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社會的發展,人類關于時間的認知也不斷發生著變化。從農業社會的自然時間到工業社會的機械時間,再到信息社會的媒介時間,人類時間觀念經歷了三個階段的重要變遷。值得注意的是,信息時代下,媒介時間呈現出計時、象征等豐富內涵,人們對時間的使用變得更加自由,這種新的時間形態也容易造成人的異化,陷入對媒介時間的失控。
【關鍵詞】傳播媒介;社會變遷;時間觀念;媒介時間
【作者簡介】朱玲玲,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人類的傳播史是一部媒介技術的演變史。從最初的口耳相傳到后來的烽煙、旗鼓傳訊,再到文字、印刷品的出現,直至近現代的廣播、電視,乃至當下的互聯網、新媒體等,人類一直處于被傳播媒介所包圍的社會之中。媒介以不斷變換的方式將世界置于我們的日常事務中,已然成為人類文明進程中的重要影響因素。而時間作為人類存在的核心,也成為研究社會發展的重要維度。鮑曼認為“時空之間的變動關系才是社會變化的關鍵特征。”[1]安東尼·吉登斯也指出是時間和空間的關系形成了社會系統,“現代性的動力機制派生于時間和空間的分離和它們在形式上的重新組合。”[2]可以說,媒介和時間共同構成了社會結構變遷的兩大主要命題。
一、媒介與時間的研究溯源
時間早在人類出現之前就一直存在,而關于時間的思考是人類永恒的命題。在媒介的研究歷史中,時間作為一種影響變量多次被提出,并于上世紀初正式進入學者關注的視野。
20世紀40年代,英尼斯在《帝國與傳播》《傳播的偏向》中從媒介自身的特征出發,將媒介劃分為“時間偏向”和“空間偏向”,其中時間偏向的媒介易于保存但難以運輸,適合在時間上流傳,不利于空間上擴散,例如黏土、石頭、羊皮紙等。因此在權力結構中,時間偏向的媒介有利于帝國樹立權威,形成等級森嚴的社會體制。當然,英尼斯根據媒介自身屬性而作出的時空偏向劃分,其意義遠大于劃分標準本身,他的目的在于揭示媒介的時空偏向與其所處的帝國制度以及文明程度息息相關。
麥克盧漢對媒介的研究則集中于技術本身的視角,探索傳播媒介對人類感知方式的影響。他認為媒介是人體的延伸,且這種延伸會為我們帶來新的尺度,“每一種新的傳播媒介都以獨特的方式操控著時空,同時,也以自己的方式極大地影響著人類的知覺和社會結構。”[3]并且,麥克盧漢在《古登堡星漢璀璨》一書中首次提出了“地球村”的概念,“隨著電子媒介的出現,人與人之間的時空距離驟然縮短,世界重新被塑造成一個地球村的形象。”[4]事實上,麥克盧漢重點闡釋了電子媒介打破了時空界限,使整個人類生活在一個相互關系的共同社區中,人類生產生活方式以及社會形態受到了很大影響。
英尼斯和麥克盧漢作為媒介環境學派的代表學者,從傳播技術本身出發,注意到了媒介、時空屬性、人類觀念以及社會變革之間的關系,為當今的媒介研究提供了新視野,喚醒我們對時間復雜性的關注。
二、媒介與人類時間觀念的流變
縱觀人類社會的歷史進程,不同時代的生產力水平、信息傳播速度等方面都是不同的,在此背景下所形成的時間觀念也是有所變化。總的來看,人類的時間觀念演變史大體上經歷了三個階段的轉型,即農業社會、工業社會以及信息社會。
(一)農業社會與自然時間
在人類社會初期,狩獵和農業生產是人類社會生活的主要內容,在日升日落、四季更迭等規律性的自然現象中,人們開始產生了“自然時間”的觀念,即把一些周期性變化的過程作為基本的時間單位,用以生產生活,而這種時間觀念是基于對自然的觀察和對過程的感知,是一種感性的時間觀。尤其在農業文明時期,春播、夏耕、秋收、冬藏等生產規律,培養了更為成熟的時間感覺。在農業社會階段,人們通過觀察物候建立了物候歷,觀象于天建立了星象歷,還創造了如圭表、香火、沙漏等計時工具,這些都是人類在理解時間的過程中所取得的重要成果。
(二)工業社會與鐘表時間
隨著工業社會的到來,人類開始進入集體化、流水線式的生產階段,需要更加標準的測度、管理和控制。過去的自然時間不再能滿足人們對于精確性和效率的要求,鐘表計時開始出現。鐘表是一種機械化的工具,它按照統一的標準生產出時分秒等單位,將時間進行標記和劃分,正如芒福德所說:“鐘表將時間從人類的活動中分離出來,并幫助創造了一種用數字計量的獨立世界里的信仰。”[5]
鐘表的誕生既為人們的生產生活提供了一種時間的客觀測量工具,也形成了一個精確化、可預報的人工時間環境。人類的日常活動被鑲嵌至標準化的時間坐標中,講求準時和高效。但這種固定的時刻表也使得時間成為一種單向性、一元化的運轉,與傳統社會時期依據自然現象的變化來判斷時間相比,工業社會的時間不再具有自然律動的可變性,而成為了機械生產下的工具,略顯得單調、重復和僵硬。
(三)信息社會與媒介時間
