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品格證據是英美法系證據法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我國對此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實踐中廣泛應用,尤其是在針對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中,作用頗大。由于未成年人生理、心理的特殊性,在審理未成年人案件時,要充分考慮其生活經歷,成長環境和前科等多重因素。因此,品格證據在未成年人案件審理中的地位顯而易見。對品格證據在適用中出現的問題提出改進建議,完善品格證據體系建設有極大助益。
【關鍵詞】 品格證據 未成年人 刑事案件 證據適用
序 言
當前,刑事犯罪低齡化、手段多樣化、殘忍化,越來越多的未成年人都卷入了刑事案件中,為其付出代價。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容易沖動,易受到人和事物的刺激,很多案件的發生都與其生活、學習環境密不可分。因此,在對未成年人犯罪進行研究時,有必要關注其成長經歷、前期表現情況以及心理、精神狀況等。英美國家將這類調查結果稱為品格證據,主要用于排除因品格污點對被告人帶來的不良影響。我國引入該證據規則后,主要將其用于量刑考量體系中。因未成年人案件審理的特殊性,品格證據往往承擔者重要作用。但品格證據在運用中也會暴露出許多問題,完善品格證據的運用,對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展開有極大助力。
一、品格證據的概念
《布萊克法律詞典》對品格證據的釋義為:用于證明刑事或民事案件訴訟參與人的特殊品格或品性的證據證明某些訴訟參與人的品格或者品格特性的證據。摩非認為,證據法體系上的“品格”包含三種涵義:一是指在一個社區中認識他的群體中的名聲好壞;二是指一個人以特定方式處理事務的個性;三是指一個人的過往經歷事件。一個人在處理事務中會出現一定傾向性,久而久之就演變為習慣,品格正是這種習慣和經歷的集中表現。我國立法層面沒有關于品格證據的正式規定,但結合最高院、最高檢出臺的司法解釋,可以歸納出我國司法上的品格證據是指能夠反映案件當事未成年人品格、性情、精神、心理和有無前科等方面的證據。按照內容來分,包括前科污點證據、社會調查評價、心理測試評價;按照形式來分,包括書證、電子資料、視聽資料和證人證言等;按照對象來分,包括被告人證據和被害人證據。按照性質來分,包括積極方面品格證據和不良品格證據。品格證據雖發源于英美國家,但實質上是作為反面證據被排除適用,僅有被告人自證品性良好或舉證被害人品性不端的情形下可被允許。我國的品格證據通常也只在量刑情節上予以考量,并未作為定罪依據。
二、品格證據適用的依據
品格證據引入我國司法實踐后,學者們對其展開了大量的理論研究,涉及該規則的設立淵源、發展歷程、制度定位、法理意義和理論價值等多個方面。立法雖未明確,但有關未成年人保護和司法機關都出臺了相應規定,為品格證據的實施鋪陳了相應適用依據。
(一)學理依據。1.人格責任論。人格責任論的學者認為責任指向對象是犯罪行為,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擔刑事責任的緣由是其實施的客觀具體的犯罪行為。但認定犯罪行為時必須以一個完整化的人格為背景,即從當事人的人格來研究其行為,通過否定其人格來進行譴責和非難。若從人格角度出發,其不具有非難性和可譴責性,則對當事人處以刑罰將毫無正當性可言。2.刑罰個別化原則。刑罰個別化原則是對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對照。對犯罪人判處刑罰前,必須要充分考慮其犯罪情節、悔過態度、前后表現以及其犯罪前后心理的變化。該原則認為犯罪人的潛在危險性和再犯可能性這些都是與個人的特定品格密切相關,未成年人處于從幼稚到成熟的快速學習時期,前期的生活環境和后期成長環境都會影響到刑罰的教育成效。在裁定刑罰時不僅要考量行為人的主觀心態、危害結果,還應將這些特定品格納入量刑體系中。3.全面調查原則。全面調查原則是全民審查原則的演變,是特意針對未成年犯罪的特殊性而確立的。在認定未成年人構成犯罪和罪刑輕重時,除掌握犯罪事實外,還要掌握涉案未成年人的家庭、學校信息、成長經歷、社會評價等,了解其人格、素質等情況,查明犯罪的原因和條件。例如是否遭受校園欺凌,是否單親、留守兒童等,在制定教育改造方案時可以針對此有所重視。必要時還可以對當事人進行醫學上的人格心理分析,與調查的社會信息相互補充、印證。以科學、全面的手段掌握未成年人案件的相關信息,作出最科學公正的判決,既能維持社會秩序,又能確保未成年人在受到刑罰后能夠改過自新,盡早回歸社會。
