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與反抗：國外電視劇“雙生花”敘事特點研究

馬犇

摘要：近年來，國內(nèi)外電視劇市場誕生了不少被稱為“雙生花”題材的電視劇。與國產(chǎn)“雙生花”電視劇總體呈現(xiàn)的男權中心主義敘事話語、過于刻板又簡單化的二元對立相比，國外“雙生花”電視劇往往淡化女性的社會背景，突出女性在作品中的中心地位，使兩位性格迥異的女性互為鏡像、相互啟蒙，在共同反抗男性中心話語中發(fā)現(xiàn)自我，成為主動的表達者、積極的行動者。

關鍵詞：社會性別 鏡像 女性 “雙生花”敘事

電視劇中的“雙生花”敘事區(qū)別于電影領域的概念，不單指由一個女性飾演兩個角色來展現(xiàn)同一人物的不同側面，更多的是指通過對兩個不同性格、不同身份的女性主體的書寫，在對抗與和解中探尋女性個體對自我的認知與統(tǒng)一。與單女主的敘事模式不同，“雙生花”提供了一種天然的鏡像，其無關階級與種族，而是關心作為同性別者如何理解自身，以打破困住自身的枷鎖與社會規(guī)范，迎來真正的女性自由。

相比于國內(nèi)電視劇“雙生花”題材的空白，國外電視劇市場并不缺乏對“雙生花”題材的勾勒。日劇《不結婚》《晝顏：下午三點的戀人》、美劇《破產(chǎn)姐妹》《殺死伊芙》等，故事中的主角通常不背負中國女性面臨的沉重處境，不再過分追求女性在職場的身份、地位，而是深入女性內(nèi)心，探究女性作為主體的徹底解放與自由。文章以上述電視劇為例，分析雙女主敘事模式對女性完成自我建構的意義與價值，以期對國內(nèi)都市題材電視劇情感敘事提供參考建議。

鏡子：被放逐的與被規(guī)訓的女性

拉康認為，嬰兒在鏡中的兩次誤認是尋找“自己”的過程。正是因為嬰兒從鏡子中認出了“他人”，才更明白地意識了“自己”。“他人”作為“自己”的映射，是被異化的存在，因而補充了自我所缺失的某個部分。在“雙生花”的故事里，雖然存在兩個身份、性格各異的女性，但她們本質(zhì)上互相映照、一體兩面，彼此具有對方所缺失的部分。

《殺死伊芙》中，小職員伊芙看似擁有安穩(wěn)的生活和幸福的家庭，但在表達親密關系時卻選擇逃避，在生理上拒絕更實質(zhì)的性關系。即便如此，她依然以日常的擁吻這種自我欺騙的方式證明夫妻情感關系的正常性，以近乎“自虐”的方式確立其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在無形的社會規(guī)訓下，自我即使發(fā)現(xiàn)了“異常”，也要服從主流的社會規(guī)范。伊芙遵循其所處環(huán)境的詢喚，發(fā)展出的自我認同帶有強烈的主流規(guī)訓意味。遇到薇拉內(nèi)爾后，她內(nèi)心的另一面被激活。薇拉內(nèi)爾是脫離主流規(guī)訓的人，國際逃犯的身份讓她天然地被主流規(guī)范所拋棄，享受殺戮，不按規(guī)矩出牌。和伊芙相比，薇拉內(nèi)爾總是享受充分的性快感和不安分的自由。

根據(jù)揚·艾森卓的性別理論，個體迷信其所處的文化系統(tǒng)指派的社會性別角色，就會形成僵化的性別自我意識，可能失去自己的若干亞人格成份，導致自我殘缺不全、有強烈的缺失感，無意識地將這部分他性的人格進行外化投射。薇拉內(nèi)爾的反社會人格源于幼年時期母愛的缺失，帶有戀母情結，伊芙成熟的女性氣息、母性特質(zhì)填補了她情感維度上的空白;伊芙迷戀薇拉內(nèi)爾身上危險的氣息，亦是對自身安穩(wěn)生活狀態(tài)的一種精神反抗。如果薇拉內(nèi)爾是生物性意義上的精神病人，伊芙則是社會性意義上的神經(jīng)癥。她們在鏡子中看見彼此，按照對方意愿的樣子塑造自我，共同在對方身上釋放了自己所壓抑的那部分人格，從而確立自身存在的意義。