19世紀以來,科技和傳媒的突飛猛進使得社會呈現出眾多與以往時代完全不同的特點,尤其是20世紀中葉。爆發的第三次科學革命,以手機、互聯網等現代網絡通信技術的運用為核心內容,信息的重要性前所未有,給人們的生活帶來根本性的變化。可以說,信息社會下的媒介塑造了人們對時間的全新感知——媒介時間。
這樣一種新感知首先就體現在媒介的計時功能,媒介成為時間外顯的主要中介。電視、手機和電腦等媒介上的時間標識,以精確的時分秒的數值進行顯示,成為人們獲知時間的新方式。媒介時間的這種計時功能不同于鐘表時間,不再呈現機械表盤的12個數位,而只顯示當下的時間點,強調此時此刻,更突出了時間的瞬時性,這種計時特點也正與新媒體的即時性不謀而合。
其次,媒介時間的來臨使得時間參考標準發生轉變,促使人們形成日常生活的新節奏。一方面,媒介通過節目的編排讓觀眾養成固定的收視習慣,進而為每一天、每一周的時間進程提供坐標;另一方面,媒介通過營造重大的媒介事件,對人們時間觀念產生重要影響。“媒介事件”是受眾對節目的節日性收看,即是關于那些令國人乃至世人關注的電視直播的歷史事件。[6]媒介通過將不平常的媒介事件人為的平常化,使得時間在各種接連發生的看似散亂實則富有規律的事件中被串聯起來,進而完成對日常生活時間的建構[7]。我國最為典型的媒介時間型事件是“春節聯歡晚會”,觀看春晚已成為傳統節日春節的重要象征,尤其是北京時間零點的報時,讓世界各地的華人感受到“天涯共此時”……
另外,媒介時間具有很強的流動性。信息時代下,新的媒介技術更加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時空仿佛消失了,人們對于時間的使用變得更加分散和零碎,對時間的歸檔和記憶也越來越便捷。無論是微博還是微信的朋友圈,都被賦予了明顯的時間軸的架構,以便用戶的回憶被細節化地再現出來。
(四)受控于媒介時間下的人的異化
每一次媒介技術的變革,帶來發展機遇的同時也會造成一定的潛在風險,而基于媒介時間視角下對媒介發展的批判反思成為“媒介時間論”的重要研究板塊。
榮格和芒福德曾指出,時鐘是最重要且最危險的機器,這恰恰闡述了媒介發展下的本質問題。進入信息時代,新技術的出現與發展使人們不再受限于自然現象的觀察和機械鐘表時間的安排,對時間的使用變得自由,但也使得人們容易陷入對媒介時間的失控。
一方面,在信息社會下,技術的發展使得媒介使用者范圍擴散,形成“人人皆媒”的狀態,人們每時每刻被淹沒在新聞、八卦、謠言等信息洪流之中。當今社會的現狀是,我們所能支配的時間數量仍不變,但信息量卻越來越大,人們的注意范圍不斷被壓縮。這時候,持續而穩定的媒介時間對個體行為者來說就成為了稀缺物。托德·吉特林曾提出了“媒介洪流”的概念,他認為,這是圖像和文本的“超飽和洪流”使得我們的日常生活目不暇接、窮于應付。[8]
如今人們時刻刷新著個人通信設備,接收來自世界各地的訊息,不間斷地與外界保持聯系,一旦不跟進信息,就覺得自己仿佛淪為“移動社會的‘不健全的人……就像盲人一樣無法獲得……最為及時的信息。”[9]
另一方面,社會中的內容已經被各種符號化的超現實所取代,現在與過去、真實與虛幻等界限已逐漸消弭,如人工智能、VR、AR等新技術,混淆了受眾對于真實時間和虛擬時間的感受,這種現象在鮑德里亞的描述中被稱為“仿真”,而超真實是仿真的特性,是許多類像共同組成的一種新的現實次序。而媒介時間正在經歷的仿真性成為鮑德里亞“仿真文化”的經驗性注腳”[10]。
傳媒不是再現真實的工具,而是承載“擬像”的工具,真實、自然慢慢退出,只剩下不斷自我復制、看上去很真實的符號世界[11],人們在這種符號所建構的仿真社會中,極少思考“什么是真實”,真實本身在“超真實”中沉默了。
數字化生存已經是一個不可阻擋的趨勢,而媒介時間觀念的重塑,究竟是解放了人還是束縛了人?是讓人類對時間的支配更加自主,還是讓人們更加受制于時間?這些將會是人類現在及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不得不思考和解決的問題。
參考文獻:
[1][英]齊格蒙特·鮑曼,流動的現代性[M].歐陽景根譯,上海:三聯書店,2002.
[2][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M].田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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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張夢晗.媒介時間論:信息社會經驗下媒介存在與多重時間[D].浙江大學,2015.
[11]董天策.消費時代與中國傳媒文化的嬗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