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婳
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展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和銅三年(公元710年)3月10日,元明天皇將都城由飛鳥地區的藤原京遷來平城,自此平城京成為了日本的都城。其宮城為平城宮,位于平城京的北部(圖1)。大極殿位于平城宮的中心,為舉行天皇即位典禮及元旦朝賀儀式等國家大典時天皇出現的會場。在平城宮中,將從營建初道遷都龔仁宮前大極殿稱為第一次大極殿,將返回平城京到遷都長岡京前的大極殿稱為第二次大極殿。目前平城宮遺跡已經進行發掘,并且第一次大極殿也已發掘,其主體建筑也復原完成,位于現在對外開放的平城宮跡內。
學者們主要認為,平城京的建造深受唐長安城的影響,并且大極殿的建造應當是模仿了當時唐長安城大明宮的含元殿。含元殿位于唐長安城北部的大明宮內,為其正殿。
第一次大極殿的復原材料來源有三點:一是發掘遺跡結構遺跡瓦石等遺物這些考古出土材料;二是《續日本紀》等文獻史料和《年中行事繪卷》等繪畫資料;三是根據對現有古建筑的調查,像是與其同在奈良時代的法隆寺和藥師寺東塔。筆者認為其對于中國唐朝建筑的借鑒也可在復原思路上有所體現,尤其是在研究第一次大極殿的模仿對象——含元殿的基礎上,因而選擇從這一點來探討平城宮第一次大極殿的復原情況。
以下會先對平城宮第一次大極殿對于含元殿的模仿證據進行論述,接著從第一次大極殿的挖掘與復原情況探討其受唐大明宮含元殿影響在建筑方面的體現。
本部分將會從第一次大極殿與含元殿的營建時間、中日在這一階段的文化政治交流這兩方面進行分析。
在唐高宗龍朔二年(公元664年),大明宮的三大殿全部建成。當時此宮殿被改稱為“蓬萊宮”,還未有“大明宮”之名。咸亨元年(公元670年)又改此宮為含元宮,長安元年(公元701年)確定了其最終名稱為大明宮。在大明宮落成后,逐漸取代太極宮成為全國政治中樞所在。含元殿為大明宮的正殿,并且在此處會進行朝賀活動。雖然第一次大極殿的建造時間并不明確,但是可以確定是在靈龜元年(公元715)年之前。從時間上來看,第一次大極殿營造之前大明宮含元殿就已建成,擁有可以模仿的可能性。
再加上奈良時代,唐朝與日本交流緊密,多次派出遣唐使與留學僧等進行交流學習。在文武天皇大寶三年(703年),新的遣唐使成員被派往唐朝,執節使為粟田真人。與以往歷次遣唐使躲在太極宮覲見不同,粟田真人是在大明宮覲見的。在此之后不久日本便面臨著建造新都的任務,經歷了此番交流,遣唐使團隊應當對當時的大明宮更熟悉,日本在建造平城宮正殿的方面,對大明宮正殿含元殿的模仿可能性更大。
因此無論是營建時間還是交流時間的方面都給第一次大極殿模仿含元殿提供了有利條件。

圖1 平城京布局平面圖
(日本建筑學會:《日本建筑史參考圖集》,建筑學會建筑學參考圖刊行委員會,1932年第11頁。)