(二)法律基礎。我國雖未以法條明確規定品格證據的適用,但國際條例和司法解釋等搜可以成為品格證據適用的法律依據,具體如下:1.國際立法方面。未成年人教育與保護一直是聯合國關注的熱點問題之一,為此出臺了多個國際條約與協定,但涉及未成年人案件品格證據適用的不多,我國目前加入的有關國際條約包括《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公約》[1](以下簡稱《公約》)和《北京規則》[2]。兩部法律都提出要重視收集和調查未成年人犯罪前后的生活狀況,這可以視為對品格證據的概括性規定,指導該類案件的審理。2.我國刑事立法方面。我國刑事訴訟法沒有對品格證據的直接規定,但第二百七十九條中規定了公訴機關在辦理這類案件時,要注重對未成年人的家庭、社會環境、個人經歷等進行調查[3]。該規定被稱為社會調查制度,究其本質也是對當事人的品格調查。盡管沒有明確其可作為定罪量刑的證據,但結合司法實踐來看,在量刑情節上司法機關還是會酌情考慮,作出減輕或加重罪刑的處罰。3.其他立法和司法解釋方面?!额A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提出在未成年犯罪案件中,要教懲一體,根據當事人的內在情況進行懲罰與教育[4]。此外,公安部[5]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都相繼出臺了相關規定和司法解釋[6],對品格證據的適用作出了具體實施規定。
三、品格證據的適用及問題
品格證據規則被引入我國后,主要用于調查未成年人在犯罪、被害前后的品性、家庭教育、社會評價等方面,在決定刑罰種類、輕重和制定后期教育改造方案時,能兼顧犯罪人的個人狀況,達到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目的。
(一)品格證據在未成年人案件中適用。刑事訴訟包括了各個訴訟過程,品格證據在每個階段的適用都各不相同,具體來看:1.偵查階段。偵查階段的品格證據主要用于決定是否采取強制措施以及措施程度。偵查機關在搜集案件證據的同時,會一同收集涉案未成年人的基本情況、生活品性、社會評價和前科等信息,在形成書面評價表后,會據此來決定是否有必要采取強制措施以及措施程度。2.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在接收移送起訴的案件后,通過閱卷和走訪調查,可能做出起訴或不起訴決定。不起訴決定可分為四種:法定、相對、存疑和附條件不起訴。其中法定和存疑不起訴是對案件事實方面的問題,與品格證據關聯不大,主要是在相對和附條件不起訴中應用較多。附條件中檢察機關要根據犯罪人悔過情況、有無前科,犯罪情況設立考察,體現出寬嚴相濟的司法策略。相對不起訴中要求犯罪人犯罪情節輕微,這一規定就表現在是否初犯、偶犯以及認罪悔過方面,這些都需要品格證據的證明。3.法庭審理階段。法庭在審理中一般不會主動調查取證,但在定罪量刑時會對控辯雙方提交的品格證據進行審查,作出裁量。最高院曾出臺司法解釋要求法庭在審理中要重視品格證據的出示和質證,量刑時也要考慮刑罰與社會危險性、后期教育改造方案相適應。4.執行階段。在刑罰執行階段,品格證據可作為未成年罪犯改過的證據。監獄和少管所的管理人員時刻關注未成年人的教育改過情況,掌握行為、心理、精神等方面的變化,根據其悔罪改過狀況作為其減刑、假釋的依據。在出現異常情況時,也可以及時調整矯治方案。
(二)實施中存在的問題。品格證據目前在實踐中主要作為酌定量刑因素發揮作用,但由于我國法律尚未正式認可該證據,已有的相關規定還處于探索階段,經過多年實踐,逐漸暴露出一些問題需要引起重視的問題。1.品格證據的地位不明。當前我國法律對品格證據還持觀望態度,沒有以正式的法律條文予以規定,僅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九條的規定可以看做品格證據的另類表達。相較于美國和英國直接在法典中對此明文規定排除適用規則以及采信的例外情形外,我國立法工作在這一方面尚有待改進。立法的缺失,必然導致品格證據在適用時出現地位不明,取證尷尬的局面,降低其應有功效。未成年人心智尚不健全,容易激情犯罪,品格證據在作為量刑考慮因素外,能否作為定罪依據之一,尚需法律予以明確。