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模式—價值—受眾”框架下的自動化新聞探究

郭琪

【摘? ? 要】基于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技術的自動化新聞生產改變了傳統的新聞生產和傳播模式，本文嘗試在“模式—價值—受眾”的框架下，探討自動化新聞怎么傳播，傳播什么，向誰傳播的問題。自動化新聞的發展，使得新聞生產模式被重構，新聞價值的衡量標準被重新詮釋，受眾在新聞傳播中的地位也需要被重新審視。盡管如此，新聞的本質以及新聞專業主義不能被拋諸腦后，人類在新聞傳播中的“把關人”角色也不能被取代。自動化新聞不僅改變了新聞業的面貌，也給新聞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

【關鍵詞】智能媒體;自動化新聞;新聞價值;受眾

【基金項目】2018年度山西省軟科學項目“數據技術與數據新聞作用機制研究——兼論山西省數據技術與數據新聞的相互作用與發展”，項目編號2018041015-3。

自動化新聞，又稱“算法新聞”，是大數據時代新聞生產智能化的表現之一。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的Tow數字新聞中心在《自動化新聞指南》中將自動化新聞（Automated Journalism）表述為：在完成初期算法編程后，不經人為干預，運用軟件或算法來自動生成新聞故事的過程。一旦算法確定，從收集和分析數據到撰寫和發布新聞，新聞生產的每個環節都可以自動完成。自動化新聞技術的出現引發了新聞業的變革，對新聞生產模式、新聞價值的判斷標準以及新聞受眾的地位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一、對新聞生產模式的重構

自動化新聞的出現，沿襲了從精確新聞誕生后，在新聞生產中使用計算機和數據技術的導向。表1總結了國內外關于在新聞中使用數據的歷史沿革研究。自動化新聞建立在數據技術發展的基礎上，追求從新聞生產到新聞發布的全面智能化。

基于這樣的數據導向，自動化新聞生產依托大數據，從數據采集到新聞寫作，從內容加工到個性化分發完全智能化，極大提高了新聞生產效率，特別是在一些數據依賴性較強的報道領域，如財經、體育、氣象等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實踐。美聯社所使用的寫稿軟件Wordsmith每年撰寫的財經報道數量在1萬篇以上，相當于人工報道的14倍。

目前，自動化新聞生產的實踐從數據采集到最終新聞發布主要有六個步驟（圖1）：1、基于數據工程師編寫的大數據分析和采集程序，智能軟件從互聯網大數據庫中自動采集與報道對象相關的各種數據、素材、用戶信息等;2、通過結構化處理對采集到的數據進行優化分類、統計分析，確定報道選題;3、根據人類記者使用的新聞價值衡量標準，進行新聞點的提煉，選取報道角度;4、套用預先設定好的模板生成較為規范的新聞稿。僅美聯社所使用的Wordsmith平臺就擁有3億多個新聞模板;5、對新聞稿進行潤色、審核，使之“升溫”。智能算法正致力于利用情感分析改變句子語氣，還能利用記者數據模型生成具有記者個人風格的稿件;6、根據受眾需求實現新聞的精準發送，建立在用戶數據分析基礎上的智能算法還能自動生成更符合用戶個人興趣和閱讀偏好的個性化稿件。發布后的新聞又自動進入大數據庫，為日后的自動化新聞生產提供數據來源支持。

傳統媒體的新聞采訪、編輯和播發三個環節是各自獨立的，效率低，且缺乏對新聞資源的整合統籌。相較而言，自動化新聞生產各環節被連接和激活，環環相扣，互動性強，效率高且整合傳播效果好。但目前來看，自動化新聞所適用的新聞題材是有限的。中西方已有多項研究表明，自動化新聞有非常高的數據要求，它需要清晰、準確、結構化的數據支持，且在新聞題材上受限于程式化的、事實型的選題類型。顯然，自動化新聞主要適用于那些通過算法分析、數據測算能得出結論的新聞題材。此外，由于技術局限性，盡管在數據采集、結構化處理、套用算法模板等環節的確不需要人為干預，但是在算法編程、新聞價值判定標準的設定、審核等環節還需人工的協助才能達到更好的傳播效果，只不過人力退居幕后，二者協作致力于更高效、更精準的新聞生產。

二、對新聞價值標準的重新詮釋

新聞價值是新聞傳播主體對新聞事實進行選擇和衡量的標準。新聞界普遍認可的新聞價值六要素包括真實性、時新性、重要性、接近性、顯著性和趣味性。對新聞價值的描述中提到的“新聞傳播主體”，在傳統新聞生產中一般指新聞記者、編輯以及媒體機構等，他們根據事實本身所具備的價值要素來進行新聞內容的把關。而在自動化新聞生產過程中，機器人和智能算法技術表面上成為了新的新聞傳播主體和把關人，正如Tow數字新聞中心關于自動化新聞的表述里提到的那樣，自動化新聞生產過程是不經人為干預的。自動化新聞不僅提高了新聞生產效率，其數據分析能力也令人類記者難以望其項背。因此自動化新聞問世以來，新聞業界關于機器人能否替代人類記者的討論就從未停止，這種焦慮和擔憂無疑將自動化新聞和人工新聞對立了起來。國內外關于自動化新聞與人工新聞的比較研究，總結見表2。

