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電商出口逆勢增長，萬億全球市場誰主沉浮

鄒碧穎

上半年，中國跨境電商進出口逆勢而上，均呈現兩位數逆勢增長的態勢。

海關總署最新數據顯示，海關跨境電商監管平臺進出口增長26.2%，其中出口增長28.7%，進口增長24.4%，同期中國整體的貨物貿易額同比下降3.2%。另據商務部7月初發布的《中國電子商務報告2019》，通過海關跨境電商管理平臺的出口總額從2015年的336.5億元增長至2019年的944億元，年均增速達60.5%。

7月16日，第三屆全球跨境電商節暨第五屆深圳國際跨境電商貿易博覽會在深圳如期拉開帷幕，跨境電商人才推薦會、直播帶貨等16場論壇活動輪番上陣。吸引了國內外許多跨境電商賣家、服務商、生產廠家等前來尋找新的交易機會。

傳統外貿由出口商、進口商、批發商、零售商等環節組成，疫情沖擊下，其交易鏈條長且不穩定的弊端愈加凸顯，跨境電商反而憑借社交獲客、直播營銷、線上交易、本土服務、中間環節縮短等優勢崛起。國際跨境電商平臺Shopify亞洲市場營銷負責人初開毅在6月公開演講時表示，今年3月-4月，Shopify的首單購買數與新增商戶數均出現大幅增長，跨境電商原本將在2030年迎來的市場環境，已提前至2020年到來。

浙江大學中國跨境電子商務研究院院長馬述忠分析，從短期來看，跨境電商有助于滿足消費者的跨境購物需求，特別是對于防疫物資的需求，幫助出口企業匹配海外市場需求，恢復貿易鏈條各環節的正常運轉;從長期來看，全球數字貿易將有助于提升跨境貿易全鏈路的運轉效率，培育企業參與國際競爭的優勢，提升外貿行業應對疫情等各類風險的能力。

長遠而言，跨境電商對全球貿易格局會帶來哪些影響？APEC電子商務工商聯盟專家、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教授王健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跨境貿易正使全球貿易出現碎片化、高頻次的特點，大型跨國公司進行全球規模化套利的機會將大量減少，更多中小微企業將參與到全球貿易中，推動全球貿易更加普惠。

中小企業加速入局

“按正常來說，這幾個月（西方）沒有大型節日，現在應該是淡季，但近段時間我們的訂單反而相比去年出現了暴漲。”位于山西的福瑞斯特國際貿易有限公司，旗下運營著亞馬遜店鋪與海外獨立站。其工作人員王華（化名）告訴《財經》記者，從2月底至7月中旬，該公司跨境電商的線上流量一直在激增，家居、戶外用品等各類商品在歐美、日本市場的銷量持續走高。

盡管受疫情影響，航運線路停運或減少班次，運輸費用急劇上漲了2倍-3倍，但福瑞斯特公司及時提高了線上產品價格，因此相較傳統外貿在中間環節可能遭遇更多阻礙，受到的影響仍然較小。“只要我們不虧錢，就可以銷售。”王華介紹，跨境電商的利潤相對傳統外貿更高，輕巧的產品走空運保證時效，大件產品通過海外倉方式配送，也能讓貨物在3天-7天內送至顧客手中。

近期，更多國內中小企業及個人正在加速入局或籌備跨境電商。阿里巴巴國際站發布的《2020中小企業跨境電商白皮書》調研100多家中小企業，其中84%的外貿企業在疫情后加大了線上外貿的投入。與福瑞斯特公司談好合作的一些廠家已不再向其供給產品，轉而直接通過跨境電商銷售。長沙一家中型跨境電商貿易公司負責人kevin告訴《財經》記者，近年一些地方政府落地了跨境電商創業園，推出系列扶持政策，加之今年早些時候口罩等防疫用品出口熱，以及疫情中許多中小跨境電商賣家入駐抖音等平臺開展跨境電商業務培訓，也助推了眼下這股跨境電商熱潮。