2.證據調查主體不統一。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公訴機關、監察機關、法院和律師都可以進行調查取證,有關機關還可以委托他人取證。由于各取證主體所處地位不同,各自背后所代表的的禮儀也不同,難免出現重點不已,收集的材料不齊全。法律規定公安機關和監察機關在收集案件事實證據時,也要收集涉案未成年人的品格證據,希望在偵查階段就減少許多不必要的措施。但實務中,偵查機關往往只重視收集有罪證據,對無罪證據和品格證據采取忽視,使得該規定沒有發揮理想作用。此外,檢察機關是指控有罪起訴的主體,法律規定由其舉出品格證據(這些證據可能會影響未成年人罪刑),與其本身的職能有所沖突,調查主體是否適格還有待商榷。3.采信標準不統一。就目前在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品格證據的運用來看,公訴機關收集的證據大多是來源于家庭、社區、學校的評價和前期經歷,當這些品格證據與訴訟參與人的陳堂證供發生沖突時,因為缺乏統一認定標準,法官短時間內難以判斷證據三性,使案件審理陷入僵局。另外,涉案的有些品格證據因其特殊性難以像其他刑事訴訟證據一樣經歷舉證、質證的環節,例如在訴訟過程中,收集的調查報告在開庭前沒有及時通知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沒有給予辯護人充足的時間進行準備辯護,或者直接不予出示。4.調查范圍不明確。根據刑事訴訟法和司法解釋的規定,公訴機關在調查案件事實的同時也要收集有關未成年人的個人情況。實踐中,公訴機關收集的范圍主要包括生活、家庭情況,在校表現,成長經歷,有無前科等記錄,從身心狀況和道德評價兩方面來考量未成年人。全面考量固然有其合理性,但調查涵蓋人才能讓的前科污點,一定程度上會誘導審判者的負面評價,難以避免審判者在閱讀相關證據時不會有失偏頗。加重對未成年人被害人或被告人的不利局面。
四、完善品格證據運用的建議
(一)明確品格證據的法律地位。明確品格證據的法律地位,是完善證據法律體系的應有之義。通過完善立法,規范品格證據的取證內容、收集標準、質證程序和采信標準。在建立初期,可以通過司法解釋和行政文件,指引各級少年法庭和少年犯管教所加大對未成年人的心理、學習、習性的關注,同時在部分地區試點運用,積累一定經驗后,再以立法鞏固成果,推廣適用。
(二)規范調查模式。證據是否有證明力,往往看其取證主體、取證過程是否符合法律規定。為解決上述取證主體多元化,證據不一的難題,可以將調查品格證據的工作交由青少年社會團體機構,由其形成書面調查報告交由公訴機關。首先,青少年社會團體是民間機構,具有公正性,不會偏向一方;其次,青少年社會團體是公益機構,與未成年人的家庭、社會環境等更易接觸,方便調查取證工作的展開。最后,青少年機構長期從事青少年保護工作,具備專業知識,可以為少年犯罪預防提供專業建議。
必須注意的是,將調查工作委托給社會機構進行,檢察機關必須實時跟進、監督,確保調查工作的廉潔性,保證調查工作的正當性。
(三)規范取證程序和采信標準。品格證據的調查一般包括走訪、面談、觀察等方式,除了上述傳統方式外,還可以借助心理問卷調查、心理測試、行為測試等方式挖掘未成年人的潛在品性。但在調查過程中,調查機關要注意調查取證的程序,參照刑事訴訟法中證人證言的取證方式,規范取證程序,保證證據的客觀真實性。
在證據采信方面,結合已有案例,對品格證據的采信設定規則如下:1.在定罪方面,參照英美國家,品格證據一般予以排除,僅有例外情形可以采信。品格證據的舉證責任應由未成年人犯罪人承擔,可以舉出良好品格證據來證明自己不具有犯罪意圖,但舉證要有關聯性。公訴機關可以對此提出相反證據予以駁斥,但僅限于品格證據范圍。2.在量刑方面,公訴機關在受到書面調查報告后,應當對可能影響被告人量刑的品格證據全面向法庭出示,被告方有權向法庭出示積極方面的品格證據,來減輕刑罰。與量刑有關的品格證據的出示應當在定罪事實審理完畢后進行,避免提前出示,引起審理人員的負面傾向性。
(四)限制污點證據的使用。前科污點證據在刑事訴訟中無疑會幫助公訴機關快速破案,但在未成年犯罪中卻須慎用。英美法系國家對品格證據采取排斥態度,正是考慮到不良品格會對陪審團造成傾向性引導,因此,在未成年犯罪中更應謹慎對待。未成年人的心理情感較為敏感脆弱,與成年人相比,前科污點會更影響其改過自新、回歸社會的進程。因此,調查品格證據時,有必要限制前科污點證據的適用。日本《少年法》規定了一項刑事污點消滅制度,對于刑罰執行完畢的未成年人,保證其將來視為未收到過刑事處分,免于遭受不公對待[7]。這種制度可以有效的鞏固少年改造的成果,保障未成年人正常回歸社會。我國未成年人防治教育工作可以對此借鑒,在控制污點證據適用條件的同時,根據原判刑罰的程、經過時間等,有條件、有預期的建立刑事污點消滅制度。