自動化新聞與人工新聞由于信息采集和新聞寫作的邏輯不同，再加之技術上的限制，因此二者所適用的題材類型、新聞內容、信息呈現方式等都有明顯差異。當下，新聞業的發展還有賴于二者取長補短，相輔相成，形成人機協作的融合發展局面;若不顧實際，妄談機器人取代人類記者是不可取的，只有把二者當作一個有機體，探討人工智能時代，新聞價值的衡量標準被如何重新詮釋和演繹才是有意義的。正如媒介被麥克盧漢視作人體的延伸，自動化新聞所依托的人工智能技術進一步延伸了人的感知能力，給人以多維感官刺激，使得人類信息獲取的廣度、速度和精準度都有了極大提升。

第一，數據運用增強了新聞內容的客觀真實性。傳統新聞倡導用事實說話，而基于大數據技術的自動化新聞擅長用數據來闡述事實，二者都是在力求新聞的真實可信。從方法論的角度看，自動化新聞的素材采集借助大數據，是可量化的，只要基礎數據和算法運行無誤，報道內容是相當完整客觀的，更接近事實原貌。而人工新聞素材采集過程中常用的訪談、典型個案報道等則屬于定性分析的范疇，采樣不完全，其所追求的“見微知著”的境界其實存在以偏概全的風險，再加之受記者個人經驗和新聞敏感度等的影響，極易使媒體所營造的“擬態環境”與客觀真實相去甚遠。已經有研究表明，人工新聞的可讀性更強，但自動化新聞的數據可信度、客觀性更有優勢。

第二，全時性報道提高了新聞時效。自動化新聞借由算法編程完成對數據的收集和分析，具有全時性。能夠24小時不間斷實現新聞內容的實時更新和全方位呈現，使新聞傳播中時間和空間的障礙進一步消弭，大大提高了新聞時效性和全程性，同時降低新聞采編的人力成本。消除了采編中的種種限制，特別是在戰爭、災害等突發事件的新聞報道中，自動化新聞能利用無人機、自動數據采集裝置等第一時間采集到最新動態，并自動生成新聞，極大提高了新聞生產效率。美國加利福尼亞州2014年3月突發4.1級地震，洛杉磯時報借助Quakebot自動化新聞生成系統，僅用3分鐘便率先發布了報道。

第三，新聞的重要性和顯著性更易得。大數據時代，信源極大豐富，新聞線索更加易得。傳統新聞價值要素中的重要性和顯著性與新聞事實本身所具有的政治因素、所引發的社會關注度、影響力、變動程度有關。通過數據分析和網絡輿情比對，自動化新聞生產系統很容易就能抓取有重大價值的新聞點。如騰訊財經的Dreamwriter總是能第一時間將財經類的重要資訊和解讀送達用戶端。然而針對一些受眾關注度較高、有爭議性的社會新聞事件，在對它的報道過程中，除了事實描述之外，難免還會有分析評論、預測與歸因、輿論引導的部分，這些是自動化新聞不擅長的地方，便需要人類記者協同作業。此外，對于一些敏感話題，在新聞發布環節還需要人類編輯進行把關，判定新聞發布的時機是否合宜等。

第四，個性化信息使新聞的接近性更加明顯。自動化新聞運用算法推薦技術，針對獲得的用戶數據分析受眾的個人愛好、興趣、閱讀習慣、地理位置等，為每一位用戶畫像，從而進行信息的量身定制和個性化推送，推薦更符合受眾興趣點、更易引發受眾心理和情感共鳴、發生在受眾身邊、與受眾切身利益密切相關的內容，最大程度地增加新聞在心理和地理上與受眾的接近性，提升新聞的有效傳播。根據算法推薦原則，用戶的每一次媒介使用行為都會被記錄并成為信息推送的依據，這也有可能導致對用戶行為的過度解讀，并存在侵犯用戶個人隱私的隱患。

第五，趣味性提升，但需謹防新聞陷入“娛樂至死”的漩渦。自動化新聞依托全網大數據，對社交媒體、自媒體及短視頻社區生產的趣味性、搞笑的內容也能第一時間讀取分析，根據點擊量以及用戶的閱讀偏好進行個性化推送。良好的趣味體驗一方面滿足了受眾的娛樂訴求，另一方面也增加了用戶的媒介使用黏性。但依據算法推薦模式，用戶感興趣的大量雷同的趣味性內容會不斷送達用戶眼前，有可能導致新聞的過度娛樂化、同質化傾向。

三、對受眾地位的重新審視

伴隨著傳媒技術的進步和傳媒資源的不斷豐富，新聞受眾的地位經歷了從被動到主動的變化，受眾本體意識不斷回歸。傳統新聞傳播過程中用戶反饋是被動、滯后而籠統的，而自動化新聞在主動挖掘用戶數據的基礎上，能自動生成更符合用戶個人興趣和閱讀習慣的個性化稿件。2015年12月，新華網發布了國內第一代生物傳感智能機器人Star，它可通過生物傳感器進行用戶體驗信息的采集，并運用算法生成符合用戶需求的產品，進一步提升了新聞報道的反饋精確度，自動化新聞的受眾反饋是主動、及時而精確的。

