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辦高校轉型發展：優勢、困境與突破

陳新民 邱昆樹 王一濤

(1.浙江樹人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5； 2.蘇州大學，江蘇 蘇州 215006)

近年來，深化產教融合、推進校企協同育人、引導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應用型轉變等，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在積極引導和促進更多本科高校加強應用型建設、推進產教融合的政策背景下，民辦高校應抓住時機，利用已有優勢，積極轉向產教融合，培養應用型人才，實現辦學模式的轉型發展，以形成可持續競爭優勢。2013年以來，課題組通過各種途徑對我國440多所民辦高校的舉辦者進行調查，建立了“中國民辦高校舉辦者數據庫”。2016年11月以來，在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重點課題“民辦院校辦學體制與發展政策研究”的支持下，課題組又實地走訪了全國近百所民辦高校，圍繞民辦高校的發展問題對舉辦者、校級領導、中層干部、教師及學生進行問卷調查和訪談。本文在課題組已收集到的相關數據和信息的基礎上，立足于民辦高校實際，探討其轉型發展的優勢和困境，并提出擺脫困境的對策。

一、民辦高校轉型發展的先天優勢

與綜合性、研究性的公辦高校相比，民辦高校顯然缺乏競爭力，無論是辦學層次、學科門類還是(縱向)科研經費、師資條件等，與公辦高校都不在一個層級上。但民辦高校在深化產教融合、促進校企合作、培養應用型人才等方面，具有不可復制的優勢。

(一)體制機制靈活

相較公辦高校，民辦高校憑借其體制機制優勢，無論是在內部治理結構還是在外部適應性上，具有更加靈活、高效的特點。就內部治理結構而言，民辦高校一般實行董(理)事會領導下的校(院)長負責制，“決策—實行—監督”的治理結構既能保證決策的科學性，也能明確內部分工、提高工作效率。就外部適應性而言，相較公辦高校，民辦高校“在體制、機制上的改革和創新具有一定的優勢：壓力較大，阻力較小，動力較強”(1)潘懋元：《大力推進民辦高校內部管理體制創新》，《浙江樹人大學學報》2012年第6期，第1-2頁。。由于體制機制改革和創新阻力小、動力強、重視經營，民辦高校天然具有快速調適的功能，如瞄準市場需求進行招生、設置和調整學科專業等，能較好地實現與社會、市場的互動。

(二)大多具有企業背景

民辦高校具有多元、復雜的特征，在各種辦學類型中，企業辦學型民辦高校占比較大。根據教育部相關部門調查，23.3%的民辦高校是由一家企業舉辦的(2)轉引自王一濤：《民辦高校的內部治理與國家監管——基于舉辦者的視角》，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34頁。。表1是部分知名企業舉辦的民辦高校，表2是一些企業為了追求規模效益而舉辦的多所民辦高校。企業辦學型民辦高校依靠企業或企業集團，辦學經費比較充裕，更有利于實現產學研合作，推進校企協同育人。隨著民辦教育分類管理政策的實施，“民辦學校舉辦者可以自主選擇設立營利性或非營利性民辦學校”。在推動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形勢下，或有更多優秀企業家關注和投身高等教育。企業作為市場經濟中的主體，對市場有著獨特的敏感性，不僅能清晰地捕捉到高等教育的買方市場，更能敏銳地了解市場對人才的各種需求，對民辦高校轉型發展來說具有先天優勢。

表2 一家企業舉辦的多所民辦高校(4)根據媒體報道以及對知情者的訪談所得。

(三)創新創業文化氛圍濃厚

有些民辦高校不屬于企業辦學型，但舉辦者具有豐富的從商經驗，是在商業領域取得了巨大成就后再來舉辦民辦高校的，如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的舉辦者胡柏藩兄弟、三亞學院的舉辦者李書福等。還有一些民辦高校舉辦者原是學者，但在舉辦和帶領學校發展過程中逐漸掌握了商業規則與技巧，如西安翻譯學院的舉辦者丁祖詒、西安外事學院的舉辦者黃藤、西安歐亞學院的舉辦者胡建波等。民辦高校是在市場經濟之中形成和發展壯大的，商業性是其文化基因，具有濃厚的創新創業文化氛圍。某民辦高校舉辦者坦言：“民辦高校的學生在課程學習和考試中可能不如公辦高校學生，很多學生是因為分數不夠進不了公辦才選擇民辦的，但要說動手能力以及創新創業方面，民辦高校的學生絲毫不亞于公辦高校的學生，甚至可能更好。民辦高校開展創新創業，具有先天優勢。”

二、民辦高校轉型發展的現實困境

民辦高校雖在向應用型轉型的過程中具有先天優勢，天然具有市場基因，但也要清醒地認識到這個優勢是潛在的，當前仍面臨轉化的一系列現實困境，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一)辦學自主權落實不夠