結 語
品格證據作為一項外來引入規則,雖然立法沒有明確規定,但實際上卻是默認許可了該項規則的運行。品格證據強調關注涉案當事人的品性對案件的影響,尤其是被告人品性對其罪刑的影響。未成年人的心理、三觀都處于構建形成期,實施犯罪也多于其品格相關。重視品格證據在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中的作用,對于全面掌握未成年人的犯罪心理、犯罪動機,幫助未成年人改過自新,回歸社會都有極大助益。品格證據除用于刑事案件的審理外,對未成年人的教育培養也可發揮作用。通過定期觀察和調查,可以動態關注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和生活環境的變化,從源頭上預防未成年人惡性事件的發生。發掘品格證據在不同領域的適用,能夠最大化的發揮該規則的功效,維系社會的穩定。
【注 釋】
[1] 《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公約》聯合國大會1966年12月16日決議通過。
[2] 《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又稱《北京規則》聯合國大會1985年11月29日決議通過。
[3] 《刑事訴訟法》(2018修正)第279條: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根據情況可以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成長經歷、犯罪原因、監護教育等情況進行調查。
[4] 《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2012修正)第5條: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應當結合未成年人不同年齡的生理、心理特點,加強青春期教育、心理矯治和預防犯罪對策的研究。第44條:對犯罪的未成年人追究刑事責任,實行教育、感化、挽救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司法機關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應當保障未成年人行使其訴訟權利,保障未成年人得到法律幫助,并根據未成年人的生理、心理特點和犯罪的情況,有針對性的進行法制教育。對于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的未成年學生,在人民法院的判決生效以前,不得取消其學籍。
[5] 《公安機關辦理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案件的規定》公安部1995年10月27日頒布。第10條:對違法犯罪未成年人的訊問應當采取不同于成年人的方式。訊問前,除掌握案情況和證據材料外,還應當了解其生活、學習環境、成長經歷、性格特點、心理狀態及社會交往等情況,有針對性的制作訊問提綱。
[6] 《關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最高人民法院2006年 1月23日施行?!度嗣駲z察院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規定》最高人民檢察院2013年修訂。
[7] 《少年法》日本2014年修正。少年犯執行完畢或免于執行,適用有關人格法律的規定,在將來得視為未受刑罰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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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雙雙(1996-),女,陜西安康,碩士研究生,中南財經政法大學,430073,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