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校長的電梯

在大學呆久了，你會聽到很多有趣的事情。北方某校一位老教授給我講了這么一個五年前的舊事。

張校長是一個愛校如家，能力高強，敢作敢為，很有開拓精神的人。在他手上，一個垂死的眼看就要玩完的中專學校，硬是變成了一所大學。硬件設施方面，兩百多畝地的新校區，政府幾乎沒出錢，他通過發動全校教師籌資，建起來了。你說能力強不強。能力強的人也有缺點。張校長也不例外。他好面子，就是好大喜功的那種。說起來，也不是大毛病，不少人做官久了都有這個習慣。時間長了，自己都會感覺是優點，咋看咋像優點。

暑假，求爺爺告奶奶化緣籌資的主教學樓終于竣工。這是學校有史以來最氣派的一座樓，也是拿下大學執照后的第一座大樓。很多個第一，被這座樓負載著。張校長上班來看看，下班去看看，不上班也來看看，不下班還去看看。從奠基開始他就沒有哪一天不去看的。他摸過這座樓的每一面墻，踩過每一級樓梯。如果不是為了衛生，他恨不得去親親每一塊磚頭。

最讓他驕傲的是這座樓居然有電梯。本來為了成本，大家不打算要電梯，地下停車場就沒考慮。但是設計的人說，九層樓太高，要有電梯。張校長才咬著牙說，沒電梯算啥大樓，大學就是要有大樓，這是主教學樓，門面樓，沒電梯還不被隔壁理工學院笑死。裝，裝裝裝，要裝就裝最好的。上上下下的享受，要流暢，不能卡。聽著，要跟五星級酒店的一模一樣，對，就是那樣的。說到這里，張校長眼前仿佛出現了未來的場景。他走進一樓大廳，玻璃感應門不早不晚、不多不少地自動開啟。與此同時，整齊地挎著紅色綬帶、長相標致、帶著空姐貝雷帽的值班學生齊聲喊：“張校長好！張校長辛苦了！”張校長微微頷首。路過的老師、學生紛紛垂首侍立，齊聲喊：“張校長好！張校長辛苦了！”他就在這樣和諧融洽的氣氛里，走進電梯。電梯里一塵不染，四面光可照人。那光里只有他一個人。真好，如果下屬們簇擁著一定又是阿諛奉承，雖然他好這口，但是吃多了也膩歪。電梯直達九樓，在他的豪華辦公室，躊躇滿志地開始掌控這所大學歷史性的新的一天。

說著就到了啟用典禮。上午九點舉行了主教學樓啟用儀式，盛大莊重，主管文教工作的孔副市長蒞臨指導。儀式完畢，張校長帶著市領導和一眾下屬重點安排參觀電梯。這是第一個項目，后邊還有參觀智慧教室，領導題字，觀看藝術學院學生的演出等繁多而有重大意義的活動等著各位領導。這些都將濃墨重彩地載入這所大學的史冊，熱烈的氣氛感染得孔副市長也有點興奮。張校長像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樣走進玻璃門，禮儀小姐不早不晚地喊好。他指引副市長走進電梯，工作需要跟進來幾個中層干部。其他校領導和中層干部都恭恭敬敬列隊電梯兩側，等候領導視察完畢下樓出電梯。一切工作流程都順滑流暢，盡在掌握之中。

張校長專門向領導介紹電梯，這是日本進口，內嵌先進的區塊鏈、物聯網技術，智能感知，輕柔無聲，使用年限長，穩定性好。這些詞兒都是電梯商在灌酒時，一并灌給他的，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記熟了。電梯里安裝了分眾傳媒免費提供的電視屏幕，屏幕里滾動播放著張校長帶領全校教職工艱苦創業的光輝歷史。副市長頻頻點頭，聽完，抬起頭來，屏幕里張校長在全體教職工大會慷慨陳詞“我就是學校的太陽！一個學校只能有一個太陽……”。正聽到這里，突然電梯“嘎愣愣”一聲卡住了。張校長指示基建處長聯系電梯公司，立即派人解決。大家等不及，自己折騰起來，電梯門竟然開了，正在五樓和六樓之間。基建處長先爬出來，然后一個接一個把大家拉出來。張校長新買的西服特別去店里熨燙過，這會兒弄的皺皺巴巴，墻上的涂料竟然掉色，弄臟了禮服。胸口的校徽還在，紅花不知道掉哪兒去了，校徽上一輪紅日分外耀眼。

好事多磨，儀式還得繼續呀，歷史還等著他們去揮毫潑墨呢。在衛生間精心整理后，整個形象好多了。張校長黑沉著臉，一級一級順著臺階往下走……

維修人員終于來了，電梯卻再也沒有恢復正常。張校長也從此再也沒有坐過學校的電梯，哪怕他已經刑滿釋放。

我怎么知道那么多？老教授當時就在電梯上唄。你問那個電梯嗎？它依然壞在那里，供來來往往的教授和一屆又一屆學生瞻仰。

作者簡介：

李支援，筆名路人癸，安徽阜陽人，云南大學哲學碩士，阜陽幼專副教授，福建省哲學學會理事，龍巖學院中央蘇區研究院兼職研究員，在多種刊物發表詩文20余篇。