方才提及的遣唐使交流在《文獻通考》中有記載:“文武天皇大寶三年,當此遣粟田真人入唐求書籍,道慈求經律。”可見其有學習文化的一面,但是粟田真人不僅僅學習文化,還學習了唐朝制度與建筑。此則材料中還提到了道慈,道慈是一名求學僧,當然來中國也不僅學到了佛經,還帶回日本許多其他東西。《扶桑略記》中曾有記錄,道慈還攜帶了長安西明寺的建筑設計圖,為之后日本平城京大安寺的營造提供了參考。由此可見,無論是遣唐使還是留學僧,他們來到唐長安城都在許多方面有所涉獵與學習,對建筑的關注也是十分自然的,應當為大明宮含元殿的建制傳到日本做出了貢獻。當然遣唐使此次的交流只是在這一階段中日交流的一小部分,還有很多政治交流活動在此階段進行,如鑒真東渡等。但這已經足以看出日本對唐朝的模仿,不僅是在制度文化上,還有建筑營造的方面。
目前第一次大極殿的復原建筑已經存在,唐大明宮含元殿遺址及原狀也被學者們多次探討。在研究兩者過程中,筆者將已經復原的第一次大極殿建筑作為主體,通過其中的建筑形制、構造來分析這其中對含元殿的模仿以及可以進一步考據之處。
宮本長二郎先生在《平城京奈良》一書中就有指出:“大極殿建筑前具有基壇,基壇的表面為鋪石子地面,此一座廣大的基壇稱為‘龍尾壇’。”目前第一次大極殿的復原有將殿下面的基壇進行復原。
《雍錄》卷八記載:“含元殿前龍尾道,坡陡而高者也。”由此可見,龍尾道在文獻中早有記載,并且通過發掘可以得知含元殿的殿堂與殿前廣場之間發現坡道遺存兩處,其中一處坡道很可能與龍尾道有關。這從文獻與考古資料兩方面可證明,含元殿前曾存有龍尾道。
關于第一次大極殿的“龍尾壇”與含元殿的“龍尾道”的關系,目前主要認為前者是因為后者而得名,但關于兩者所指的是否為同一種建筑物形制仍有疑義。
梁思成先生曾指出:“含元殿前有龍尾道,而平安京朝堂院大極殿前也有龍尾壇(文獻中亦稱龍尾道)”。
在日本文獻中,王仲殊先生對《日本后紀》、《續日本后記》、《文德天皇實錄》、《日本三代實錄》四本史書進行搜集整理,列舉了其中對于第一次大極殿前龍尾道的記述,由此可得在日本的史料記載中,第一次大極殿是有龍尾道存在的。并且筆者在《四庫全書· 史部》收錄的《大日本史》中發現了補充材料,其中對第一次大極殿的“龍尾道”與“龍尾壇”都有提及。其中提到:“(平戶記仁治元年)十五日丙子。流星東北行。二十日辛巳,風雨,龍尾道欄倒。(扶桑略記· 古今著文集云:黑云蔽龍尾壇,有大蛇墜,長五六尺,欄壞。)”由此可見,在日本的文獻中“龍尾壇”和“龍尾道”都有提及,并且都提到了上面有欄桿。筆者認為在此文獻記載中,龍尾壇與龍尾道應當所指一種建筑實體,在日本文獻中可能有混用的情況。
但是關于第一次大極殿的“龍尾壇”是否就是“龍尾道”學界還有爭議,筆者認為第一次大極殿的“龍尾壇”就是指的大極殿前的基壇,但是“龍尾道”應當是設于殿前的斜坡(圖2)。1992年公布的《平城宮跡· 平城京跡の発掘調査》中指出:“第一次大極殿院地區的東西兩面的筑地走廊,大殿兩翼的斜坡,以及夾在斜坡上的廣場。”筆者認為,其中所說的大殿兩翼的廣場很可能是第一次大極殿的“龍尾道”。
無論在第一次大極殿中“龍尾壇”是否指的是“龍尾道”都不能否認其對于含元殿的模仿。

圖2 平城京大極殿大壇及其“擁壁”復原圖
含元殿殿階基的四壁下均鋪有散水,西壁下的散水保存較為完好,被中部偏北的飛廊隔斷。東壁下的山水保存狀況與西壁應當形制相同,北壁與南壁也均有散水的設置。這些都說明,含元殿的四面都有著比較完善的排出雨水的設施,并且東西兩邊是一種對稱的形制。
而在第一次大極殿的發掘過程中,也發現了其南北東西方向都具有雨落溝,西面的筑地回廊下建造的是東雨落溝,東面筑地回廊下是西雨落溝。雨落溝應當就是第一次大極殿的散水,與含元殿的散水有著相似之處。