鏡像：同性情誼的書寫

揚·艾森卓認為，“兩性之間的愛與親密關系的出發(fā)點在于個人對于自己本身異性部分人格的愛”。這里的愛與親密關系不單純指涉同性之戀，也可視作同性別之者間破除偏見、相互理解的情感。在看到了彼此的苦痛與不幸后，她們變成同盟者，成為男權中心的異己者與反抗者。

《晝顏》中，利佳子與紗和是一體兩面。利佳子幫助紗和完成自我意識覺醒及主體建構，她與紗和之間構成了啟蒙與被啟蒙的關系。作為啟蒙者，她大膽承認自己的出軌事跡，不遺余力向紗和傳授出軌理論并鼓勵她逃離無性的家庭生活。紗和作為被啟蒙者，在初期對利佳子的言論持鄙夷態(tài)度，對于被迫為其圓謊的行為充滿厭煩。但當她開始真正走出家庭、追求心中所愛的北野時，才意識到自己也成為了另一個利佳子。同為主婦，紗和與丈夫持續(xù)了長達七年的無性生活，遭受冷漠與隔離，家庭地位不如一只倉鼠;利佳子美艷、生活優(yōu)越，卻也只是丈夫擺在家里的花瓶和傭人。她們雖然性格、身份各異，但都遭遇相似的悲劇命運。紗和主動幫助利佳子向丈夫隱瞞偷情是二人真正建立情感聯(lián)系的開始，也是和解與共情的開始。同樣，當紗和走出家庭后，利佳子也在第一時間趕到她的身邊，做她堅強的后盾。兩個女性的結盟意味著一場無聲的革命開始了。她們以一種微弱、徒勞但堅忍的力量對抗男權力量的強大。柔弱的紗和走出家庭，即使情人遠去不知所蹤，也要離開無愛無性的家庭生活。人們將紗和的出走視為同性情誼力量的延續(xù)，一次悲壯且充滿希望的奇襲與突圍。

崛起：反抗父權制的暴力

長久以來，女性情誼與女性話語在文本和歷史中都是作為被隱去、被遮蔽的存在。紗和與利佳子的悲劇意味著其所處男權文化語境下的女性悲劇，并逐漸失去其真實的性別，這是被勞拉穆爾維所指稱“空洞的能指”，即女性作為符號進入男權中心的話語體系里，她們成為蛇蝎美人或圣潔的母親、溫順的妻子及乖巧的女兒，卻唯獨不屬于自己。

正如利佳子失敗了，但紗和站起來了。日劇《不結婚》中，人們也看到了不屈服的女性。35歲的田中千春在父母的催促、朋友的建議下開始正視婚姻問題，但她卻在內(nèi)心深處懷疑：一個人有什么錯？44歲的園藝設計師桐島春子曾因婚外情而受傷，堅定地成為事業(yè)至上的不婚主義者。在這個故事中，人們得以見到不滿足于社會性別劃分的女性，她們對自身的現(xiàn)狀雖然存在疑慮，但總體上遵循內(nèi)心選擇。