2020年6月26日，貴陽舉辦進出口商品網絡交易會。該網絡交易會以跨境電商達人秀、多元云直播為主線，上架參展單品2萬余個。圖/中新

盡管中國互聯網已進入下半場，全球電商市場仍然蘊藏著巨大商機。深圳市跨境電子商務協會發布的《2018年全球電商行業藍皮書》顯示，北美電商市場最成熟，總人口中滲透率為68.7%，其次是西歐（61.1%）、南美（34%）、中歐及東歐（32.5%）、亞太（31.3%）、中東及非洲（3.6%）。eMarketer在6月發布的《電子商務2020》報告顯示，今年以來，全球主要地區的電子商務增長率均在15%以上，中東歐地區甚至達到了21.5%。2020年，全球零售電商的預期增速將達到16.5%，銷售總額將達3.914萬億美元。

聚焦中國市場，網經社電子商務研究中心發布的《2019年度中國跨境電商市場數據監測報告》顯示，2019年中國出口跨境電商交易規模為8.03萬億元，在中國跨境電商的進出口結構中占比達到76.5%，相較于2018年7.1萬億元同比增長13.09%。而艾媒咨詢預測，2020年中國跨境電商交易規模為10.3萬億元。

據記者了解，當下，中國企業運營出口跨境電商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入駐國際大型電商平臺，如亞馬遜、eBay、Wish、Lazada、Shopee、速賣通等，開設店鋪、上架商品;另一種則是建立英文或其他語言的獨立站，完全由企業自營。前者受制于平臺規則，但能從平臺獲取大規模流量，后者獲客則更加依賴于國外社交媒體或谷歌廣告等渠道導流。

“東南亞站點的客單價還是偏低，利潤也是偏低，在同等的人力物力的投資成本上，亞馬遜的回報最高，沒有之一了。”國內的許多中小賣家像王華一樣，將亞馬遜作為首先考慮入駐的跨境電商平臺。而Marketplace Pulse在2019年底發布的報告顯示，全球亞馬遜市場上有將近300萬活躍賣家，其中42%位于中國，尤以浙江、廣東、福建等地居多。

碎片化訂單促供應鏈轉型

城云科技發布的《2019圖說跨境報告》顯示，2019年中國新增跨境電商企業超6000家。2019年，中國發往全球的包裹總數超過3億件，占前五的國家分別為美國（29.29%）、法國（6.42%）、俄羅斯聯邦（6.1%）、英國（5.55%）和德國（4.59%），熱銷品類包括數碼/電腦配件、女裝、玩具、日用百貨等。

“不管是做亞馬遜等第三方電商平臺還是自建獨立站，賣家的核心競爭力一是價格，價格要有競爭力，低價還是主流;二是供應鏈的能力，對供應鏈的掌控能力很關鍵，不然做大很難;三是運營能力，流量的獲取、渠道營銷等都至關重要。”網經社電子商務研究中心B2B與跨境電商部主任張周平向《財經》記者表示，跨境電商對供應鏈的反應速度提出新要求，在生產制造過程中的數字化、反向定制等方面將對中國傳統制造業轉型升級產生較大影響。

跨境電商改變的不僅是銷售終端，企業的獲客渠道、產品選擇、支付結算、運輸方式、品牌塑造，乃至供應鏈對接模式，都要做出相應調整。不久前，王健調研過一家羽絨服生產企業，該企業將推出約10款新品放在跨境電商平臺上進行測試，再從中選擇銷量好的產品進行集中生產與改進。“反應越來越快，變成一種柔性供應鏈。”王健同時指出，傳統外貿掙的是信息不對稱的錢，而跨境電商促進了全球信息對稱，賺信息不對稱的錢的機會將越來越少。

《財經》記者了解到，布局跨境電商，企業往往需要搭建專門的跨境電商團隊，提升線上服務的能力，包括保證發貨時效、高頻的售后服務、滿足代發海外需求等。此外，技術開發、產品創新、品牌塑造對制造企業而言也將變得更為重要。

中國制造企業以往偏愛大批次訂單，適應了以銷定產的模式，而跨境電商更多以產定銷，要求企業具備獨家的設計開發能力，靈活地承接小批次訂單。跨境電商出口企業對于現貨采購、淺備采購需求增加，采購行為更加碎片化，低客單價的采購成為主流行為。