第一次大極殿與含元殿一樣,都是自身有著一條中軸線并且是東西對稱營建的。在散水的方面,兩者都是四面都有散水,并且東西的散水為對稱的形制。第一次大極殿的散水建造在筑地回廊之下,含元殿的散水是建于墻壁之下,對于大殿建筑的位置是相近的。
在含元殿的殿堂前,有兩閣,左為翔鸞閣,右為棲鳳閣。兩閣的形制是由門闕演變而來的,所以兩閣也由“東闕”、“西闕”或者是“雙闕”的稱謂。目前也是留有兩閣的遺址。而通過對于第一次大極殿院區的調查與發掘,大極殿前也有兩座樓,左邊的樓為“蒼龍樓”,右邊的為“白虎樓”。
這不僅是在建筑布局上對含元殿建筑群有所模仿,而且在命名上也體現了中國古代的四神思想。雖然含元殿前的叫做“閣”,而第一次大極殿前的叫做“樓”,但是二者都是高臺建筑,都是由門闕建筑演變而來,具有較高的相似性。
此外,在第一次大極殿前為朝堂院。朝堂院的外門名為應天門,門外的東側與西側也建了二樓,亦是受到了含元殿的影響,二樓是與含元殿前的“翔鸞”與“棲鳳”同名。這也是進一步證明,這整個第一次大極殿與朝堂院區域都受到了含元殿建筑群的影響。
《唐六典》中注:“丹鳳門內正殿,曰含元殿。夾殿兩閣:左曰翔鸞閣,右曰棲鳳閣(原注:與殿飛廊相接。夾殿東有通乾門,西有觀象門。)”飛廊是連接殿堂與兩閣的建筑,含元殿目前發掘有東飛廊的遺存,連接殿堂與翔鸞閣,走向清楚。
正如前文所提及,第一次大極殿前左右也分別有兩座樓閣,并且從復原圖(圖3)上來看,有回廊將第一次大極殿的后殿與前兩座樓閣相連。在功能與作用上,第一次大極殿的回廊與含元殿的飛廊相似。并且都是連接正殿與樓閣的建筑形式。
唐代詩人李華曾撰寫《含元殿賦》其中有形容含元殿為“飛重檐以切霞,炯素壁以留日”。由此可見,在唐人的記載之中含元殿應當為重檐建筑。但是根據目前考古發掘顯示的柱網分布,想要建造重檐建筑是十分困難的。傅熹年先生認為,在現在確認的殿址的平面柱網上不適合建重檐建筑,否則會造成受力不合理、穩定性不高等多種問題,進而推導出它應當是一座單檐建筑的柱網。這雖然與文學作品中的記載有所矛盾,但是是目前能推導出的建筑形式。
在第一次大極殿進行復原的過程中,也遇到了對于目前發掘柱網的研究后,應當如何保證其作為重檐建筑的穩定性的問題。最后是選擇了目前現存的重檐法隆寺金堂的樣式,對大極殿的構造進行重建。
一般認為,含元殿是廡殿頂而第一次大極殿是歇山頂形式的建筑。盡管如此,但是兩者的柱網分布與建筑形式應當是有很大的相似性。正如之前傅熹年先生所提及的穩定性的問題,第一次大極殿在復原重檐建筑的時候出現了殿身與柱頭斗拱大幅度歪斜的情況。復原的最終方案是在以法隆寺金堂樣式為基礎的情況下,讓天花的峻腳椽作為斜撐在構造上起到支撐的作用。
由此,筆者進行推斷認為,含元殿應當是座重檐建筑,而第一次大極殿正是效仿其建筑形式。雖然目前的復原技術并不能夠將建筑原貌按唐時復原,但是當時是有能增加其穩定性的建筑形式。目前唐代重檐建筑留存數目不多,但也有像法隆寺金堂一樣具有良好合理性的重檐建筑,這也可以作為含元殿研究與復原的借鑒。
本文主要從兩個方面來論證唐大明宮含元殿對日本平城宮第一次大極殿的影響,一是主要從文獻資料的角度,研究了兩者的營建時間與中日文化交流情況,以此推出第一次大極殿學習含元殿的可能性。二是從建筑方面的角度,從含元殿與第一次大極殿的發掘情況來分析兩者的相似之處。著眼于建筑布局與建筑形式,總結了兩者在散水、飛廊與回廊、兩閣的相似處,對龍尾壇是否是龍尾道、重檐或是單檐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