“雙生花”敘事模式補充了女性完成自我建構的缺失內(nèi)容，兩個女性在相互抱團、相互取暖的過程中看到了被規(guī)訓、被壓迫、被放逐的自己及自由的自己，從而補充自己所缺失的部分，最后各自成為差異的個體，打破社會性別的桎梏，恢復作為生命個體的真正面目，而非再一次成為社會性別概念中權力塑造的符號和工具。美劇《破產(chǎn)姐妹》中的Max雖出身貧苦，但卻不是等待男性拯救的灰姑娘;Caroline因富豪父親鋃鐺入獄而成為落魄小姐，卻不因此自怨自艾，而是共同和Max完成小蛋糕事業(yè);Max穿著性感但卻不是供人觀賞的尤物;Caroline打扮時尚也不是物質(zhì)的代名詞。《殺死伊芙》中，薇拉內(nèi)爾每次出場都會是一次漂亮的變裝，但她有自己的意志與復雜人格，卻非好萊塢意義的蛇蝎美人。正如戴錦華批評父權制的暴力本質(zhì)在于消除差異、尋求刻板的本質(zhì)，它暴力地劃分了男性與女性的單一標準，否定差別，試圖用一個潛在的男性主體把女性本質(zhì)化。

中外“雙生花”敘事特點比較

相比于“雙生花”題材在國外的走熱，國產(chǎn)電視劇敘事中聚焦于兩個女性的故事幾近空白。也許有人批評這種說法太過武斷，甚至會舉出《還珠格格》小燕子與夏紫薇、《玫瑰江湖》君綺羅與沈斯如、《倚天屠龍記》趙敏與周芷若等反例。但不難發(fā)現(xiàn)，在這些國產(chǎn)雙女主電視劇中，兩個女性的差別主要源自不同的社會階層，而且社會階層的差別也明確地標識了人性的美丑、舉止的文野。小燕子與夏紫薇是一對身世懸殊的“真假”格格，市井出身的小燕子活潑開朗卻又無知魯莽;接受良好教育的夏紫薇知書達理又溫柔賢淑;君綺羅生于尊貴之家，性格瘋癲但單純善良;沈斯如身份低微，看似溫柔賢淑卻充滿歹毒心腸。

除了階級出身的差別及由此標簽化的簡單美丑判斷外，這些女性更多地是被包裹在男性專制的歷史語境中，在男性的驚天偉業(yè)和愛恨情仇中，她們永遠處于附屬地位，甚至是爭寵的角色。她們之間的矛盾沖突、相互傾軋的最終裁決者是男性，無論成敗都逃不出父權制的牢籠。《倚天屠龍記》中，天真無邪、善良勇敢的趙敏打敗了機關算盡、壞事做盡的周芷若，最終贏得了張無忌的愛。這樣的角色設定和價值觀傳達往往使觀眾深陷其中，不自覺地與女主一起掉入父權制的牢籠，難以對女性自身進行反思。

結語

“雙生花”敘事重點不在于是否由兩個女性角色來扮演整個故事，而更多指向女性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合，關鍵在于主人公能否在鏡中看到同性別者正在遭遇的苦難和被異化的自己。人們欣喜于在全球電視劇市場中誕生了一個又一個所謂“離經(jīng)叛道”的女性，一個又一個不服從于社會規(guī)訓、努力成為自我的女性，這些燈塔式的作品必將給世界上正處于黑暗中卻不自知的女性帶來某種啟迪，促進女性意識的崛起。

同時，人們也應看到，在當前國內(nèi)電視劇市場中，部分披著“雙女主”劇的外衣，以女性獨立為噱頭，實則是進一步將女性符號化，將女性再次推入與男性的愛恨情仇、與同性的閨閣爭斗的刻板印象中。作為女性真實的生命與情感被剔除、真空了，在等待男性拯救的過程中成為“他者”，這種敘事方法在無形之中將女性引向一個集體無意識的尷尬境地。期待中國電視劇在新的十年中，能夠創(chuàng)作出更多真正反映這個時代女性真實境遇的故事，書寫真正的女性話語。（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

參考文獻：

1.楊林玉：《鏡像與自我建構——〈七月與安生〉敘事解讀》，《電影新作》，2016（6）。

2.田燕，黎光容：《銀幕“兩生花”——華語電影中“雙女主”電影敘事策略探析》，《電影新作》，2017（1）。

3.[美]波利·揚-艾森卓 著，楊廣學 譯：《欲望與性別——不受詛咒的潘多拉》，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5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