自動化新聞在生產和發送環節都十分強調用戶的偏好，可以說，“個性化”是智能媒體發展的關鍵詞，新聞的個性化內容定制與個性化推送無疑大大提升了受眾在新聞傳播中的地位，究竟該如何正視這種變化呢？首先，我們要重新解讀下新聞的定義。范長江提出“新聞就是廣大群眾欲知、應知而未知的重要事實”。“欲知”，體現的是受眾的主觀需求;“應知”，體現的是傳播者的把關能力。智能媒體時代，通過對用戶數據的深度挖掘，分析用戶興趣和閱讀習慣，實現了新聞的精準分發和個性化推送，算法在滿足受眾個性化偏好，為受眾定制新聞方面有先天的技術優勢，最大程度地滿足受眾對“欲知”信息方面的需求。從這個意義上講，新聞傳播中受眾的地位伴隨著自動化新聞的發展被提升了，從個性化內容的生產到智能推送都圍繞用戶數據做文章，“點擊率”成為新聞實踐是否成功的衡量標準之一。

然而，幫助受眾獲得“應知”的重要事實也是專業媒體的職責所在，這一點卻很容易被算法新聞忽視。近幾年關于算法倫理方面的批判，如精準的新聞推送桎梏了用戶的視野，形成“信息繭房”;算法新聞縱容受眾一味沉浸在自己偏好的或認同的新聞信息里，不接觸自己不感興趣的新聞，會人為隔離開受眾與其他信息，甚至是那些對國家和社會有重大意義的新聞信息，有可能形成“過濾氣泡”（The Filter Bubble），影響社會輿論的多元化發展;大量低俗化、娛樂化、片面追求眼球效應的新聞被算法推薦給受眾，導致“內容下降的螺旋”現象等，都源于算法新聞推送系統為追求點擊率過度強調受眾的個性化信息需求，卻嚴重忽略了新聞所具有的公共性和專業性。事實上，關于新聞的商品性與公共性的討論可以說伴隨著新聞業的誕生便一直存在，但消費主義近幾年在新聞業的盛行，除了和激烈的市場競爭有關之外，算法推送技術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以用戶興趣為主導的算法推薦受商業利益驅使，為爭奪市場和受眾，往往置新聞專業主義于不顧，一味追求眼球效應，甚至不惜侵犯用戶隱私，在一些監管不嚴的移動媒體新聞客戶端尤甚。

自動化新聞生產雖然提升了用戶體驗，表面上把受眾在新聞傳播中的地位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但算法的不透明所引發的關于算法“黑箱”的擔憂、用戶數據挖掘侵犯個人隱私的隱患以及大量虛假低俗的內容被推送等問題也在侵蝕著受眾的知情權、隱私權等合法權益。面對這雙重困局，傳媒機構和個人唯有回歸初心，抱著對公眾和社會負責的態度，不僅提供給受眾“欲知”的感興趣的個性化內容，也要把那些受眾“應知”卻未知的具有重要意義和公共價值的新聞信息第一時間推送給受眾，發揮好“把關人”的作用，培養受眾正確的價值觀和世界觀，以實現自動化新聞的可持續發展。

結語

人工智能技術嵌入新聞業，推動了自動化新聞的發展，使得新聞生產模式被重構，新聞價值的衡量標準被重新詮釋，受眾在新聞傳播中的地位也需要被重新審視。本文所采用的“模式—價值—受眾”的框架較全面地厘清了自動化新聞怎么傳播，傳播什么，向誰傳播的問題。對于自動化新聞給行業帶來的改變，我們應該理性看待：一方面，自動化新聞提高了新聞生產效率，改變了傳統新聞生產流程，拓展了新聞報道領域，增強了新聞的數據精準度和可靠性，降低了新聞生產的人力成本，并通過個性化新聞生產和推送更加精準地滿足受眾需求。但另一方面，自動化新聞對數據要求極高，僅適用于有限的題材范圍，在可讀性、人性化、靈活性方面不如人工新聞，且在算法倫理方面存在許多爭議。自動化新聞不僅引發了關于“新聞怎么寫”的討論，也引發了關于“新聞是什么”的思考。目前來看，盡管新聞生產主體由人向機器轉變是人工智能發展的大勢所趨，但人類在新聞傳播中的“把關人”角色仍是不可取代的，分析能力強的人類記者、數據工程師、編程人員、語義研究人員等都是人工智能時代新聞業急需的人才，新聞從業人員面臨轉型，新聞業的人才結構也面臨巨大的調整。自動化新聞技術的發展不僅對新聞業務和新聞行業發展產生巨大影響，也正在拓寬和深化著新聞作為一個研究領域的研究邊界和研究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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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西傳媒學院電影與電視學院講師）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