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心通明

吳雨欣

收到朋友送的一本書，是復旦大學駱玉明教授所著的《詩里特別有禪》。朋友久被焦慮癥困擾，她推薦我一定要讀一讀，“心能平靜”。我依言翻開了這本書——讀它的時候，耳機里放著靜心用的雨聲加上樹林音效的白噪音，開了3D音效，于是仿佛正置身于細雨中的山林，抬眼便望見一輪皎皎明月。

或許這正是半個“禪境”了。

“禪”這個詞，在我們的生活中并不少見，然而若要解釋清楚“什么是禪”，許多人便陷于詞窮。事實上，“禪”如同“道”一樣，是超越語言不可定義的，明禪靠的是摒除外在形式的“悟”。那對于不學佛的人，如何才能去接近禪呢？本書給出了答案。作者另辟蹊徑，從中國古典詩歌的浩浩汪洋中擷取了幾朵浪花，以詩言禪，從南朝一路溯溪而上至清代，用文學與哲學兩個視角，帶領讀者窺見禪的妙處，從而在人生旅途上也能懷揣一顆通明禪心，走出一份坦蕩的灑脫情懷來。

“靜”的遐思

整本書里，我最喜愛的是第一節“鳥鳴山更幽”。王籍《入若耶溪》中“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一句古往今來為人稱道，言其“文外獨絕”，我們通常從以動寫靜的手法分析它的妙處，卻沒有追究得更深。詩是靈秀的文字，詩中的景語是作者心境的體現。作者分析，這首詩里的“靜”，已經超越了物理意義，更多地體現著“自然所內蘊的生命力”。蟬噪與鳥鳴是聲音的媒介，喚起了幽靜。

而我們有多久沒有去尋一尋“幽靜”了？從睜眼開始，我們往往就被龐雜的事物裹挾了，工作、學習、家庭，哪一樣不需要投入精力？尤其是微信的濫用，自我時間與工作時間的界限變得模糊，自我空間被壓縮。多少人在忙碌了一天后，要么倒頭沾枕邊睡，要么陷入失眠的焦慮，在漫漫長夜里獨受焚心蝕骨的煎熬。

“禪”要教會我們的是從世界紛繁的聲響起落中，悟出那一瞬意味深長的幽靜。

所以從此后，我喜歡上了晚上躺在床上卻還沒睡著的時刻。夜已深，所有窸窸窣窣的動作都已經停下，除了室友微微的鼾聲之外沒有別的聲響，樓下不遠處的停車場里偶爾會有燈光透過床簾，但經過床簾照來的光已經不再刺眼，而是換了一副溫柔的面貌，如同細碎的星光。這樣的環境讓我覺得平靜而安寧。就在這樣的黑暗與安靜中，思緒自然而然就會如浪潮席卷而來。日歷已經翻到新的一天，但既然沒有睡著，主觀意義上的“今天”就還沒有結束，我站在時間的縫隙里，思考關于人生、生命、未來的宏大命題，也在這樣無人打擾的喘息時間里，思考自我的過去與得失。

樓外燈光似明似暗，室友的鼾聲似有若無，我似睡非睡——“有”與“無”的界限同樣是連通的，此時的靜，充實瑩潔。

心如空船

在還沒有深究其背后的禪意的時候，讀到“滿船空載月明歸”一句便很喜歡。這是一幅太美的畫面：船行江上，明月高懸，水波悠悠蕩開，似是漂泊無定所，實則天地間即是歸處。

通過閱讀，我明白這首詩中隱含的更深的禪意。如作者所言：“‘一波才動萬波隨是俗眾的人生，‘滿船空載月明歸是禪者的境界”，船之所以“空”，是因為沒有多余的負累，我們的心也應當如空船，只有不迷于欲望、不耽于誘惑、不困于爭執的心，才能留意并接納容易被人忽略的靜美月光。我么常說“月光如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月光的美也是“不爭”的，而滿載月光的船，飄然無礙。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太容易“心動”了——無處不在的競爭、無處不在的誘惑。我們習慣于比較與被比較，索取與欲索取，這些欲望多了，所謂“得失心”就重了，視野也局限了。我們的心將被這些塞滿，看不到這些他物之外的世界，更不用說抬頭欣賞如水流淌的月光了。

在光陰長河里，我們也應使自己的心船能夠載滿月光，比起終究會消逝在歲月里、擾亂心緒的種種，亙古未改溫柔的月光才是真正的“得”。

春在心內

禪，說狹隘一點，其實就是自我生命的實現與圓滿。禪是不可說的，因此沒有辦法用具體的語言去定義;每個人的生命也有不同的模樣，每個人對“禪”的體悟也不一樣。禪是發自本心的，因此，“心外無佛，成佛只在自悟本性。”

所以，要找尋“春天”也請從心內尋。你認為此時此處是春了，那便是大好春光。禪宗的特別之處也在此處，它沒有普通的人預設為低級的存在，而是在強調正視、發掘“人”。我們習得知識的過程是向外探求的，但是悟禪不可以。“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此處的“春”正是象征了尋春者的要求的本心——在跋涉過千山萬水卻遍尋不得后，卻在屋旁的梅花處尋得十分春色。我覺得此處的“笑”也十分耐人尋味。這里的笑一定不是得意忘形的狂笑，而是淡淡的一抹微笑。理由有二：第一，這一笑，是笑給自己的，欣喜自己獲得了明悟，而不是為了向旁人昭告;第二，開悟是生命潛能和智慧的充分實現，在經歷困苦之后，人的生命狀態變得舒適而順意的，因此人心中不會輕易為外物所擾，而是充滿了然的、平靜的喜悅。

“最高的完成并不是外在目標的完成，而是自我的完成”——自我完成了，自然滿目是春。春不在千里之外，只在心中。

簡單選擇了三個角度來說了說這本書所教會我的禪，一些熟識的詩歌也在作者的解讀下有了更豐富的意蘊。禪的智慧是深邃的，但也是平易近人的，更是鮮活的，禪的意義絕不是讓人成為佛堂中的偶像，而是指導你如何更好地度過這不可重來的一生。因此禪不需要晦澀的典籍、枯燥的說教，或許在生活不經意的一個瞬間，你就明悟了自己的“禪”，擁有了一顆通明禪心。

耳機里的雨聲還在繼續，我覺得今晚夜色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