，志士仁人扼腕痛心，無可奈何者也。將革命大義，換為私利者，當免此責乎？自我得之，自我失之矣。曾左之徒初以封建道德，號召地主子弟反抗異端，而曠日持久，未見成效，終以天國內訌，乃告成功，此非曾左封建道統之勝利，乃洪楊本身封建道統的勝利。歷史，如此嘲弄人民，可不知畏乎”。這些話明察秋毫，何其沉痛，具有很大的說服力量。這些文章是談世道人心的，這才是真正的雜文，在《買<飲冰室文集>記》中，作家站在歷史的高度，從人與時代的關系上，對梁啟超先生的一生所為作了深入的評價，知人論世，具有深度，感情深厚凝重，有強大的感染力量。《買<章太炎遺書>記》這篇文章，短短尚不足3000字，作家就以強勁的筆法，木刻般的線條，把張氏一生的道德品行、學術造詣、風姿神采、大節末流，浮雕般的凸顯出來，表現了對章氏的敬重，也表現了對歷史和歷史人物的高度的辯證認識，為讀者提供了正確評價歷史人物的科學方法。? 特別的是，那段關于名人的議論，充分顯示了作家洞察紛繁的歷史現象，善于抽出本質加以概括的能力。

《耕堂讀書記》是作家在歷盡滄桑之后，紅塵意遠之時的精心之作，知人之深，論事之深，很有魯迅的遺風，由于理性的光輝，深刻的見識，使此書有著擴大深刻的意境，具有極大的感染力量。

意境的美感因素是多方面的，點染意境的中心畫面會使讀者有如入其境的感覺。在意境的創造中，深知其中三味的作家總是十分注意畫面的質感的。孫犁往往通過自然景物傳達人物感情深處的細微悸動，而后再淡化環境。《風云初記》寫子午鎮的婦女們第一次拿起刀保衛祖國的時候，“野外起風了，搖撼著場地邊的一排柳樹，柳樹知道狂風中已經有了春天的消息。地心的春天的溫暖已經擁到它身上來，春天的槳液已經在它們的嫩枝里長滿，就像平原婦女的身體里涌動著新的戰斗的血液一樣”。

這里淡淡的看不見摸不著的春天的槳液隨同柳樹的嫩枝浸潤到讀者的心里，一種對婦女颯爽英姿的遐想，一種美的藝術境界又深又遠的擴散開來。

[參考文獻]

[1]孫犁.孫犁文集[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0.

[2]王國維.人間詞話[M]. 北京：民主與建設出版社，2018.

[3] 林默涵. 關于題材[J]. 人民文學， 1978（2）.

（作者單位：河南工程學院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