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應鋒
老師的逸聞軼事,總是被做學生的所津津樂道。過了這么多年,許多都已經化作了經典的記憶,一遍遍地回味咀嚼。比如說這個老師的特有的動作,那個老師的習慣強調。更何況如果是一個對自己有深刻影響的人呢?
我所要回憶的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徐老師。
在還沒進入初中之前的那個暑假,就聽先輩們傳下了許多他的故事。其中受警告最多的就是,眼睛不要對著他看,因為他是——笑面虎。說時鄭重嚴肅。盡管心里有點害怕,見面還是不可避免的。說他是“笑面虎”“笑里藏刀”,也對,看他那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實在讓人琢磨不透;也可說不對,再看他那消瘦的體型,直至塌陷的臉龐,最多也只有虎的神似罷了。
據說他是練過氣功的,打人的方法是抬腿從一個人的頭砸到腳。同學中也有幾個挨過他打的,但都未曾有幸體驗到,更不用說見到過他施展氣功大法了。看到的只是每天在操場上,他總比我們先到。我們偷懶跑內圈,而他在外圈跑。他的動作很特別,不像是在跑步,好像是狗爬游泳,每個動作堅決有力。別的班主任只在中間看著我們跑。這也成了學校的一道風景線了。
他說話算是很少的,至少是對我們說話。他以為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我們都應該心領神會。可一說話,他的聲音就是一顆銅豌豆。比如說了N遍的“識時務者,為俊杰” ,每次都是那么鏗鏘震蕩,但我們就是理解不了。此外更多的經典名言則是讓人忍俊不禁的。比如他形容一個人懶惰好吃,就說“你一頓飯就吃了三——小碗!”“三”音要特別拉長,“小”音要特別加重。他形容一個人頭發光滑順暢,就說“蒼蠅上去柱拐棍,虱子上去絆斷腿”。說過多次,都讓我們頭痛不已,想笑又不能出聲。因為最深的原因是你看他自己的光鑒照人的頭發。
他自己身上的確是很干凈的,我們都說他有“潔癖”。經常在學校食堂吃飯,就可以發現“潔癖”是可以不針對身外之物的。放學了,趁人快吃完的時候,他就一個人手里拿著個碗,大跨步,低著頭朝前走。打完了,更是一副小偷的模樣。據說,他吃過的碗一堆就是一摞。
他不洗碗,自然是有人來給他洗。妻子和女兒都在縣城,一個月就來住幾次。一次居然看到他抱著女兒,一邊走,一邊還對女兒細細地說著什么,女兒就樂得大笑。原來他也是會逗人笑的。他看見了我們,不好意思地努了一下嘴。
他上課其實是很枯燥無聊的。因為是班主任的課,又因為他是教政治的,所以我們就得無奈地認真地痛苦著。按照慣例,他總是要姍姍來遲個幾分鐘,我們可不能等他。因為此時他就在窗外偷窺偵查每個人的表情,誰要是不好好背誦上節內容,一會兒提問的就是他了。會背就相安無事,不會就冤家了,下節第一個提問的就是你,直到你會背的那天。我們一背就是二十多分鐘,然后就是提問了。他一般是不直接點名的,只說“這一排”,那就意味著這一排從前到后依次要背誦了。只等這句話一落地,其他人可以撫摸一下跳動不已的心了。當然偶爾他也回頭,去逮那些說笑的人。然后正式上課了,可是只剩下十多分鐘了,他卻還是不慌不忙,拿起自己帶來的那支粉筆,只在黑板上留下了一個標題,然后將干凈無比的課本翻開,開始把課本從前到后一字不漏地宣讀一遍。當然中間插入的小字材料他是不會費力的,就突然用手一指,“你念一下”。同學讀了幾句停了下來,他就說“不會讀的,跳過去”。遇到重點內容,就說“從這到那劃一下”。如此這般他的一節課任務就基本完成了,也不過三五分鐘。剩下的時間同學們就可以自由了,不用扯著嗓子背書了,甚至是說說小話,他也不管了。

其實此時,教室里早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一下課,我們就蜂擁而上去爭搶那支幾乎完整的粉筆,然后就在黑板上臨摹他那剛勁有力的字體,然后比誰臨摹的最像,可惜我一直都沒能學會。再翻看他的課本,上面竟一條線也沒有。我們還得派人把書送到辦公室去。
奇怪的是,就是這樣講課,我們的政治成績總是第一。
他也是會悲傷的。在一個冬天,他的父親和侄兒在前后兩天內相繼去世。他一個星期都沒來上課。等他來學校的時候,他憔悴了很多。那段時間里,我們都不敢笑了,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初三的那年,剛學會了象棋就癡迷上了。白天教室里不敢下,就夜晚在被窩里拿著個手電筒下。那天夜晚,我們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走遠,然后就放心地玩起來了。誰知他只是在窗外繞了個大圈子,早已潛伏在窗外了。突然一聲驚喝:“都給我爬起來!”不用說,誰都聽懂了這是誰的聲音。其實我們并沒有說話,可是做賊心虛,也跟著其他人走到了他的屋里。他并沒有打我們,就是一頓嚴厲的批評。說了許多話,看他那表情,比我們還傷心。他到底也不知道我們幾個是在下棋,然而我們第二天還是把棋扔了。
之后,他找我談話就多了。通常是在上自習的時候,他不經意地在你桌子上敲一下。有時候有人不明白,他就再回來敲一下。談話的地點就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他問一句,我就答一句,很難有多余的話說。他看著我,我的眼睛卻朝外望。
最后一面是拿畢業證時,那時中考成績已下來了。而我考得并不理想,他問我怎么辦,我無語應答,落荒而逃了。從此以后,也沒有他的消息了。我們這屆已畢業,他就離開了我們學校。不知道是到縣城了,還是回到了老家。畢業后,我也沒回過中學了,只是聽說那里建了新樓,那里換了校名,那里來了許多新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