“訂單不能夠指望一個國家的渠道，現在通過互聯網，雖然每一筆訂單比較少，但是來自很多不同的國家。如果把這些訂單都加起來的話，可能不比原來依靠一兩個客戶的訂單少。”王健發現，現在許多外貿大公司拆分成小公司，以更加靈活地應對市場變動。他分析，跨境電商挖掘出了原先未開發出的海外市場，需求與訂單隨之碎片化，導致規模生產的標準化產品難以滿足不同消費者的需求，而擅長生產零散化、個性化產品的小企業反倒能更好地參與全球貿易。

王健表示，跨境電商為中小微企業賦能，大幅降低了生產廠家與消費者的交易成本。生產廠家獲得價格優勢，貿易門檻下降后，大量中小微企業更容易進入全球市場。

帶動數千億元服務商市場

7月18日，MCN機構杭州臥兔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位于杭州玉皇山的直播基地（將）正式開業，新打造了近百個海外達人直播帶貨間。臥兔科技創辦兩年多，形成海外紅人營銷、跨境電商平臺直播、TikTok廣告三大業務板塊。6月17日，該公司還與浙江建德市商務局簽下了100場跨境電商海外直播訂單。

傳統外貿中，國內外企業往往只需價格成本、供求合適便能達成交易，而跨境電商對供應鏈綜合服務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跨境電商直接對接國外消費者，通過社交媒體導流商品鏈接需要有號召力的外國網紅宣傳，亞馬遜、速賣通、Lazada等跨境電商平臺的直播帶貨需要外國主播介紹，MCN機構由此也成了跨境電商服務鏈上的新興受益者。

實際上，跨境電商帶動服務業發展的效應正在顯現，國際物流、國際貨運代理、海外倉和保稅倉公司已迎來機遇。今年2月底，物流服務商萬邑通的副總裁Tiger Wang介紹，該公司在歐美等國的海外倉因疫情原因交易量上升約20%-25%。4月，寧波鼓勵企業自建海外倉，并給予年利率不超過4%、貸款期限不少于兩年的優惠貸款，財政給予50%的貸款貼息。

中國國家鐵路集團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中歐班列累計開行5122列，同比增長36%。

而在“國際電子商務之都”義烏，截至7月3日，義烏中歐班列今年共發運300列2.4944萬標箱，發送量同比增長151.1%。6月底舉行的中俄中歐班列國際論壇上，深圳市大洋物流有限公司總經理朱陸枝也提到，中俄跨境電商正蓬勃發展，中國去往俄羅斯的跨境電商貨物目前要先在白俄羅斯海外倉清關，俄羅斯也亟待建立海外倉或保稅倉。

除營銷、物流、倉儲服務外，新的支付、保險、綜合服務業務也正圍繞跨境電商出現。《2019年度中國跨境電商市場數據監測報告》指出，支付寶和騰訊在跨境支付業務上重點布局落地境外或海外C端移動支付及退稅服務，Payoneer、連連跨境支付、易寶支付、PingPong等主要發力B端市場。而金融服務方面，2019年底，中國銀行推出了跨境電商綜合金融服務方案2.0版本，縱騰跨唄平臺正式上線，敦煌網與中國建設銀行合作推出了“電商貸”。

億邦動力研究院發布的《2019中國跨境電商金融服務生態研究報告》指出，中國跨境電商出口超過萬億元的規模，延伸出數千億元的服務商市場。圍繞物流（海外倉、專線、小包、快遞）、平臺（第三方平臺、單頁面平臺、獨立站）、營銷（內容營銷、社交營銷、搜索引擎營銷）、資金（海外支付、第三方收款），中國跨境電商出口產業已逐步形成完整且高度市場化的服務生態。

監管創新配套政策頻出

7月1日，海關總署決定增設“9710”（跨境電商B2B直接出口）、“9810”（跨境電子商務出口海外倉）兩個監管代碼，在北京、天津、南京、杭州、寧波、廈門、鄭州、廣州、深圳和黃埔等10個海關開展跨境電商B2B出口監管試點。這成為海關今年3月全面推廣跨境電商出口商品退貨監管措施，解決“退貨難”問題后的又一重要舉措。而截至7月7日，10個試點海關首周共驗放跨境電商B2B出口報關單和申報清單26.6萬票，貨值2.5億元。