“民辦高校是面向市場辦學的。為了適應市場變化、服務社會需求，民辦高校需要更多的辦學自主權。”(5)徐緒卿、王一濤：《論我國民辦高等教育政策從“規范”向“扶持”的轉型》，《高等教育研究》2013年第8期，第42-48頁。只有依法保障自主辦學權，民辦高校才能根據國家戰略需求、區域產業發展需求以及企業發展需求，設置和調整學科專業、確定招生范圍和招生計劃，從而具有較強的外部適應性。但當前民辦高校并沒有專業設置權和招生自主權，與公辦高校一樣屬于計劃審批(備案)。在這個過程中，由于主管部門往往套用公辦高校學科專業的發展路徑和模式進行審批，民辦高校難以打造特色專業和優勢學科。

從學科建設看，民辦本科高校的學科設置涵蓋11個學科門類，“其中，設置管理學的有138所，占全國民辦本科高校的98.57%；設置工學的有126所，占90%；設置文學的有125所，占89.29%；設置經濟學的有115所，占82.14%；設置藝術學的有109所，占77.86%”(6)闕明坤：《民辦本科院校向應用技術大學轉型的困境與策略——基于全國141所民辦本科院校的實證調查》，《復旦教育論壇》2016年第2期，第79-85頁。。大部分民辦高校設置的學科不少于5個，只有個別辦學規模較小的特色類民辦高校聚焦于1—3個優勢學科。從專業設置看，闕明坤(2016)基于全國141所民辦高校的調查表明，“有91所民辦高校設置了市場營銷專業，占全國民辦本科高校總數的64.5%；有116所開設了英語專業，占全國民辦本科高校總數的82.3%；有87所開設了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占全國民辦本科高校總數的61.7%；有81所開設了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占全國民辦高校本科總數的57.4%。而這些專業均屬于教育部2014年公布的‘紅牌專業’，就業形勢嚴峻”(7)闕明坤：《民辦本科院校向應用技術大學轉型的困境與策略——基于全國141所民辦本科院校的實證調查》，《復旦教育論壇》2016年第2期，第79-85頁。。當前，民辦高校學科門類過于寬泛、專業設置過于趨同和陳舊，沒有很好地利用自身與市場、企業之間的天然聯系，而這一切與辦學自主權落實不足不無關系。

(二)學校管理封閉或半封閉化

一般認為，公辦高校因其“公辦”屬性，學校管理更為嚴格。事實上，由于很多民辦高校是從舉辦非學歷教育(如成人教育和各種培訓)起步的，其管理可能比公辦高校還要嚴，封閉或半封閉化是很多民辦高校實行的管理模式。 “采用封閉式管理的民辦高校占總體的71%，陜西省占80%甚至更高，有的民辦高校將‘準軍事化’或是‘軍事化’的管理作為一種管理優勢吸引家長和學生。”(8)劉莉莉：《民辦本科院校的轉型：從比較優勢到競爭優勢》，《復旦教育論壇》2012年第2期，第15-19頁。

從教師管理看，與公辦高校相比，一方面民辦高校師生比(不包括兼職教師)相對較小，其教師往往身兼數職，承擔著巨大的教學或管理壓力，無暇外出調研或參加學術會議；另一方面，由于民辦高校舉辦者一般擔任董事長或校長，掌握著包括財務權在內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在“成本—收益”邏輯的主導下，經費管理制度極其嚴格，不利于教師開展對外交流。課題組調研發現，某民辦高校20元以上的財務報銷都要董事長簽字，導致董事長辦公室猶如“集市”(9)王一濤：《我國民辦高校創辦者群體特征及其政策啟示》，《高等教育研究》2014年第10期，第56-62頁。。

從某種意義上講，有些民辦高校的校園管理模式類似中小學，師生緊緊圍繞傳統意義上的課堂教學開展教育教學活動。教師很少有機會和精力參與外部學術活動，沒有開展科研或者更準確地說沒有開展應用性科研，如何能促進學校應用型轉型？即使具有企業背景或行業企業優勢資源，民辦高校學生也很少走進企業進行實習，何談培養應用型人才？

(三)企業參與校企合作的積極性不高

民辦高校舉辦者大多為企業家或具備企業家素質，在開展校企合作、培養應用型人才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但從實際情況看，民辦高校的校企合作開展得并不理想，還未充分發揮自身開展校企合作、實現產教融合的優勢。冉云芳等(2015)“通過對浙江和上海67家企業的調查發現，企業參與校企合作的成本和收益構成及高低情況因企業特征、合作目標的不同呈現較大的差異性，總體呈‘低成本、低收益’的狀態”(10)冉云芳、石偉平：《企業參與職業院校校企合作成本、收益構成及差異性分析——基于浙江和上海67家企業的調查》，《高等教育研究》2015年第9期，第56-66頁。。企業雖應承擔社會責任，但作為理性經濟體，企業參與校企合作一定會講“成本—收益”，只有在校企合作中能獲得一定比例的收益，這種校企合作才可能持續，否則企業沒有參與校企合作的動力和需求。