對此，王健解釋，原先海關按照“9610”監管代碼監管跨境電商出口，只統計了跨境電商中的B2C部分，而中國企業直發國外企業或海外倉的部分劃入一般貨物貿易監管中，并未納入跨境電商統計，因此海關公布的跨境電商出口數據一直較小。新增監管方式后，官方對跨境電商出口規模的統計數據將更加準確，數字也會有所增長。

據了解，增列監管方式代碼將為商務、財政、稅務、外匯等部門出臺配套支持措施提供支點。企業采用新的監管代碼進行出口申報，可享受一次登記、一點對接、簡化申報、優先查驗、允許轉關、退貨底賬管理等通關便利化措施。中小微企業單票價值低的貨物還可選擇更加便捷的通關通道，廣交會等線上展會成交的貨物也可適用于新規享受通關便利。

王健也提醒，企業選擇新的監管代碼報關，在關檢、結匯、退稅等方面，是否較傳統的一般貿易的監管代碼更便利，仍待觀察。監管是適應普惠貿易的發展趨勢，還是繼續從傳統的一般貿易視角來看待，帶來的結果完全不一樣。他認為，監管應該趨向簡單便捷，諸如美國等發達國家的海關監管未區分跨境電商類型，征稅、手續均按照統一標準。新增跨境電商B2B監管有利有弊，也可能給企業、執法人員造成額外負擔，不便于各監管代碼之間的轉換，還須特別注意避免出現政策套利的現象。

近段時間，關于跨境電商的政府監管及支持舉措正密集出臺。

今年全國兩會《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加快跨境電商等新業態發展。4月7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指出，必須更大發揮跨境電商獨特優勢，以新業態助力外貿克難前行。會議同時決定在已設立59個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基礎上，再新設46個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實行對綜試區內跨境電商零售出口貨物按規定免征增值稅和消費稅、企業所得稅核定征收等支持政策。

最近幾年，相關政策還涉及對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零售出口落實“無票免稅”政策，簡化小微跨境電商企業辦理有關資金收付手續;完善包容審慎監管，加強跨境電商平臺的知識產權保護;鼓勵搭建服務跨境電商發展的平臺，建立配套物流、統計等服務體系，支持建設和完善海外倉，支持增設跨境電商專業，建立完善以信用為基礎的新型海關監管機制等。

王健建議，政府要注意簡化整體外貿的監管模式和方式，注意政策的延續性和穩定性，重視相關惠企政策的落地與兌付。馬述忠則建議，在市場激勵方面，從供給端出發，政府可以根據當地實際情況適當調整企業稅收政策、優化稅收征管方式、改進征信管理體制，多維度緩解疫情下的企業壓力。

值得關注的是，中國跨境電商下一步將注重知識產權保護，加速企業合規化。從微觀層面看，目前中國跨境電商出口從選品備貨、運輸、清關、配送、資金回籠方面都存在較大提升空間。跨境電商的國際稅收、跨境電商綜合服務的法律定位、跨境電商電子票據各國互認等諸多問題也仍待厘清。

應如何看待中國跨境電商的發展趨勢？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的專家認為跨境電商將助推數字貿易全面到來。馬述忠提出，全球數字貿易是跨境電商發展的高級形態。不遠的將來，全球數字貿易會完成對跨境電商的迭代，成為數字經濟時代的一般國際貿易。

王健認為，未來，數字經濟與工業時代工業經濟的主要不同將體現為：

第一，數據成為新能源。工業時代的創造是技術創新、產品創新，而數字經濟是圍繞數據的儲存、數據采集、數據的處理利用，給整體商業帶來價值。

第二，出現新的物種，比如第三方平臺、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從而帶來整個商業活動或者外貿的智慧化。從B2C到C2B，定制成為可能，或將改變全球的分工結構、全球價值鏈以及信用體系。

第三，未來的WTO可能不是政府之間的談判，也會引入平臺參與，共同商討調整全球貿易的治理結構和方向，形成第三輪全球化。

第三輪全球化若如按期到來，中國企業或將在跨境電商乃至數字貿易的推動下，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