而對以工科為特色的高校而言，“只有50%的學生認為學校提供了企業實習的機會”，“約20%的學生在課堂上被動學習，30%的學生不清楚自己的課堂定位，僅45.5%的學生課程設計來源于企業真實問題或教師課題”(11)白逸仙、鄧艷明：《STEM教育視角下我國工科行業特色型高校人才培養改革——基于35所行業高校本科生的實證研究》，《中國高教研究》2018年第8期，第68-73頁。。相對于其他教育層次和類型，職業教育(中職、高職)以及工科特色高校的校企合作還算比較成功。民辦高校開展的校企合作仍局限于低層次、碎片化和形式化的實習實訓，缺乏真正意義上的產教融合，學校和企業的合作仍是“兩張皮”。課題組調研發現，一些民辦高校舉辦者更愿意把時間和精力投入到企業經營，而將辦學委托給他人，沒有將企業和學校作為一個整體加以統籌規劃。

三、民辦高校轉型發展的突破路徑

隨著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深化產教融合的若干意見》(2017)以及教育部等部門出臺《關于引導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院校向應用型轉變的指導意見》(2015)，民辦高校正面臨重大的歷史機遇，必須抓住時機、深化改革，發揮自身潛在優勢，在新一輪的高等教育改革大潮中化潛在優勢為現實優勢，順利實現應用型轉型。具體路徑有如下三條。

(一)激發體制機制優勢，落實辦學自主權

民辦高校的體制機制優勢，是促進教育改革、發展的重要力量。要發揮這個優勢，前提是落實并擴大辦學自主權。教育行政部門應落實并擴大民辦高校的辦學自主權，“建立學校、地方、行業、企業和社區共同參與的合作辦學、合作治理機制”。民辦高校的辦學自主權主要包括招生自主權、收費自主權、學科專業設置自主權、法人財產權和內部管理權等，這些在有關法律、法規和政策文本中都有明確規定，關鍵在于“落實”，使國家層面的民辦教育制度創新、制度優勢真正落地，更好地培養適應市場和社會需求的應用型人才。

落實民辦高校辦學自主權和推進應用型轉變，不僅需要政府給民辦高校賦權，而且需要發揮二級學院的主體地位。當前，在民辦高校校院兩級管理體系中，學校和部門層面權力較大，幾乎全方位地管控著人事安排、教師招聘和職稱晉升、學科和專業設置、科研和社會服務、國際交流和合作等事務，二級學院的辦學自主權非常小。因此，亟須按照管理重心下移的要求，形成并確立二級學院的主體地位，以發揮其主體地位。建議在校院層面建立起二級單位考核體系，在學院內部建立起以績效為導向的教職工薪酬體系，充分調動教職工的積極性。同時，要解除對學生封閉或半封閉化的規訓，在保證學生基本權利的基礎上，根據民辦高校自身優勢，著力保障學生的學習權，為學生的成長成才創造良好的條件。此外，要充分發揮校外產業學院、創新基地和實習實訓實踐基地等機構的作用，推動應用型人才的培養。

(二)盤活校內外資源，推進產教融合

產教融合、校企協同育人，是實現民辦高校轉型發展、促進應用型人才培養的關鍵。產教融合是指人才培養供給側和產業需求側相互適應，形成學校與產業、企業渾然一體的辦學模式。為此，民辦高校要以務實的態度，明確應用型的辦學定位，走出一條富有特色的發展之路。在應用型的辦學定位下，民辦高校需要立足應用、面向地方、發揮優勢，滿足區域行業企業發展的需求，包括自身所依托的行業企業的發展需求(如三亞學院依托浙江吉利控股集團開設測控技術與儀器特色專業——汽車變速自動化)。民辦高校要改變追求大而全、缺乏特色和優勢的學科結構及專業設置，大力發展具有特色的學科專業，按照需求導向，建立對接產業鏈、創新鏈的專業集群。同時，在深化產教融合、引導部分本科高校向應用型轉變的背景下，政府要完善政策支持體系，特別是針對民辦高校所依托的行業企業，在稅收、財政和用地等方面給予支持，從而提高企業參與辦學的積極性，助推企業、高校與地方經濟社會協同發展。

(三)激活創新創業的校園文化氛圍

民辦高校從誕生之初就帶有濃重的商業性，具有創新創業的文化基因。為更好地促進轉型發展，民辦高校應充分激活并利用創新創業的文化氛圍。當前，有些民辦高校積極探索行業學院的辦學模式，與龍頭企業緊密融合，利用各種條件吸引政府、行業企業的參與，形成了以行業企業的生產鏈、產品鏈、技術鏈和服務鏈為對象開展人才培養與科技服務的應用型辦學模式。比如，浙江樹人大學信息科技學院攜手華為共建ICT行業學院、管理學院攜手紅石梁集團共建紅石梁學院創業班、現代服務業學院建設同花順行業學院和山嶼海商學院、人文與外國語學院攜手新浪浙江共建新媒體行業學院等。通過開辦虛擬或實體的各種行業學院，一些民辦高校激活了辦學機制、創新了人才培養模式，更好地營造了創新創業的文化氛圍，較好地解決了因缺乏行業背景而無法精準培育應用型人才的問題。而本身就具有行業企業背景的民辦高校更應該注重創新機制，帶動學校創新創業文化建設，全面提高學生素質，促進應用型人才的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